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他会弯》折耳大官人

60、Chapter 60 新偿（2）

　　宴会厅内一片哗然。
　　大诚地产当家人韩诚甫，在场的客人除了认识他的，便是想认识他的。偏偏他不喜欢工作之外的应酬，对外交际的事都交给了儿子。世人只听说过他的大儿子韩沁好像不是亲生的，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小儿子。
　　况且刚才何咏薇言谈之间已经承认自己就是那一堆农村老夫妻的儿子，怎么这会儿又成了韩诚甫的亲生儿子了。
　　在场的宾客看着这跌宕起伏高潮不断的豪门家庭伦理剧，一边竭力保持着得体的社交礼仪，一边在心中暗自庆幸这一趟来得值回票价。
　　最为惊讶的人却已经愣在当场，面对着韩沁身边那个面容和自己越看越像的中年人，头脑空白地说不出一个字。
　　韩沁避开咏薇的目光，径自走到何父何母面前，从随身的文件袋中将一份份文件抽出来，对着他们的头脸甩过去，“这是咏薇和我父亲韩诚甫先生的亲子鉴定结果，这是咏薇和你们那个儿子的DNA对比报告，这是玉成集团境外账户给你们转账的记录，还有他们给你儿子制造虚假学籍信息的证据。哦，还有这个，最关键的……”韩沁顿了顿，眼神像冬夜里的寒刀一般刮在他们身上，“二十年前你们参与拐卖儿童的证据。”
　　文书像雪片一样落下，毫不客气地砸在何父何母的脸上，却也像火花一样，落在了咏薇的心上。
　　何母此前的哭闹自然是装出来的，这会儿却是真的吓哭了，“你胡说八道！我们不是拐子！人是我们花钱买来的！我们没犯法！”
　　“犯没犯法，你们自己去和警察说吧。”韩沁说完，已经等候多时的警察亮出证件，请何父何母回警察局协助调查。
　　韩沁则走到咏薇面前，轻声道，“所以现在你知道了，他们对你不好，不是因为你长得如何性格如何，纯粹是因为……你是他们买来的。”
　　同样是亲生的孩子都有可能厚此薄彼，更何况一个是亲生一个买来的。何家夫妻多年不育，只好花光积蓄偷偷摸摸从人贩子手里买了粉雕玉琢的咏薇，没想到孩子到手不足三月，何母就查出怀孕。他们当即就要把咏薇退回去换钱，可是人贩子哪有把吞下去的钱再吐出去的道理，何父何母闹了几次未果，便与人贩子失去了联系。
　　彼时肚里的孩子还没出生不知男女，两人便抱着万一生下来是个丫头还得留下这个小子的心态，静等孩子出生。孩子足月，七斤多的大胖小子出生，买来的瘦小男孩便再没了留在家里的必要，何父奔走了好几个村子，想把这孩子转卖出去，换了钱养自己的亲儿子。
　　偏偏农村里重男轻女，咏薇模样娇俏太像女孩，几家想要孩子的人家看了都颇不满意，二三年辗转下来竟一直没卖出去。彼时国家打击拐卖儿童的力度加大，咏薇又已经在村里跑跑跳跳了好几年，何父何母不敢再贸然卖孩子了。
　　何父何母不仅没能追回买孩子的本钱，还要多养一个吃闲饭的，自然对咏薇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顺心。可怜的咏薇只得在父母的苛待下，磕磕绊绊地艰难成长。
　　他一直以为事事都强于弟弟的自己不得父母青睐，是因为自己的“娘”，所以尽管在人前总是一副“众生平等，我是基佬我骄傲”的样子，其实内心敏感又自卑，总是因为自己的性向和娘娘腔的性格觉得低人一等。
　　时至今日才知，他没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一对在人贩子手里买下他的夫妻。
　　如果说刚才韩沁在何父何母面前罗列他们的罪行，还让咏薇对自己的身世存着一丝怀疑，现在他的这句话，终于让咏薇确定，自己就是那个韩家找了二十年的孩子。
　　而不远处一直慈祥注视着他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失散多年的亲父子相见，咏薇觉得自己应该激动的，他可却像是忘记了该如何流泪如何微笑一样，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缓步向自己走来的男人。
　　韩诚甫忍着喉咙的酸胀，于重逢后第一次喊出了儿子的名字，“咏薇……”不想简单的两个字一出口，泪水便冲垮了眼眶设下的堤坝，不过五旬的男人老态尽显，偏过头掩住口鼻，哭得情难自已。
　　韩沁也忍不住落了泪，拉着咏薇想往韩诚甫面前去，“走啊，叫‘爸’啊……”
　　咏薇看着老泪纵横的韩诚甫，只觉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不停在脑海中闪现，却不知那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养父母多年苛待之下，他在绝望里生出的幻觉。怨恨与感激并存，期待与羞怯杂糅，难以描摹的情绪全部积压在胸口，血缘赐予的天生的孺慕之情让他充满了渴望，可是那一句简单的称呼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旁观着这一切的丘山沉默地站在咏薇身后，没有说一句话，却一直站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训练有素的保安们早已在接到丘总的眼神后，悄悄疏散了宾客。议论声与唏嘘声随着人潮散去，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他们四人。
　　咏薇被韩沁拉着，踉踉跄跄地向前挪了两步，韩诚甫却走得很快，恨不得用脚步超越这些年平白逝去的光阴，回到儿子走失之前，弥补他这些年缺失的疼爱。
　　韩诚甫快步走到了咏薇面前，抬起双手想要抱一抱他，却在看到咏薇低头攥着裙摆的小动作时又堪堪停住了。
　　他明白，孩子一时还不能接受他。
　　韩诚甫用厚实的手掌抹了抹眼泪，慈爱地笑了笑，温声安慰道，“没事儿，不着急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韩沁还欲再拉咏薇，咏薇却守着自己脚下那一块地，再不肯往前走了。他眼神中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疏离，下定了决心似的咬了咬下唇，用特有的中性嗓音说，“我说话这样，喜欢男人，还穿裙子……”
