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奥利弗视角》八块石头在烤火

2、Ciao Italia 暂别纽约

　　纽约。我的24岁生日。

　　这个夜晚已然注定是个非常奇怪的夜晚：本科时期一起逃过课的朋友，曾经把我的学术论文批得体无全肤的导师，我的瑜伽教练，研讨会结交的学者，占卜学 “疯子” …… 不同背景的来客们或倚着暖气片寒暄，或得体地捧杯交换名片，当然了，也总有那么几个朋友神神叨叨地咬着耳朵，用互不知道的关于我的囧事 “招待” 彼此。

　　牛油果鸡蛋沙拉，料比饼厚的披萨，酸奶油味的薯片，淡拉格啤酒…… 这很美式——廉价的、追求大份量的美国味蕾。我不禁一笑，想起英语中没有 “buon appetito” （意大利语 ” 祝你有好食欲，尽情享用“ ）的同义替换，这很可惜，也很能说明问题。另有一个美妙的意大利短语：“l'arte d'rrangiarsi”，“无中生有的艺术” 。意即将几种简单食材变成一场盛宴，或是将几个聚在一起的朋友变成一场联欢的艺术。任何有快乐天赋的人都能上手，但我们美国人玩不转。

　　美国人无法放松享受天然的快乐。我们是寻求娱乐的国家，却不见得是寻求快乐的国家。我们花费数百亿元取悦自己，从色情、主题乐园到战争，却和平静的享受全不相干。没错，我们无疑工作得太卖力，把自己折磨地精疲力竭，以至于到了假期就只能身穿睡衣蜷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大把大把喂着自己广告上正在播的膨化垃圾。美国人不懂得如何无所事事。这是可悲的美国典型——压力过度得即便去度假也无法放松——的起因。想到下个星期我将只身前往最懂得 “bel far niente” （“无所事事之美”）的意大利，我下定决心忘记自己时时紧绷的美国公民身份，做一个彻底松弛的Italiano。

　　米可——我本科时期交往过一段时间的女朋友，高声招呼着来宾们围到餐桌边为我庆生。在确保了每位朋友都有足够的空间伸展身体后，我新开了一瓶气泡酒。兴奋的欢呼声中，绵密汹涌的泡沫久久地、热烈地向外涌动，汩汩有声。

　　“噢，奥利弗！看来除了评上哥大的博士后研究员，你近期还有喜事呀！” 最近沉迷占卜的朋友夸张地惊叫道。我胳膊肘轻微地朝他拐拐，把他向外挤了两步，笑骂他张口就来的不靠谱预言。

　　“未来可期，年轻人。教授拍拍我的肩。” “但别太沉迷于研究工作，你才24岁，未来做学术的日子长着呢。趁我这个老头子头脑还清醒，一定一定得把这个唯一有价值的建议给你：当下你的青春，你有力的心跳，才是最宝贵的，它们不会陪你一辈子的，孩子。如果在意大利邂逅了销魂的热恋，好好把握，及时行乐。忘掉现实，一头扎进去好好感受。”

　　人群即刻应景地起哄，纷纷咬定了我无可逃避的桃花运。我大笑两声，朝教授挤了下眼睛，传递了我的领情和期待。心中不免自嘲：自从发生在车站的 “王尔德事件” 震慑了十五岁的我，这些年来我一直默默地把自己比喻成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永久的激情都将致力于无效的事业，暗喻 “永久无望又无用的人生”。哈！销魂的热恋？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本科时期仓促的抉择和混乱的激情累积而成的结果，只会是身心俱疲。自那以后我已经决定：在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忍受孤独，如果必要，美化它。飞向遥远的历史，与过往伟大丰沛的灵魂为伴。作为短暂的逃避，时间长河中更宏大的群体叙事可以轻易淹没个体的痛痒。

　　不过 “销魂的热恋” 听起来倒是和七八月炎热的地中海很搭。

　　怀着秘而不宣的心情，举杯，祝福，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