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锁空楼》笑扶风

51、誓言

　　到了天都黑下来的时候，温客行终于将这一大桌子年夜饭准备妥当，他叉着腰看着成品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感慨家有此宝甚是贤惠，忍不住就回头冲周子舒抛了个媚眼，却见那人根本没理会，不仅蹲在地上一个劲去嗅火炉里渐渐冒出的酒香，还伸出两指想偷偷去夹桌上摆好的冷拼。

　　于是温客行拍开眼前人心怀不轨的脏手，忍不住道：“行啦，你和个酒壶含情脉脉地对视个什么劲？想吃就赶紧去洗手！”

　　而周子舒毕竟当了好几个月的乞丐，心说佳肴美酒当前自然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可歪头看了看温客行的脸色，便一下子没了方才振振有词的气势，只好扭过头去咳嗽两声，灰溜溜地跑出去打水。

　　外面越发冷了，西北风吹得窗框“吱吱”响个不停。却是张成岭欢天喜地地捧着个大锅端上桌，许是太烫的缘故，方一松手便龇牙咧嘴地把指尖凑到嘴边，一边吹一边笑嘻嘻地打开锅盖道：“阿澹，听温叔说，你们在老家从小就很苦，没吃过节日里的风俗东西。现在我做了酒酿汤圆，厨房里还有粽子，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可能我笨手笨脚的吧，做的东西没有温叔好吃，但我……我想把这些通通给你补上。”

　　周子舒平生好酒，闻着酒酿汤圆那味道，顿时被勾起馋虫，手都没擦干净便伸出脖子往锅边凑。顾湘端着鸡汤走进屋子，听见张成岭这番话，上下打量他一番扬扬眉道：“呦，臭金豆侠，只有阿澹的份，却没有我们的份么？真是个没良心的。”

　　然而当她垂下眼瞧见锅里的光景——熟倒是做熟了，只不过与其说它是红豆馅酒酿汤圆，倒不如说它是红豆汤煮糯米面，当场硬生生憋下了后头的话，朝着周子舒竖起个大拇指道：“痨病鬼，你教的徒弟好啊，亲自下厨房，看得出满锅都是心意。你们吃，哈哈，你们慢慢吃。”

　　周子舒本在心疼这锅顶好的农家私酿，抬眼见云澹坐在对面，单手捧着个瓷碗吃得蹦蹦跳跳的，草草地吹两口热气，就握着勺柄把汤圆往嘴里塞。想起曾经他吃自己做的清汤面时，也是这副陶醉其中的光景，弧度顷刻间便凝在了嘴角上。

　　难道……他并不是天生神厨，只是这孩子没有味觉？

　　温客行想起往年这个时候，鬼谷是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即便他有过年的心思，可在那鬼蜮之中，就算几十年的上等好酒仿佛也被染上了血腥味，喝在嘴里，只有辛辣和苦涩。碗里忽然伸进一双筷子，见周子舒夹了些菜给他，便低下头笑着握住身畔人的手，感慨道：“这可真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像年的一年了。”

　　顾湘给温客行递一碗鸡汤，又给曹蔚宁盛了一碗，亦柔和一笑道：“主人说得是。从前只有咱们两个人，后来又多个阿澹，可整日里忙着应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哪有什么意思呢，浑浑噩噩地过一年算一年罢了。”

　　而张成岭呢，他本以为这辈子都再没有家了，这辈子都注定寄人篱下了，谁知还能和自己所爱之人过一个这么像样的年。眼巴巴地看看周子舒，又看看温客行，伸手擦擦云澹脸颊上粘着的红豆沙，眼里就开始氤氲起水雾，感觉就像是被火炉的热气迷了眼似的。

　　“哎哎哎，怎么大过年的还想掉金豆啊？”温客行笑眯眯地拉着周子舒的手，放进怀里暖着，“不准哭！掉了眼泪啊，这一年都要触霉头。憋回去！”

