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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死士(九) ...


  •   一切影像与声音,皆如江河浪涛般逝去。

      岳耘藏在后颈上的接口被人触动,转瞬间已穿回到了审讯室内。他疲惫地撑起头,忽然想起什么,使劲儿摩擦着自己的嘴唇。

      精致的眉眼,消逝的火焰和嘴唇柔软的触感…一幕幕恍如梦境。

      “所以在梦里做事不用负责!?梦里就能随意欺负人!?”

      他愣愣地出了神。 “这人是有些似曾相识, 但系统的创造者应该年事已高……不可能啊?”

      冯佳蹲在他手边,水光的大杏眼透过镜片,投出好奇的神色。

      岳耘用余光瞥见了她,猛然一怔,随后又定了神,好整以暇地往她头上敲了一下。

      “干什么?八卦精上身了?”

      冯佳莫名其妙吃了个毛栗子,不爽地皱了皱眉,捂着头站起来。

      “还不是看您半天没回来,有些担心了。真是的…狗咬吕洞宾。对了老大,您吃了啥?为何一直擦嘴?”

      “……”岳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不对…人在那边是不用进食的。莫非……”她故意压了压声音,“遭人强吻啦?”

      又一个毛栗子当空落下,不过落到一半就被文件夹截了胡。冯佳讥诮地笑了一下,道:“老大莫怪,吃一堑长一智嘛!”

      “滚滚滚,看给你闲的!”

      岳耘举起双臂,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哈欠打得似要脱臼…仿佛这样就能将疲惫驱散。

      “娘的…算了不想了。”剪不断的思绪就像口袋里的线,越理越乱。

      汪川已经回到楼上研究所,正将取出来的记忆片段处理成录像与录音。

      李一涛干练地收好了主机,把审讯室复原成几小时前的模样。

      冯佳在张靓身上搜索了一番,将一个超级针孔摄像头装进了她的项链。

      “等张靓醒来,审讯还得继续。今晚有的好熬了,爹给崽子们准备点儿弹药,想吃什么随便点。”岳耘往群里发了一段语音,不久后便收到了几条长长的文字回复。

      人真是贪婪的动物,饥饿的时候觉得能吃下一头牛,而真的动起筷子时用不了多久就饱了撑了,没兴趣了。

      岳耘深谙此弊病,手上却又没忍住多往里加了几道茶点,才将信息转发给了某高级酒店经理。

      一小时后,大大小小的碗碟铺满了研究部潦草整理出来的工作台。

      几人一扫困意,兴致勃勃地凑到桌前坐下。

      事儿精汪川突然起立,捏着一根筷子如乐队指挥那样架开,瞥了瞥冯佳与李一涛。
      “咳,预备,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三人合唱道:“谢谢老大谢谢老大谢谢,老大!”

      岳耘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谢我?净整些没用的。真有诚意,不如打款!这样吧,上个月奖金都交上来孝敬老子。”

      造反声哗然。

      。

      凌晨一点半,张靓从昏迷中清醒。不知为何,她的气质果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那双眼,虽不美艳,却十分澄澈。就像滤过的红茶,泛着柔和的、清亮的波光。

      岳耘正对着她,面若冰霜,细长的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我……不小心睡着了?实在对不起。”

      “不碍事儿,不过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交待。”

      “嗯。”

      之前那个冷嘲热讽的张靓和现在面前这位温柔似棉花的女人相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岳耘暗地里骂了一句,纳尼?!恶意之境也太他娘好用了,偏偏被列为触碰不得的禁忌,简直暴殄天物。

      但也许…撇开危险不谈,正因为它蕴藏着改变人性的力量,才被禁止了?

