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摄政王的冲喜男妻》掷海

3、第 3 章

　　“醒着。”沈汀州道。

　　沈汀州缓缓撩开床幔，映入沈汀源眼中的是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原本英气而不乏楚楚动人的眼睛里挂着欲落未落的水迹。

　　沈汀州穿着洁白的中衣，虚拢着外袍，他张开淡粉色的唇，温声吐出凉薄的话：“哥哥这次来，是等不及把我嫁出去了么？让我猜猜看，哥哥做了什么？瞒着我出去敲定婚期，还是求皇上指婚？”

　　沈汀源眉头微皱：“小州，你怎么能这样……”

　　他移开眼睛看向窗外，眉宇间拢上一丝愁绪，唇瓣抿住，为难又不忍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中和得很好：“小州，哥哥跟你说过，哥哥做的这些，你付出的这些，都是为了重振沈家。从前的勇诚伯府何等富贵兴旺，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沈家早已不如往昔，就连我也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员。为了沈家子弟今后的前程……”

　　沈汀州笑了：“牺牲我去换取族人的前程？”

　　他指指天，指指地，端起床头小几上的茶水来饮：“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当今新朝初辟，欣欣向荣，世法公平。沈家人不是没手没脚，想要功名自己去考，想要前程自己去争取，何苦拉上我一个人陪你们！”

　　沈汀源：“小州，你也是沈家人。”

　　跳湖被救起之后，他这个弟弟的言语仍像从前一样有条理，但情绪却比之前外放得多。他理解弟弟的心情，无论是谁经历过一次濒死的境况，都会有所变化。因此，他对待沈汀州也采取了循循善诱的怀柔政策：

　　“你，我，都是沈家嫡脉。现在沈家落魄，沈家公学里都请不到好的夫子，只能聘用族里的落榜举人。难道你我作为沈家子弟，不应该为沈家的后世着想么？你从小有些诗才，却不善八股，自言不是科举的材料，父母在世时常常为之忧心。至于兄长我，虽然不才，为家族苦熬这么些年，也终于在新朝有了官做。而你呢？小洲，现在到了你为沈家做贡献的时候，你不要只想着自己……”

　　沈汀州手上的茶杯重重放下，杯底碰到桌案，发出啪的一声，杯内水花四溅。若是换了心志不坚的人，恐怕要被沈汀源道德绑架了去。但他不是旁人。他微笑盯着沈汀源，精神异能疯狂运转，探知对方的想法。

　　沈汀源内心：“官场太过复杂，六品官员应该是我的极限，今后恐怕再无寸进。想要加官进爵，还是得靠丞相大人赏识。沈家族学里，有前途的子弟自然是有的，但我不愿让那些旁支的子弟超过我，踩在沈家嫡脉的头上。于是我让夫子告诉他们，学业未成，不得骄躁，须得再沉淀两年。至于弟弟，等到摄政王归天，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不算亏待他，谁让他太过招蜂引蝶，惹得李小姐看上了他……”

　　沈汀州：呸！

　　他起身扬声道：“来人，把大公子给我请出去。”

　　沈汀源：？？？

　　他认真打量起自己的弟弟，见对方的眉目之间隐隐有些黑气，得知对方是动了真怒。来不及思考从前经常引起弟弟皱眉沉思的话术如今为什么不好用，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地道：“小州，你不要意气用事。”

　　沈汀州披着外袍从床上离开。他在沈汀源面前站定，离着沈汀源有两人的距离，显示着他和对方的疏离。屋外的侍女们听见二公子的吩咐，纷纷进来，却不敢真的动手将沈汀源请走，都低着头侍奉在侧。

　　沈汀州道：“哥哥，心里只有自己的人，是你才对吧？”

　　他在卧房里踱步，边走边道：“你对六品官员的职位颇为不满，暗忖自己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然而，即使不满，你仍然不思进取，畏惧困难，不愿意脚踏实地做出一番事业。户部关系国计民生，你却不思为黎民百姓着想，反而曲意逢迎，另寻捷径讨好丞相，任凭自己的亲弟弟与人做男妻。”

　　听到惊天大秘密的侍女们：？！！

　　沈府的大公子，沈家这一辈最杰出的人物，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小人么？

　　沈汀源的脸色变得青红交加，但碍于面子和涵养，他不能冲上去捂住沈汀州的嘴。“你胡说”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被沈汀州清透的嗓子盖了过去：“有些人呢，有光明的正道不走，偏要寻阴暗小径。正门不走，非得钻耗子洞。正如下雨天不走大道回府，反而贪图一时之快，要去大树下避雨。哥哥你说，到时候被雷劈的会是谁？”

　　沈汀源喝令侍女们道：“都下去。”

