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黑客》记者X

8、死士（八）

　　“行…那，鬼哥，老大，你们别逗留太久了，局里见。”

　　说罢，汪川李一涛撤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屋里的空气缓缓沉了下来，墙上水声显得空间越发旷荡。

　　岳耘正愁云密布地盯着地，心中酝酿了许多问题，此刻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他……如果是真实的人，那是否算是自己的队员？能力如何？日后又该如何相处？

　　如果仅仅只是一道监管程序，为何上方无人告诉他，危难时斗篷可以化做人形？

　　沉默良久，岳耘还是开了口。

　　“你是谁？从哪儿来？为何能做到虚实相交？”

　　“我们不过是些行客，穿梭于无人知晓的世界，何必在意名字与出处。”片刻后，斗篷回答道。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真实的人。”

　　“算是，但也不全是。”

　　斗篷不肯再作声了。

　　岳耘没想得到这样的答案，心里迷惑得快要冒烟。无奈，他只好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痞帅样子。

　　“我手下的这些人……胜了不能做英雄，败了不能成烈士，既无荣耀勋章，又无功名利禄。每年我特么最怕的就是他们那些来拜年的家长，因为不确定明年是否还能将这些孩子平安归还。
　　虽然大伙儿表面打打闹闹，但出生入死时都是过命的亲人关系。如今，你既然被我发现了，便也是这个家的成员。如果让老子放着不管，那这个狗屁队长不当也罢。”

　　岳耘不愿抬眼去望高于自己视平线的斗篷，便轻佻地往后仰了仰头，让目光从额发下斜斜射出，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他坏笑着向后退步，退向背后那深潭般的黑墙。

　　“岳耘，你要干什么？站住！”斗篷里的声音瞬间压低了八度。

　　“恶念太多，我要替张靓…打扫一下屋子。”

　　深黑的潭水淹没了他笔挺的后背与劲瘦的腰肢。随后，那俊俏又邪气的眉眼，与微翘的精致鼻尖也依次被黑暗吞没。

　　起心动念，没有现实的束缚，便也失去了所谓的上限与下限。一个人在暗中能滋养出什么样的怪物，无人知晓。

　　探索精神冰山的行者绝对不能碰的，便是内心的恶意之境，更别提妄想清扫它们。这即是入门时的规矩，也是不可触及的底线。

　　此刻，市局里牧青野那堡垒般的办公室，红黄蓝绿的报警器突然火力全开，如炸了锅。

　　他腾地从座位中站起，一拳砸在桌上，震得各色仪器一抖。

　　“岳耘这家伙......”

　　自岳耘彻底消失在黑潭之中，斗篷便开始发生了异动。

　　一开始只是半透明的地方转为不透明，到后来低垂的衣角像是受到一股平稳气流的抬升，往上飘去……

　　忽然间斗篷内爆发出强烈的电光，整个屋子都布满了跳跃的电火。

　　屋外乌云遮天，电闪雷鸣。屋内静电充斥，蓝光浮动。

　　当电光终于暗下去时，斗篷里逐渐现出高大的人影。

　　宽阔的肩膀，修长的手臂...银色的长发从帽子里流淌出几缕，在空中飘散，俊美无俦。

　　周遭的一切躁动都归于平静。

　　他的双眼仿佛藏起了世间千万钧雷电之伟力，凌厉中透着洞穿一切的智慧。

　　然而下半张脸，却被覆在一团幽蓝的电火背后。

　　穿过燃烧的火光，能望见他白森森的骨骼。鼻骨阴冷的黑洞下，牙齿整齐地排开，看上去感觉像是在诡异地笑。

　　俊秀似墨描的美人眼，与粗犷恐怖的枯骨拼接在一起，竟有种摄魂的震撼。

　　他手握着一把重剑，如同拎着一根羽毛，大步走进了黑墙。

　　黑墙内寒意彻骨，四处窜动着重重怪影。岳耘进来时，刚准备从腰间抽出短刀，便被什么缠了起来，甩向空中。

　　“还好是铁索。”他心想，“不过，此举会不会太鲁莽了一点？若是没逼他现真身，自己还得白搭许多力气出去……如果他进来受了伤，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岳耘握住铁索，解锁了热能，想把吊着的自己松开。然而刚一落地，又有无数条铁索伸了过来，将他拖在地上往深处拽去。

　　即便他再热，也无法同时融化上百条链子。

　　“操…这是要送我免费的一日游吗。”

　　岳耘一边往下拨拉，一边拿脚踹着源源不断伸过来的铁触手，样子实在是有些狼狈。

　　顺着锁链望去，空间的尽头立着一面大镜子，镜子中间凹进去许多，其间倒影被扭曲得光怪陆离。

　　锁链密如长发，从镜背后晃晃荡荡向四面八方蔓延。链条终端的铁爪隐约都缠着些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便能发现是一些胖乎乎的肉虫。