　　其他几人都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忽然说起这个，便又听得他小心翼翼地发问，“您确定，愿意要一个这样的儿子吗？”
　　韩诚甫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奔涌，中年人的冷静自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不堪一击，顾不得孩子与他还不够熟悉，韩诚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咏薇，“儿子，儿子……你受苦了，我的儿子你受苦了啊……都是爸爸不好，爸爸让你受苦了！以后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儿子，我的儿子啊……”
　　方才还强迫自己不能对凭空出现的父亲抱有过高期望的咏薇，骤然被拥入温暖的怀抱，竟也像个孩子一般大哭起来。
　　大学时与韩沁取得二人三足跑比赛的冠军时，他们激动得拥抱庆祝；恋爱约会时，丘山更是时不时便情不自禁拥他入怀。
　　可是从没有一个拥抱像今天这个来自父亲的拥抱一般，坚定如山，宽容如海。在欣喜与激动的眼泪中，咏薇忽然顿悟，这或许便是他人生的来处。
　　即便已经清了场，宴会厅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咏薇父子哭过一场后，韩诚甫便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家。已经和咏薇正式同居的丘山眼巴巴的看着男朋友被亲爹带走也不好出言挽留，反而有些担心未来岳父会看不上自己这个儿婿。
　　这自然是后话了，且说咏薇韩诚甫回了家，父子三人围坐在茶几前，一起翻看咏薇儿时的照片。
　　韩诚甫兴奋地指着一张咏薇只穿着纸尿裤的照片说，“你看，这张你笑得多开心！这是我给你换的纸尿裤，换的时候你不哭也不闹的，特别乖。”
　　咏薇尽管那时还没有记忆，听来却觉得十分亲切，被这样当成世间珍宝一样疼宠的感觉于他而言几乎可以说是新奇。他不由又往韩诚甫身边凑了凑，有些害羞地笑着，“那时候就有纸尿裤了吗？”
　　“有有有，不过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韩诚甫笑道，“你妈妈不知道听谁说的，国外有个牌子的纸尿裤特别好，专门让在国外的朋友买了寄回来。那时候运输也不发达，你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叫人家买了好几箱。结果放在一起体积太大了，不允许国际邮寄，还是我找人把你那一箱纸尿裤放上一艘运石油的货轮上运回来的。”
　　韩诚甫当成一个笑话来说，咏薇却听得眼圈又红了，在他尚不知事的年岁里，竟然是被父母这样精心疼爱着的。
　　孩子欲说还休的委屈让韩诚甫的心狠狠抽痛，他咬着牙忍痛问道，“孩子，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时过境迁，咏薇不愿让父亲白白心疼，便吸了吸鼻涕，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跟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不知不觉地也就长大了。”
　　韩诚甫捏了捏他的手臂，叹道，“你不用瞒着我，以前阿沁就跟我说过，那一家人家对你不好。你看你这瘦的……你小时候他们饿着你了没有，打过你没有？”
　　饿倒是没饿着，只是把所有好吃的、有营养的都给了何贵发，留给咏薇的只有别人不要的；打自然是没少打的，咏薇对电视节目里漂亮的裙子说喜欢的时候，问何父为什么他不可以去上学的时候，问何母为什么要把学校奖励他考第一名的新书包给弟弟的时候……扫帚、炉钩子，什么都往咏薇身上招呼过，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能把他的腿打得淤青。
　　然而看着亲生父亲湿润的眼角，咏薇乖巧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韩诚甫仍是放不下心，总觉得那噩梦迟迟不能散去似的，“就算没有，单是凭他们最近做的这些事，我也不会放过他们！阿沁都跟我说了，要不是他正好帮你查何家的那个小子，查到你不是他们家亲生的，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找回来……”他说着，声音中不觉又带了哭腔，“我是真怕到我死了都没找到你，到时候我和你妈见了面，我怎么跟他交待啊……到我死了儿子都没找到……”
　　他一哭，咏薇和韩沁也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咏薇见过林晚秋的画，尽管已经记不起和她有关的任何事，却还是能够从她的画作中感受到母亲的疼爱与担忧，如春江之暖，如切肤之痛。
　　韩沁抽了两张面纸递到韩诚甫手中，“爸，你看你这怎么说着说着又这样了，你哭这么伤心，你让我俩怎么办，不陪着你哭两声都显得自己不孝似的……”
　　韩诚甫用尚在落泪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笑得挺欢！”
　　咏薇忍俊不禁，缓缓地靠在父亲肩头挽住了他的手臂，腼腆却清晰地说，“爸，明天带我去祭拜一下妈妈吧。”
　　韩诚甫和韩沁闻言俱是一怔，却都不舍得打破此刻属于“家”的神圣宁静。韩诚甫像已经做过千百次一样，轻拍了拍咏薇的臂膀，哑声道，“好，你妈妈肯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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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把自己都写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