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他会弯》折耳大官人

69、Chapter 69 逆水行舟（4）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远离西客站的公路上，丘山的声音平静得仿佛说的事根本无关生离死别，“在许哥最先说出来他能看见未来之前，我就想过，会不会除了我之外，我身边很近的人里，有人能看见未来，并且做了什么改变了未来。”
　　以丘山的智商，会发现穿越的某些规律并不让咏薇觉得奇怪。
　　丘山接着说，“在我爸找到许哥之前，我曾经看见过他死于浮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他活了多少岁，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都不舒心。”
　　咏薇心里还惦记着提示二十年前的许岚别离开丘致远，选择性地忽略了丘山的那句“貌合神离”，自以为抢到了最后的时机，见缝插针地劝道，“这些年你是最知道丘叔叔过得有多难的人，既然知道他不开心，不如还是再想想办法，别让许哥看那条新闻了。我们肯定能想到别的办法，既防住厉敦和，又让他们不必分开。”
　　“防不住的……”丘山嗤了一声，嘴角向下的弧度却难过得让人跟着心酸，“许哥说的是对的，我爸两次车祸都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这不是偶然。厉敦和早就想对我爸动手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我爸的身手你也知道，别说是有保镖在身边的时候，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不是谁都能近身的。除了……”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越跑越快的车速终于降下来了些，“除了和许哥在一起的时候。”
　　“我没有怪许哥的意思，但他确实是我爸过不去的一道坎。我们经历的这一次就不说了，他最近才和许哥团聚，防备心比平时弱了很多，被厉敦和的人捡了空当，是有可能的。但在许哥曾将看到的那条时间线中，从他当时的表现来看，已经预料到厉敦和会有所动作了。我了解我爸，在他知道会有危险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做安排和准备，所以很有可能他已经把许哥安排在了安全的地方，而许哥又因为要找某样东西离开了他的保护……偏偏那样东西是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无从得知。”丘山怅然喟叹，尽管声音嘶哑，咏薇却从那低沉的音调中听出了释然。
　　咏薇怀着几分莫名的歉意，说，“应该是在你看到叔叔死于浮潜的未来之后，我因为摸到叔叔的玉牌，看到了许哥去世之前的场景，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所以自作主张，故意设局引他们见面……”
　　丘山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难怪……”
　　“对不起。”咏薇嗫嚅道。
　　丘山扭头看了副驾驶上的人一眼，正好趁着红灯停下，单手捧着他巴掌大的脸，拇指仿佛要将凤眼中的愧疚抹去似的，轻抚过他的眼角，“咏薇，谢谢你。尽管我们现在有办法让爸爸重新活一次，但那毕竟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在这个平行宇宙里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所以还好，还好你让他们重逢。爸爸走的时候，也能少一点遗憾。”
　　咏薇眼角微红，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可惜，重活一次，叔叔不仅要重新经历一遍和许哥的离别，甚至连重逢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真的按许哥的意思给他看那条新闻，那结果可能确实如此了。”不知不觉间，丘山竟然把车开到了近郊的风景区，他把车停在上山步道的路边，“下车吧，这里风景不错。”
　　丘山说着，打开副驾驶，牵着咏薇的手把他拉下车。
　　咏薇总算从丘山的话里听出端倪，激动得心跳都不稳了，“所、所以，待会儿十点，你准备给许哥看什么？”
　　丘山拉着他上了上山步道，“看他本来就应该看到的东西，我爸床头柜里，我唯一没拿给你们看的东西。”
　　中午十二点，雪后初晴的太阳憋了好几天的光亮骤然绽放，西客站附近没有高楼也没有大树，刺眼的阳光直扑在人脸上，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难受。
　　好在LED大屏的质量很好，在强光下依然清晰得能看清人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许岚的手搭在陈旧的雕塑上，大屏中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镜头前的身影。
　　“这个台词实在是有点老套，但我还是得告诉你，许岚，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我多半已经死透了。”
　　视频中的丘致远穿着休闲的坑条毛衣，显得很精神，绝不是缠绵病榻的模样，“我最近都没得什么大病，除了肝可能不太行了，就是去年滑雪的时候摔了一跤，脚腕折过一次，至于我到底为什么死的，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问我那儿子。不想知道也没事，估计不是攀岩摔死了，就是浮潜淹死了。”
