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他会弯》折耳大官人

29、Chapter 29 来处（1）

　　咏薇拿着丘山的身份卡赶往画展，一路上，眼泪都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似的欲流不流。咏薇想菜谱、想衣服，用一切能够抵御痛苦的事物分散注意力，每次眼泪要涌出眼眶，都被他瞪着眼睛生生憋回去。
　　到展厅门口时，他的电话响了。
　　咏薇对着手机屏幕犹豫良久，还是认命地接起电话，“喂，妈。”
　　“老大，票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何母听上去心情不错。
　　“买了，下周就回。”咏薇算了算日子，又问，“贵发快放寒假了吧？”
　　何母，“昂，已经放了。正好你回来了带着他去你姑姑家看看，你姑姑这次可帮了咱们家大忙了。”
　　这便是让咏薇买礼物了，他倒也不计较，乖顺地答应了。“好，我回去的时候带一些这边的特产，到时候也给姑姑家送一些。”
　　“哦，这我倒是没想到……”何母支支吾吾的，“东西自然是应该给，但是你姑姑说她也是托别人帮忙的，得花钱打点，你……你得带点钱回来。”
　　咏薇这方警醒了几分，“要给姑姑钱？她帮咱们家办什么事了？”
　　何母声调立刻拔高，“咋的？老娘养你这么大，让你给家里出点钱还要看你脸色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咏薇深吸了一口气，“总要知道姑姑办的是什么事，才知道该给人家多少钱答谢吧？”
　　何母“嘁”了一声，“跟你说有什么用，反正你没办成的事你姑姑找路子办成了。她在玉兰市有认识的人，能让你弟弟去那边考试。交十万块钱，过了寒假就能让你弟弟去玉兰市上学。”
　　“十万？”何母之前要钱最多不过两万，咏薇能给就给了，没想到倒把她的胃口养大了，这次一开口就是十万。他最近卖衣服虽然赚了些钱，但还要留作开工作室的启动资金，断然不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十万太多了，我一下拿不出来。您跟爸这些年总有点积蓄吧，要不咱们凑一凑，我手头只有三万……”
　　何母张口就骂，“凑你MLGB！你成天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让你掏点钱给贵发谋个出路就跟要你命一样！老娘的钱是留着给贵发娶媳妇儿的，怎么能动？！你手头没有不会去找人借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城里有钱人多着呢，在饭店吃顿饭就好几百。你多借几个人，还借不到十万吗？”
　　尽管早已对一味索取的父母不抱期望，听到这样让他四处去借钱的无理要求还是让咏薇难以置信。心寒或是愤怒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绝望，父母本应该是最亲的人，咏薇从他们这里得到的却只有无休止的索取。
　　他并不想哭，声音却哽咽得发抖，“我工资就这一点，连个担保都没有，人家凭什么借钱给我？贵发以后有了工作自己可以攒娶媳妇的钱，您现在拿出来给他用不也是为了他吗？！”
　　“少他妈拿这些话糊弄老娘！MLGB的！赶紧给贵发找钱去，不拿钱回来我就去你们单位找你领导，让他开除你这个不孝子！”何母大骂着挂了电话。
　　尽管知道她找不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所谓的“领导”也已经把他开除了，这个威胁根本不成立，咏薇还是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着一样难受。他捂着心口竭力地大口吸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因为母亲的冷心冷情而窒息。
　　借着喘气的动作，他也渐渐平静下来，瞪大了眼睛仰着头，静静地等眼泪流回身体里。待到彻底不想哭了，咏薇才闭上眼擦了擦眼周的水迹，踱步进了展厅。
　　凭着上次的记忆，咏薇很快找到了挂那幅画的位置，可墙上挂着的却是一幅风景画。他以为自己路不熟找错了，又绕着展厅转了两圈，有印象的画都再次见到了，唯独那一幅找了两遍都没有。
　　一名工作人员主动上前询问，“这位贵宾，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咏薇指着新换上来的风景画，“请问这里原来挂的那幅画呢？一个女人的眼睛里是婴儿四分五裂尸体的那幅？”
　　工作人员了然道，“那幅画已经收起来了，画展接近尾声，昨晚我们撤换掉了一些画作。您可以欣赏一下其他的作品。”
　　“撤换掉了？是韩沁的意思吗？”咏薇脱口便问，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根本不会得到答案。
　　果然，工作人员笑得礼貌得体，答得滴水不漏，“是展出组决定的。”
　　咏薇没再追问，心不在焉地在客人寥寥的展厅里游荡。怎么会那么巧，展厅里只有那一幅画被撤换了。才一天的时间而已，如果韩沁也可以穿越，那幅画也确实是媒介，咏薇几乎可以确定韩沁有事瞒着他了。毕竟韩沁对咏薇可以穿越到二十年后的事一清二楚。