　　话音未落，他转而对沈汀州道：“小州，哥哥没有想到，你不愿出嫁，不愿为沈家付出也就罢了，竟然会听信外面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反而对自己的亲生哥哥起了疑心。也罢，从今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地在房里待嫁，半步也不许出这个门。皇上已经给你和王爷赐婚，婚期就在七日之后。”

　　这番话是说给下人们听的。沈汀源和丞相达成交易之后，府中自然有丞相的耳目监视。无论是新买的下人，还是沈府的家生子，都有可能被丞相买通。因此他坚定不移站队丞相的决心，必须表露出来。

　　自然，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府里大约也会有其他人的耳目，比如摄政王。有些只能让他和沈汀州知道的话，沈汀源必须得背着人说。

　　于是等下人们掩门散去，他贴近沈汀州的耳朵，咬着牙道：“既然你丝毫不给哥哥面子，哥哥也不再瞒你了。你刚才喝的药里，掺了一味毒草，解药在丞相手里。如果你认认真真地按照丞相大人的吩咐办事，解药就会按期送至，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可以试试毒发的感觉。”

　　沈汀州内心冷笑，面上温润。

　　毒发的感觉，原主当然尝试过。类似魏晋时期的五石散上瘾，毒发者浑身燥热，神志不清，严重者还有自残的冲动。如果没有解药，堪称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他对沈汀源说：“既然哥哥这么体贴我，不如哥哥来替我试试。”

　　沈汀源：“孺子不可教也！”

　　他不再理会沈汀州，夺门而去。沈汀州刚才的话刺得他内心憋闷。沈汀源自我开解，他不像沈汀州那样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张脸能看。他已经任职户部，又搭上了丞相这艘大船，正是前途无限的时候。针对刚才自己的失态，他又给自己开脱道：沈汀州不成器，振兴沈家的重任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弟弟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致使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君子风度，也是情有可原。

　　沈汀源是从户部赶回来的。听见小厮传来沈汀州跳湖的消息，他大吃一惊，匆忙请假归家。既然沈汀州已经被救上来了，他也该回户部去。

　　天色正好，阳光普照，沈汀源顶着骄阳的热度，骑马往户部去。正路过一棵大树，忽然晴天传来一个霹雳，从他身旁擦过。

　　沈汀源差点被吓得从马上掉下来。霹雳过后，他跳下马，惊魂未定地往那棵大树的位置看。地上没有被雷劈的痕迹，树也没有焦糊。他摇了摇头，暗忖自己是刚听了弟弟说的被雷劈的话，因而有些多心。他骑上马，继续往户部进发，却总觉得鼻端有些隐约的糊味。

　　难道他的嗅觉出问题了？

　　沈汀源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进了户部，朝夕相处的同僚们很快就给了他答案。一名向来跟他不对付的同僚指着他的发尾，幸灾乐祸地惊呼道：“沈大人，你的头发糊了！”

　　一声响起，众人齐齐围观。

　　无论是前朝还是大乾，官员们都很注重仪容。不仅每天沐浴熏香，衣着尽可能的整洁，就连配饰也要挂得不偏不倚，符合身份。像沈汀源这样顶着半头焦糊的马尾来工作，无疑是极为丢脸的。现在沈汀源前半部分的头发光亮顺滑，但是从后面看，大半发尾就像一个刚擦过铁锅的团刷，泛着焦黄的色泽，还有一股淡淡的糊味。

　　“沈大人不是说回家探望弟弟，怎么这是家里着火了？”

　　沈汀源的几个同僚看不惯他卖弟求荣的举动，此时乐得出言嘲讽。

　　大堂里众说纷纭，沈汀源尴尬地微笑着解释了几句，面对越来越多看笑话的同僚，他的面子上终于挂不住了。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内室办公的户部侍郎也闻声走了出来，见到沈汀源这个样子，大皱眉头：“因为上次交给你的账查得不错，本官本想过几日带你面圣，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被烧糊的头发若是剪掉，也是不长不短，难看得紧，不必去圣上面前丢人了。”

　　沈汀源咬牙应下。

　　挨到下班回府，他就把头发剪了。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现在成了秃尾巴鸡。本以为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也就罢了，没想到在上司面前也如此丢人。他想起沈汀州在他出门前咒了他，特意下令撤掉沈汀州院里常用的下人，只留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看管，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珠地盯着对方，防止逃跑。

　　沈汀源知道这些嬷嬷性格严肃，不近人情，并不是好相与的。他还给后者下了命令，让嬷嬷们好好管教沈汀州，必要时不用顾忌尊卑。他对嬷嬷们道：“二公子是要嫁到摄政王府去的，王府规矩更重，若有不慎，便会给沈府惹祸。小州近日在外面听了风言风语，有些意气用事，还得劳烦嬷嬷们好好管教了。”

　　嬷嬷们满口应下。她们都是沈府的家生子，常年跟着沈家旁支的太太夫人们，帮后者立威。现在让她们管教二公子，她们自然轻车熟路。可惜等到了沈汀州院子里，看见床上散着发乖巧看书的漂亮青年，她们不禁有些疑惑。