　　“要不要给你留下这么一段话，其实我挺纠结的，怕你忘了我，更怕你忘不了我。”视频中的丘致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说话；又喝了一口，还是说不出话；索性把杯中的金黄色液体全喝了，才道，“你当年可真够狠的，说走就走。可是你知道吗？我如果真跟你一样狠心，撕破了脸皮去找你，一年，最多一年，一年之内一定能找到。但我没找，我害怕……我怕像你这么好的人，早就找到别的对你好的人了，所以只敢待在原处等你回来，电话不敢换，家也不敢搬。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你过得好吗？应该很好吧，如果不好，你肯定早就回来找我了。至少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只要你不回来找我，就说明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丘致远说到此处忽然仰了仰头，轻咳了两声才重新面向镜头，不羁地笑道，“可是现在我都死了，你能不能回来看看，你回来了，我也不能缠着你不让你走了。二十年没见，我有点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他说着，像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双手捂住了脸。
　　视频像忽然开了静音似的没有一丝动静，镜头中的人却浑身都在颤抖。
　　良久，丘致远重重地抹了一把脸，顺势将手拿开，哽咽的声音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二十年离分的沧桑，脸上轻松的神情却像是在玩笑，“我说真的，回来看看吧，我可以不要面子，但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这要是还没喝孟婆汤就忘了你长什么样儿了，下辈子见面费劲能认出来了。”他说着，甚至真的露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当然，你要是实在烦我，下辈子也不想扯上什么关系了，就不用来了。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就这样吧，晚安。”
　　随着他的一声“晚安”，屏幕骤然陷入黑暗，像是录完视频的丘致远倒头睡去，更像是这个风光一生的男人与让他疲倦且失望的人世告别。
　　山顶上，丘山与咏薇并排坐在石头躺椅上，咏薇靠着丘山的肩膀，听他缓缓地讲丘致远的事，“大概每半年吧，我爸就会重新录一个视频，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就交待过，等他过世，就把里面那些东西和他一起烧了，再把他录的视频全国播放。我小的时候怕他想不开，偷偷看过几次，知道里面大概是什么内容。”
　　咏薇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所以这次的，你也看了？”
　　丘山“嗯”了一声，“我爸过世之后看的。”
　　咏薇心中一惊隐隐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叔叔……说了什么？”
　　丘山扭过头看着咏薇那张精致到雌雄难辨的脸，“说了许哥看了之后不可能再舍得离开他的话。”
　　咏薇的心仿佛提到了喉口，“所以……”
　　“嗯，”丘山决然一笑，虽不是亲生，神态却与喜欢纵情恣意的丘致远别无二致，“我只希望这些年他孑然一身的时光可以推翻了重来一次，让许哥可以留在他身边，别再生受这些年的苦。至于到底能不能躲过车祸……随缘吧。”眼泪顺着丘山的面颊流到耳根，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如止水，“至少他还能过二十几年开心的日子。”
　　“可是……”咏薇从巨大的震惊中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这样不仅丘叔叔可能还是会英年早逝，就连你……就连你都有可能不会被他带回家。”
　　丘山是丘致远和许岚分开之后领养的，如果当年许岚没有离开丘致远，丘致远未必会领养孩子。即便是两人想给二人世界添点滋味儿，有了许岚的介入，不确定因素增加，被领养的孩子也未必会是丘山。
　　丘山笑了笑，“如果我没遇见过他，可能也不会觉得以前的日子有多难捱。”
　　咏薇生气又心疼，一时不知该挑哪一个点来发脾气，憋了半天把眼睛憋得快要出血，才憋出来一句，“那，那……我呢？”
　　丘山抬起手，颤抖的指背轻抚过咏薇的侧脸，“你……”弗一开口，勉力维持的平静表情瞬间全线崩溃，声音也变得哽咽含混，“只要我们还能遇见，我就一定会……第无数次爱上你。”
　　咏薇的眼泪“唰”就下来了，“要是根本遇不见呢？！”
　　丘山小心地擦去咏薇颊边的泪滴，“那今天的这一切，就是我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看到的最好的风景。”
　　咏薇摘下自己的小挎包狠狠砸在丘山胳膊上，哭叫道，“你怎么这么狠？怎么就这么狠心？”
　　“听我说，”丘山抓住咏薇胡乱拍打的手，“咏薇你听我说……”
　　咏薇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好久，才把手从丘山手里抽回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丘叔叔和许哥之间的感情重要，我就不重要吗？”
