51、说别人的时候往往需要自审自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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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下一些茶饼。
煮沸一瓢清水。
酿成一壶好茶。
对于这个人口众多的家而言，这已经是能拿出的最好招待。
浓厚馥郁的香气随着蒸汽一起从瓷杯中缓缓飘出来，虽然有些烫手，但是光闻了闻就觉得静下来心。我轻轻沿着杯口抿了一口，望着屋外七五成群争抢着想要拉着火童玩闹的孩子们，转而再将视线落在坐在桌对面的浓眉男性身上。
“道信先生真的很厉害。”我说。
“不，哪里的话，要维持一家温饱都很困难了，也不能随时都好好看着这些孩子。”答话的人摇了摇头，刚放下有些破损的茶壶，就一掌拍在规矩坐在身侧的男孩脑袋，再次带着他一起朝我鞠了一躬，“所以，真的，很感谢您能救了这个调皮的孩子。”
“也不用说成这样吧……”男孩从他的手掌下挣出来，特别不服气地抗议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你还敢有下次，裕太？”听见他这么说的男人刻意板起脸来，却是根本不吓人，被自家监护人瞪了的男孩子根本也没有怕的意思，只是嘟嘟囔囔地低下头：“可是没办法嘛，上次的庆典损失大了，那些巡捕搜查粗暴地把大部分商品弄坏了，我不是想换个方式补贴下家里嘛。”
上次……是指锁国解禁庆典那次？我想到被袭击搞得一团糟的结果，轻轻“啊”了一声。庆典被迫中止，对很多等着顾客光顾回血的店铺而言，的确会造成不小的损失。
“你啊，钻到钱眼去了，不都说了这方面不用担心吗？”男人摇摇头，手掌覆上他的脑袋轻轻拍了拍，一本正经地说：“都说了那是大人该考虑的事情，如果真的没钱了，就算我去寿司店出卖身体，也会解决这方面的事。”
“啊…为什么要去寿司店？”
“别在意，只要客户口味对口，男人有时候也是能卖肉的。”
话题似乎已经完全朝听不懂的方向发展而去，一脸茫然的男孩眨了眨眼，很快就放弃了思考，转而朝我偷偷看了一眼，在我被当场发现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努力地找个话题，磕磕绊绊地问出来：“对、对了，大姐姐，上次卖给你的面具喜欢吗？”
“嗯，做得很好，我很喜欢。”我欣然点了点头。
那张狐面做得很是精巧，如今是被我挂在房间的床头上，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偶尔清理一下灰尘，也没有任何掉色的问题。
“是吗，嘿嘿，那是老师陪着我一起弄得。”对方有些得意洋洋地抬起脑袋，开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看着他那模样，男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咳嗽了一声正经起来，他双手环胸坐好，正色道：“不是大部分都让我动手画的吗？”
男孩鼓起脸颊，义正言辞地争辩道：“我后期有掌握方法自己弄啊！”
“是呢，画得像是大叔腿毛那样，哈哈哈，弯弯扭扭，都不敢拿出去卖。”
“别、别胡说！那只是最开始的练手品！”
“噢？”我挑了挑眉，“这么听起来，道信先生是专门做面具为生的吗？”
话音刚落，对方脸上的原本绽开的笑容便稍微收敛了一下，他看了自己身边的孩子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随后才摇了摇头。
“不，我哪里算得上真正的手艺人，就连人家的头发也比不过，只是对这方面的略懂一二而已。”
见他避重就轻没有提及自己真正的职业，我也不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原本提醒一下这位老师注意孩子的目的达到了，继续留下去也没有意义。
这边，揉着自己一头乱发的男孩不满地站起来身来，直接不再参与接下来的话题，在撇着嘴向我们打了个招呼后，便飞身跑向外面向其他的孩子招了招手。
整个过程中，他的老师都用温厚的眼神注视这些小家伙的背影。
嘻嘻哈哈的孩童打闹声始终络绎不绝，我目视着他们拖着火童，一起爬上树，然后看着下方蒙着眼睛跌跌撞撞找人的样子哄堂大笑，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式神像是被他们感染了，嘴角也难得向上翘了翘——倒是比他机械坐在房间里闭门不出的样子好多了。
这里虽然是冷清的郊区。