　　一只肉虫近乎球形的身躯被铁爪勾住，粗暴地甩到了镜中凹陷处。不大不小的铁锤当空砸下，在镜前划下了一道道残影。那只可怜的肉虫来不及挣扎，已被杵成了一滩肉泥。

　　当它受难的身躯被无情凌虐时，影像被镜面歪曲映射成各式各样的变态形状。

　　蓝绿的血液顺着镜面流下，触及边缘时像是激发了某种开关，一条巨大的舌头突如其来地卷了上来，将汁液与碎肉舔舐殆尽，随后又迅速地缩回了暗处。

　　下一只肉虫又被无情地扔了上去。

　　岳耘惊叹于施虐狂内心病态的“发明创造”，走神间被一只钻空的铁爪扣住了脚踝，往那大镜面拽去。

　　“毁掉深藏的肮脏恶念，对方就能从本质上变成更好的人？这倒是没试过….张靓，小白鼠就由你来当吧。”

　　岳耘心说，一边放松了全身，任凭锁链摆布着，最终降落在镜面凹处。他早有准备，暗地里将核心温度提升了几轮，数值直逼中型炸弹爆发的热度。

　　铁锤们大概连岳耘的身体都不能触碰到，就会被蒸发在空气中。他笃定地等着看戏，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盒西瓜味的奶糖，放一块在嘴里。镜面已经开始融化，估计那条大舌头很快就能品尝到麻辣烫的滋味。

　　然而此时强光一闪，如白昼降临。

　　“嘿…果然还是来了么…”

　　那人美丽的眼眸自斗篷的帽檐之下射出愠怒的光，半边骷髅脸正燃着熠熠鬼火。

　　岳耘怔了一下。

　　口里的西瓜糖，忽然不香了。

　　只见重剑倾泻出万丈寒光，利刃掀起的狂风将岳耘刮得发型全毁。锁链与铁锤刹那间化为未落的香灰，碰一下便飘飘洋洋洒落各处。

　　他大概没发现岳耘策划了一出烫嘴的好戏，连半点道具都没给他剩下。

　　岳耘突然脚下一空，猛一趔趄跌到地上，还没站稳，就被人粗暴地揪起领子往前拽去。作为市局研究部的部长，有种颜面尽失的羞辱感。

　　他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作响，不一会儿便觉周围光亮刺目。

　　骤然从暗中出来，视觉的明适应需要好几分钟，岳耘狠狠按了一下高挺的鼻梁根，费力地睁开眼。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无声的怒气，岳耘虽暂时看不见，但也知道其源头在哪。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翻围墙被年级组长追了三条街抓回来的高中生，没惹什么大祸，心里却是有点惭愧的。

　　“我说，那个…鬼鬼，真没什么危险，不就是为民除……”

　　害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冷冷地打断，那声音似乎是隐忍到了极限。

　　“岳耘，永远不许，拿自己…威胁任何人。”

　　他一边靠近，一边压迫性他俯下身，灼灼目光逼得岳耘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正好望见那人手里重剑微微颤抖，上面刻着两个字。

　　“焚城……焚城剑！？”

　　岳耘瞪大了双眼。

　　“等等…鬼鬼，不，鬼哥……你，你是开创者？”

　　焚城剑，剑如其名，系统发明者独有。一剑出鞘，即刻城池毁灭，天地倾覆。

　　持剑之人既是创造者，也是毁灭者。

　　“鬼哥”把七尺重剑轻轻往后一转，稳当地停靠在了宽阔的背脊上。他的手指修长而洁白，却似蕴藏着千钧力量。

　　那双手将岳耘抵在小木屋的门板上，看似动作轻柔，实则越压越重。

　　岳耘用力推着，不料对方却稳如泰山，自己倒如同撼树的蚍蜉。

　　“你可知身后还有多少危险？再让我发现逾越恶意之境，便撤了你接口权限，再不得踏入精神模拟世界。”

　　可能是胸口压力太强，岳耘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略吃力地嗤笑一声道：

　　“切…老子费了一鼻子功夫，狗屁倒灶的事儿也干了，你还不肯露个真容？”岳耘见推不动，干脆伸出一只手指，轻佻地捋着如瀑布般洒落的柔顺银发。“失业便失业，若是今天不给看，我回去便自毁接口，不必…劳烦您动手。”

　　斗篷下眼眸一动，也许是意识到力道过强，紧张的臂膀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岳耘，这个曾让他朝思暮想的名字，时隔经年，再次念出来竟带着怨气。

　　思念因爱而起。然而越是思念，就会越爱。

　　他感受着岳耘跳动的心脏，与起伏的胸膛…血液不受控制地在周身翻涌。

　　“那好…你要看便看吧。”

　　骷髅上的火焰逐渐褪去，露出脸颊清冷的皮肤。

　　岳耘奋力睁大了眼，可是除了那深陷的眼窝里纤长的睫毛，什么也没看着。

　　因为鬼火熄灭之时，柔软而冰冷的嘴唇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