　　丘山重新拉住咏薇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珍惜地揉捏着，“还记得你说过小时候照顾你的那个阿姨，就是以前帮我爸和许哥做饭的仲阿姨吗？只要许哥不走，仲阿姨也就不会离开丘家去韩家。你父母那么疼你，肯定会另外找一位合适的阿姨照顾你，你也就不会走失了。到时候，你就是一直在父母的保护下，快乐又顺遂地长大的韩家小公子，也未必会喜欢上那时的我。”
　　“那韩沁呢？韩沁怎么办？”咏薇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韩沁如果没有被送到韩家，会不会过得不好。“不行，这样不行，苦日子我都过惯了，韩沁怎么受得了？”
　　他说着，从包里找出自己的手机，“我要给许哥打电话，告诉他停下来，停下来！这事太草率了，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丘山却一把攥住了他拿着手机的手，“你难道不想救你的母亲吗？她是因为难以承受丧子之痛才身体越来越差的，如果你没有走失，你们就是幸福团圆的一家三口。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你的父母呢？”
　　咏薇双目失焦着跌坐回石凳，没有生气的眼睛似乎没有在哭，泪水却不断顺着眼角涌出。他松开手，任手机从手中掉落，却还是忍不住不停地问，“韩沁怎么办？”
　　丘山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你舍不得韩沁都多过舍不得我了。不过，你以为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咏薇愕然，“是……韩沁？”
　　丘山点点头，“自从做了这个决定，他就一直留在家里陪韩伯伯。”
　　丘山身后盖了薄雪的竹林弥望肃杀，咏薇呆呆地望着，久久回不过神。一切重来之后，疼爱他的父母都会陪在他的身边，他仿佛得到了这些年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一切；可是一想到爱人和兄弟都将与他见面不识，又仿佛一切都失去了。
　　“韩沁和你是亲戚，将来总有机会再见的。”丘山的目光落在咏薇脸上，没什么说服力地安慰着。
　　“那我们呢？”咏薇无力地冷笑了一声，太阳跃出云层，阳光散落在渐渐融化的浅雪上，景致莫名动人。“就这样把将来所有的感情抹杀，你不觉得遗憾吗？”
　　“有时候，在适当的时机戛然而止，才是避免遗憾的最佳方法。”丘山眯着眼，侧过身躺在了咏薇腿上。
　　尽管山坡上空无一人，毕竟是光天化日，咏薇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石凳上多、多凉啊，还不赶紧起来！”
　　丘山却趁机拉住了他的上，按在自己心跳的位置，“一直都没告诉你，其实我看到过关于我们两个的未来。”
　　可能是躺着的原因，丘山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反倒有一股别样的魅惑，“按照我们总结的规律，那应该是二十年后了。不过你看上去和现在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年轻，像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嘴巴也跟现在一样，又尖又利。”
　　咏薇这才想起，刚才丘山隐约说过一句什么没头没尾的“貌合神离”，“你看见我们吵架了？”
　　“不是吵架，”丘山道，“是你单方面的告诉我，你早就不喜欢了，甚至连原因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喜新厌旧。”
　　“不可能！”咏薇厉声否定，他虽然牙尖嘴利，但并不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不可能因为一点矛盾就和丘山说这样的话。
　　“所以我们把记忆停在现在，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如果四维空间重置，时间轴倒退，过去的一切都被清零，至少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的最后一刻，我们亲密如斯。”丘山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空旷，仿佛真的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时空。
　　咏薇这才想起他唯一一次在未来说出不喜欢丘山的可能——他摸到戒指，不明就里穿越到未来，还以为丘山只是和他逢场作戏的那一次。
　　如果彼时丘山已经具备了穿越的能力，很有可能在摸到另一枚戒指时和他同时穿越到了二十年后的同一场景，听到咏薇说的那番临时发挥的撑场面的话。
　　醍醐灌顶的咏薇正打算和委屈的爱人好好解释这件事，眼前的景致却忽然渐渐模糊灰暗，身体的触感也渐渐迟钝，原本压在他腿上的丘山也仿佛不再能让他感觉到重量，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吸入了某个时空的旋涡，意识旋即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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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