但不难想象平日里的热闹。
“道信先生。”
被我叫到名字的浓眉男性很快应声朝我投了些视线，从自家式神的身上收回注意力，我搁下手中的茶杯，我若有所思摸了摸下颚。
“上次的面具，还有存货吗？”
会这么问纯属心血来潮。我只见对方微微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
“当然。”
房屋的主人起身为了我引路，拉开有些狭小的杂物隔间。随着灯光亮起，除了些杂物，能看一张张形态各色的贩卖品挂在墙上。
狐面。
天狗。
火男。
我目光依次掠过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最终落在一张眼神鼓壮如铜铃的面具上。
狰狞的恶鬼呲牙咧嘴，耳侧带着仿佛狮子鬃毛的假发，看起来像是随时要将靠拢的人活活吃掉。然而最让人在意的并非是这可怕的神态，而是那种附着于能面上，隐隐带着凶煞血气的怪异感受。
我刚伸出手碰了碰其血红的面壳上的某一处，下一秒，原本挂在这里的东西就被一只手拿走了。原本站在门口的男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他对我摇摇头，态度却依然很平和。
“抱歉，小姑娘。这是非卖品。”
我眨了眨眼，也不强求，只是说了声“是么”，垂眼看着自己指尖上干涸的红痕，便不再继续。
能为这么多的孩子撑起遮蔽一方风雨的地方，这其中的困难不用细想也能猜测一二，过度探求他人不愿道出的秘密，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祸端。
最终我拿了一张全面的面具，走出了这间杂物房，从怀里摸出钱币，不出意外也是遭到了拒绝。
道信先生不疾不徐地推开了我的手，表示这张面具就当做是一点谢礼，虽然看上去是个很和善的人，不过想说服他铁定是要费些功夫。
我微微颔首，陆续向这一家子告别之后，这才从孩子堆里把式神提出来。
“再见小哥哥！”
“下次一起玩哦！”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挥着小手，目送着我们远去，直到走远到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火童这才收敛了脸上的浅笑，恢复到最初面无表情的状态，他扭过头，沉默地加快脚步，似乎完全没有要发起话题的意思。
“火童。”
“我在，千城大人。”
仿若死物那样沉寂的红瞳应声看过来，但是其中不带半点感情。我也已经习惯了他这如今的态度，所以没有多言，只是撇头将手里的崭新面具放在他的脑袋上。
黑发红眼的男孩漠然地扣于头顶的物件，翻过来一看，便困惑地朝我投来目光。
实际上，我也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那是一张造型古怪，略显滑稽的面具，被刻画着的中年人脸眼睛一大一小，正嘟着嘴，反复是用力在吹火时被定格下来的状态。
也正因为如此，这种类型的面具被称为火男。
“您希望我带这个？在石川○一郎的笔下，这个角色下场可不那么好。”黑发红眼的男孩歪了下脑袋，明明长着一张稚气的脸，说得话却是老气横生极了：“当然，如果这是您的指令，我会遵守的。”
“噢，只要是指令，你什么都会听？”
“是的。”
我注视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了然地偏过头，再更深入地问道：“哪怕我命令你去送死？”
闻言，对方沉默了一下，眼神轻轻朝我这瞥了眼，很快又答道：“是。”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家虚假，也是会那么做的家伙。
我点点头，落在他手中面具的视线辗转了一番，再移至他的眉目间：“那么，这东西就更适合你了。”
“明白了。”火童眨眨眼，直接抬手要将面具戴上，“我会努力接受您独特的高端审美。”
仅仅是从明面来看。
他的确是个听话到不能再听话的式神。
但是这份恭顺之下，更多像是被我提于手中的木偶，只是稍稍牵扯一下，才会有相应的回应，所以我轻呼一口气，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不，你并不明白。”
话音刚落，火童的动作便停在了那里。
“有一位作家曾写过，从前有一个人，他最喜欢的便是饮酒后，戴着火男面具忘情地跳起神楽舞，无论他跳得多么糟糕，因为醉酒给人添了多少麻烦，谁也不会责备他。他自身也为这点感觉到莫大欣慰。”
“直到后来，他暴亡在了一天夜里，人们摘去他的面具，才发现这既不是平日里他风趣幽默的模样，也不是那滑稽面具的样子，而是定格在一张惨白变色，疲惫不堪的脸上。”