　　张成岭挠着头咧嘴一笑：“我没哭，温叔。这也是我过得最快活的一个年了！”

　　顾湘盯着曹蔚宁吃饭的样子，伸手把他额前的发丝从碗里拨开，道：“主人，曹大哥，你们慢慢吃，厨房里还有一锅甜鸡汤，我去看看火候。”

　　温客行看看曹蔚宁，又看看顾湘，若有所思地仰头饮下一杯酒，遂起身道：“罢了丫头，从前都是你给我跑腿，今天你就安心吃吧，鸡汤我去端。”

　　顾湘想了想，问道：“那要不，你顺便把鱼也端来如何？”

　　温客行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趁她揉脑袋的功夫，拉起曹蔚宁又道：“别喝汤了，没听厨房还有鱼么？跟我过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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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蔚宁小心翼翼地看着灶台前拿着扇子的温客行，等着他发话。顾湘虽然叫这个男人主人，但她是从小被他养大的，又不仅仅只是主仆的关系，因此他就像是对待老丈人一样，又惊又怕地怯生生道：“温兄……温兄叫我出来，真的只是端鱼么？”

　　温客行没理会他，低头看着锅里的鸡汤滚着金灿灿的油，闭目轻轻一嗅，淡淡地道：“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清风剑派？”

　　曹蔚宁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这是在下逐客令，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温客行止了灶里的火，瞧见眼前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接着道：“我……十来岁，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捡到的阿湘。她和阿澹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能长到这么大，其实算是在这世间捡的一条命。她其实不是我的丫头……我们虽然一直主仆相称，但我从没拿那丫头当过外人，就像我自己的小妹妹似的，阿澹也把她当亲姐姐看。”

　　他把扇子丢在台面上，见曹蔚宁不再慌乱，而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又接着补充道：“若是装装大辈呢，我一手把她拉扯大，她也有点像个女儿。我记得第一回给她喂米糊的时候，就把她的嘴给烫坏了，可她却依然龇牙咧嘴地冲我笑，唯恐我丢下她。阿湘能从那样不是人待的地方出落成现在这个样子，着实不容易……”

　　曹蔚宁似是知道了他话中深意，几乎是有些喜出望外地，忙抱拳一躬道：“温兄你放心！你若肯把阿湘托付于我，我这一辈子，从现在到死，绝不会有片刻做出辜负阿湘的事。虽然……虽然我可能给不了她大富大贵……”

　　“我不求你给她什么大富大贵。”温客行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没几个人对我好过，仅有的那么几个，我会豁出性命去回报，阿湘算是其中一个。我只想这丫头过得好，也能过上平常人的安乐日子……”

　　若说从前，他一心只想把阿湘留在身边，可自从叶白衣之事过后，他却觉得，跟着他这么一个人，也未必就是最好的安排。更何况，群鬼册上既没有紫煞的名字，让她能跟着所爱之人，隐姓埋名地过完余生，何尝不是件好事呢，即便她今后的生命里，不再会有自己的影子……

　　他苦涩一笑，问道：“曹蔚宁，你能给她这样的日子吗？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就算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都得护着她，挡在她前面，保她平安喜乐，一世无忧。若是你能做到，明日……你便带着阿湘回清风剑派去吧。”

　　曹蔚宁唯恐温客行不相信似的，忙举起一只手，指天发誓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你若不放心，我当着你的面指天盟誓。如有反悔，鬼神共弃！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温客行便笑了起来，拾起个小石子，朝着门边一丢，大声道：“小鬼！做什么不好，做这偷听墙角的事。”

　　张成岭摆摆手，忙解释道：“不不不，温叔你误会了，我是受湘姐姐所托，来催汤的。”

　　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温客行把汤塞到曹蔚宁手上，道：“听见了吗，还不麻利把汤端进去？”

　　阿湘，你可听见了，他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然下一秒，温客行又垂目轻轻抚着张成岭的后脑。

　　那么阿澹呢……

　　是否自己对张成岭……也是多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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