　　闲逛到《母爱》那幅画时，咏薇停下脚步，注视着画中母亲生疏笨拙却无限怜爱的神态，不知怎的，忍了一天的眼泪像一直得不到疏通的洪水般，一下子爆发出全部力量冲毁了堤坝。
　　他向来自认足够强大，上大学之后就不再需要家庭的经济资助，自己也拥有一套成熟积极的世界观，不需要父母给予精神支持。但是人生在世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他需要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人们大多将这份归属感称为“人生的来处”。
　　所谓人生的来处，是人在一事无成或前功尽弃时，唯一能找到自己活着意义的地方。
　　可是他呢？
　　他的人生……有来处吗？
　　修长的双手捂住脸，咏薇顾不得展厅里随时可能有别人经过，崩溃得呜咽出声。眼泪从指缝中涌出，顺着他的手背滴落到展厅昂贵的地毯上。
　　朋友的隐瞒，心上人的厌恶，父母的苛待……他原本以为自己身为一个“异类”，在漫长的岁月折磨中早该习惯了这一切的不如意，可是当看到母亲抱孩子的画面时，与生俱来的乐观与后天形成的坚强还是在一瞬间被同时击垮——这样的感情，他也想要啊……
　　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不过是个婴儿，看不出美丑，更看不出聪慧还是愚笨，可他的母亲还是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抱着他，毫无因由不计得失地爱着他。
　　咏薇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体会到了这样的感情，明明……他从未得到过。
　　“擦擦脸吧。”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咏薇。
　　咏薇揉了揉眼睛，手上还沾着眼泪鼻涕，红着眼睛转过身，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伸着手将一块手帕递给他。
　　咏薇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低头清了清喉咙，尴尬道，“咳，不好意思，打扰您看画了。”说罢，往旁边挪了挪。
　　男人摇头道，“不打扰，这画我看了快二十年了，一笔一划在哪儿都记得。我是看你啊，一个人在这哭……怪可怜的。”
　　咏薇吸了吸鼻涕，“正好遇上点事儿，让您见笑了。”
　　男人和善一笑，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劝他道，“人活这一辈子啊，有太多的事可以做了。不可能事事尽善尽美，能专注于一件事，做好一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有什么事做不好，倒不如别钻牛角尖，自我调节，让自己把心思放在别的事上。感情的事不如意，就发掘发掘自己爱好；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也可以寄情于事业。人这么小，世界这么大，人的那点儿心思，这偌大一个世界还能搁不下吗？”
　　咏薇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和自己说这些，更没指望过他能说出这么有阅历的一番话来，看看男人眼角的皱纹，不禁感慨，果然盐没有白吃的，日子没有白过的。
　　他礼貌地对着男人点了点头，“谢谢您安慰我，还和我说了这么多道理。”
　　“这可不是什么道理，”男人笑了笑，抬头去看墙上的画，像在看一件再熟悉不过的老物件，“也就算是我活到这把岁数积累的经验吧。你能听进去就最好了，人其实只听自己的劝，所以一定得学会自己开导自己，否则……根本没办法活下来。”
　　咏薇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不像是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人说出来的。他讶然看向身边衣着考究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上流社会的财阀能经历过什么让他总结出这种经验的苦难。
　　男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时间一久，那些我们难过却又无能为力的事就会沉进心里，刻进骨头里，哪怕在骨肉里发青发黑，也不会再浮在脸上了。”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然而去。
　　咏薇从一开始和他说话时就觉得这人很面熟，在他身上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男人离开后，咏薇才想起他说这画他看了二十年……
　　他难道是……林晚秋的丈夫，韩沁他爸？
　　那就不奇怪了，大诚地产的当家人韩诚甫他还是见过的——在新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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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