“人们对这结局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用虚假和谎言编造人生的家伙，迟早有一天会被摘掉面具死去。有人说这是意指失去人生方向，忘记真正自我的人的一生写照。”
“而我认为，无论是他展现的平和样貌，抑或是掩饰酒后疯狂的面具，这些都他用来掩饰疲惫不堪的自我的保护层。”
因此——
“我认为你缺这一个面具，或者说……”我衡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随即挑动了一下眉梢，“也可以选择不必那么言听计从。”
火童：“……”
夏季的蝉鸣喧嚣着回荡在四周，却暂时没有人出声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立在我身侧的人终于动了，他张了张口，原本死寂的眼瞳似乎闪过了什么，最终却只是欲言又止地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具。他指腹抚摩着那张滑稽的假面，隔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却是突然说起毫不相关的事。
“…千城大人，您今天问过我，为什么选择来您这里工作对吧？”
“啊，没错，是这样问过。”
只有半人高的式神的小脑袋瓜子偏了偏，直言不讳道：“现在，我可以回答很确切地回答您，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我认为如今的您，会是一个空壳。”
“而空壳，是不会去主动为什么赋予行动的，也不会有多少麻烦的工作量。”说话的期间，火童一改之前的平静，他微微仰起头，瞄了我一眼，“不过看起来，我似乎在这点判断出错了。”
“所以，您的指令，我会尽量考虑的。”他说。
搬家的第四天。
这位始终不拒绝的小小式神。
终于是丢掉了最初的那层听话假面。
对于火童所而言的空壳。
我没有回应，只是迈开步伐，缓步地从树荫下踏入明亮的阳光之中，看了眼蔚蓝的天际，便踏上了回去的路。
某方面而言，他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
名字。
过去。
关乎我自身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由他人告诉我的。
这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我对自己脚下所踏足的这块土地，包括自己，我尚且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更早之前该有的那些记忆，就犹如在被冬天的寒风封藏掩埋在冰雪之下那般。只要想要触及，就会传来残损的撕裂感。
刚从长眠中苏醒过来的我的确是那样。
思绪里一片空白。
不记得身处何处。
不记得自己是谁。
那会的我支配着不听使唤的手脚，茫然观察着视野里能看到的一切存在，没有坚持太久又很快闭上了眼。
正如火童所言那样，没有记忆的家伙本身就是空壳。
所以自从身体恢复到能勉强自由行动后，我就没停止过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和了解。就算慢一点也好，记不起过去也好，也无所谓。
反正——
我用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蹙了蹙眉，很快便又放下了。
「空缺的地方迟早会被补好的。」
……
……
“说起来。”
“嗯？”
“这张面具和那个叫道信的人身上一样，有着很浓厚的血气。”
“是吗？你很在意这个？”
“不，一点也不在意。”火童漠不关心地摇摇脑袋，“我也和裕太约好了，明天带游戏卡带和手柄给他们看。”
“看来明天的太阳是要从西边出来了。”
对于家里蹲要自主出门这点，我毫无诚意地拍了拍手，算是送上祝福。鼓励小家伙，便接着继续带路。
十分钟后。
“话说回来…千城大人。”
站在陌生的街头，留着齐耳黑发的男孩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火童：“您是不是带错路了。”
我：“不要指望搬家后第一次出门的人能记路，谢谢。”
火童：“……”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说别人的时候往往需要自审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