      “你自导自演的绑架大戏,我们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不然也不会拘你过来,明白吗?”
      在他沉稳坚定的语调中,张靓乖顺地低下头。

      岳耘朝冯佳使了个眼色,她便利索地推了推眼镜,将笔记本电脑挪到张靓面前,点开了一段视频。

      录像似乎是由针孔摄像机拍摄,画质渣得有些硌眼睛。

      但张靓只看得一眼,便浑身颤抖起来。她的眼里似有火光,说不清是怨恨还是愤怒。

      男人正对着她坐着,穿着得体,十分绅士。

      绅士:“那么,到时候你与他通话,注意语调不要太夸张。”

      张靓:“放心,张根茂很好唬,我十拿九稳。不过假装绑架这个事…如果之后被发现了,查到你头上怎么办?”

      绅士(笑):“不可能。第一,我做事干净,不留任何破绽,再者以张老的观察力也绝不会察觉有诈。第二,他不敢报警,只要威胁到位。第三,退一万步,就算查到我,我也绝不会供出主谋,牵连到你。第四,咬死不承认,警察便是再怀疑,没有证据也动不到谁。这件事他一个人扛定了,除非天下有人会读心术。”

      张靓细细抿了一口茶道:“嗯,我相信你,一切按计划进行。”

      “啪”的一声,岳耘合上了显示屏。

      “这男人是谁?你搞清楚点,别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项链……是项链…”张靓心慌意乱地捉住脖颈间的吊坠,猛拽了下来。

      一朵盛开的的黑玫瑰,花芯黑洞洞的。

      “那间茶室,我用仪器仔细检查过的,没有监听监控…很干净…”

      精致的美甲在上面轻轻一撬,一个黑点啪嗒掉落在光滑的桌面。

      她呆呆地望着那个针孔摄像头,嘴唇缓缓翕动,泪水顺着高高的颧骨无声淌下。

      “他是……我女儿现在的补课老师。我们相识一年多,关系很好。”

      “我看不止是关系很好吧。”岳耘往椅子里靠了靠。

      几秒钟的沉默,落针可闻。

      “对,”张靓胸口起伏了一下,缓缓道。

      “人人都赞美母亲伟大,却没有人会尊重全职妈妈。终日忙碌,牛马般付出,换来的不过是婆家的嫌弃与丈夫的无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不生孩子,做个潇洒自由的单身老女人。”

      她语气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去年三月,一次家庭活动,婆婆说要请大家看某知名现代舞大师的舞剧表演。嫁来之前我的专业是舞蹈,对这位大师也十分仰慕。

      本以为这次终于得到了婆婆的关爱,满心欢喜地前去,没想到在检票口被拦了下来。

      四个人只有三张票,婆婆一张,丈夫一张,女儿一张。她说我本来就是舞蹈生,已经见识过够多优秀的表演,没必要挤着今天这一次。

      而女儿需要拓宽视野、他们母子俩又没看过舞剧…因此我应该让着点,在外面等着就行。

      我无助的望着丈夫,他却避开了目光接触,头也没回地拉着女儿往检票口进去了。

      当时剧院门口贴着巨幅海报,海报下标价二百二十元。

      就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张靓眼神黯淡,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刚开始还以为眼泪能忍得住,但没走多远就觉得四肢如灌铅。一低头,原来胸前早已沾湿一片。

      既然世界冷漠,我又何必怀柔。

      于是,我很坦荡地在大街上嚎啕痛哭了一顿。哭完平静下来,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离婚。”

      冯佳红了眼,悄悄将手指伸进镜片底下抹了抹。

      “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从未真正幸福。

      当初他追求时送了一只名牌手提包,恰好这只包正是我多年以来不敢想象的奢望。

      只怪自己太幼稚,太想摆脱贫穷,太想留在这座城市…婚后才发现他事业低迷,情绪暴躁。

      剧院门口我没等他们,独自打车回家换了最好看的衣服,化上最精致的妆,第一次走进了夜店。”

      “然后你就遇见了这位…后来的补课老师?”岳耘听得烟瘾犯了,碍于身边有女性,只好塞了颗西瓜糖放在嘴里嚼着。

      “对。那晚散场时已是深夜,路遇几个混混堵路,赵泽佑出手帮了我。但他不善打架,身上受了很多伤。

      几次你来我往,我们便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他对我是认真的。”

      张靓说到赵泽佑这个名字,眼底还是涌起了无处交付的深情。

      “后来他当然知道我要离婚,也知道我要去争女儿的抚养权……”

      “所以你们为了隐瞒婚外关系,就假借替孩子补课的时间来偷偷相聚。这些跟威胁张根茂有何关系?”岳耘说罢向前倾了倾,十指相抵。

      张靓皱了皱眉,表情似乎有些鄙夷。“我们需要钱,而他不配做父亲,不配被尊重。生而为人,何其悲哀。”

      “怎么说?”岳耘想起张老汉悲戚的面容,心中燃起怒意。

      “年少时,他不知受了什么蛊惑,一心沉迷博/彩。亲戚朋友全借遍了,也还不清赌债。于是我妈…”张靓哽咽了一下,“为了还钱,只身远赴大城市打工,一走就是好多年。这期间他一直浑浑噩噩,靠妈寄来的血汗工资维生。后来想再做点小生意,可惜早已信用破产,无人愿意与他利益往来。

      由于长期酗酒,肝也喝坏了,整个人又瘦又黄。那年住院,妈过来交了一大笔治疗费。”
      张靓喝了一口水,把玻璃杯捧在手里转了转。

      “自那以后,妈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心里憋屈,天天乱发脾气。好在我初中便去了县城寄读,一直到现在都很少回家。”

      这件案子的隐情比想象中深……冯佳听得一脸疑惑。张老汉不就是个潦倒的老人,有何威胁价值?

      岳耘站起来,俯视的目光沉沉压下:“如何从他身上弄到钱,赵泽佑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托人查过,当年我妈在一栋豪宅里做保姆,与户主日久生情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岳耘接过话:“然而豪宅户主未和他原配解除婚姻,并且碍于身份地位不愿公开?”

      “嗯,就是这样。我爸妈其实也一直没办理离婚,这次就是想逼着爸从财主那儿套钱。”

      “哈……”岳耘冷笑一声,“编得真不错。”

      张靓仰起头。“编?我说的没有哪个字是假话。”

      其实岳耘暗地里也知道,自己一顿操作抹掉了张靓心灵中所有黑暗,她最近几年都不可能撒谎。

      “我是说,赵泽佑编得不错。你真不知道张根茂干了什么事出来?”

      张靓怔住了,僵硬地张开口。

      “不……赵泽佑他不至于……”

      “你自己看。”岳耘把显示屏转向张靓,打开的新闻网首页赫然写着——“特警队成功解除S市地铁炸/弹危机,恐/怖/分子竟是七旬老人。”

      张靓瞪大了眼,干瘪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这颤抖很快便传递到全身。她终于发疯似的哭嚎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岳耘身上扑去。

      “骗人!你这个骗子!”

      女人乱抓的手被一把拧到背后,冰凉的手铐响声清脆。

      “赵泽佑…王八蛋………”愤怒的哭声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岳耘冷冷地看着被涕泪糊了满面、头发稀乱的女人,眼中没有怜悯。

      “赵泽佑一边假装帮你做事,一边利用信息的不对等,逼张根茂送命。哼…好一个双面间谍。”

      “不可能的!那他为何要在项链里做手脚,将偷拍的视频给你们?”张靓垂死挣扎地问道。

      “哦,忘了告诉你,摄像头不是他装的,录像也不是他给的。不过结果都一样,你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本来也一无所有。”

      “不,本来……你有一个爱你的父亲。”

      张靓像是突然死了似的,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人间单向交付的情感大都如此,无论爱情或是亲情。

      自以为感天动地,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哀哀欲绝的自我催眠。

      “生而为人,你才是更可悲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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