　　这像是大公子口中不听劝诫，正在闹脾气的人么？

　　沈汀州抬起头来，温文尔雅地笑了一笑，瞬间击中了几个有儿有女的嬷嬷的心。面对浑身上下写着“规矩”二字的嬷嬷们，沈汀州自然不会让对方像容嬷嬷调|教小燕子一样调|教自己三天。于是，他使出了对这个位面的中老年人来说，相当好用的一招杀手锏——给嬷嬷们看相，铁口直断。

　　嬷嬷们刚开始自然是半信半疑的。甚至有人说：“二公子，您别逗我们了。方士道士们要想有铁口直断的本事，总得修炼个几十年才行。您还有两年才及冠，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是不够的。”

　　沈汀州道：“哥哥被雷劈了。”

　　嬷嬷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接话。张嬷嬷道：“二公子，您是刚才看见大公子在院外吩咐我们做事，发现大公子剪了头发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非重病等不可逆转之事，大公子也不会剪发。而今大公子身体无碍，京城里白天又下了几个霹雳……二公子莫要用猜出来的东西，逗我们说是断出来的。”

　　沈汀州：“今晨，我说哥哥会被雷劈。”

　　嬷嬷们：？？？

　　顿时，就有几个人看沈汀州的眼神不一样了。怪力乱神之事，她们总是信几分的。

　　沈汀州：“当时我院中的下人均可作证。”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当时的发言美化了一下。虽然他并未直说被雷劈一事所知的人，但总是阴阳了沈汀源一番，院子里的人都听得出来。

　　他不怕这些嬷嬷去求证，因为人的记忆也并非很准确。又有沈汀源果真被雷烧焦头发的事情来印证，不知道多少人会觉得，大公子的遭遇就是被二公子算出来的呢。

　　嬷嬷们：……

　　众人交头接耳：“二公子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我早晨听二公子院子里小燕的二姨的三舅的邻居说……”

　　窸窸窣窣中，认定了沈汀州可能确实有这么几分本事。

　　其实沈汀州只是运气好，跟他对着干的人，一般会倒霉。而跟他在一起的人，运气往往也会被带得不错。沈汀源会被雷劈，纯属倒霉，而不是沈汀州咒的或者算的。巧合罢了。

　　终于，张嬷嬷一咬牙站出来：“请问二公子，能否帮老奴看一看？”

　　沈汀州微笑。

　　很好，上当了。

　　所谓铁口直断，先言过去，再说现在，最后谈未来。关于嬷嬷们家中有几口人，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未来最担心什么，他用精神异能一读，就能说得八九不离十，让嬷嬷们连连称是，感叹二公子果然高人。没过多久，众人就开始询问不可知的未来。比如有没有灾祸，有没有解决之法，等等。

　　沈汀州表示，有解决之法，解决之法就是，不要管我。瞒着沈汀源，给我自由。

　　但他说的九曲八绕的，十分隐晦。嬷嬷们有人收到的提示是服侍谁就要听从谁的吩咐，有人收到的提示是最近不要为难青年男子，否则容易生祸……众人一琢磨，都有道理，照办！反正做了也没毛病，就当积德了。

　　沈汀州十分满意。

　　本来在沈汀源的命令下，他的院子里侍女没有，适口的点心没有，茶水也没有。屋子里还摆了一个大大的绣架，铺着他的嫁衣，让他这个不会女红的现代人，无论如何都要绣几朵花上去。

　　现在好了。一个嬷嬷给他扇风，一个嬷嬷煮茶，另一个在小厨房做点心，还有一个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兢兢业业地帮沈汀州绣花，力求达到模仿原来的二公子本人绣工的地步。

　　目前他的面前就剩下最后一个嬷嬷了，顾嬷嬷。这个嬷嬷沉默寡言，不太热衷沈汀州的这项铁口直断活动。而且沈汀州也读不到她的想法。

　　沈汀州的异能现在退化到最初级，叫做“时灵时不灵的精神异能”，意思就是不一定什么时候会灵。在这位顾嬷嬷面前，异能忽然就不灵了，他只能通过询问顾嬷嬷一些问题了解对方的情况，然后模棱两可地说几句可能存在的现状。对方沉默寡言，听了他的话，只是恭敬点头。

　　沈汀州：“关于未来，嬷嬷有什么想问的吗？”

　　出乎他的意料，顾嬷嬷恭敬地道：“老奴年纪大了，未来没什么可盼望的，但老奴诚心诚意地想问二公子一个问题。二公子，这门婚事，您是愿意的吗？”

　　扇风的、煮茶的、绣花的都停下了动作，六只眼睛看着顾嬷嬷。张嬷嬷更是恨不得堵住她姐妹的嘴。二公子连嫁衣上的花都不肯自己绣，怎么可能愿意嫁？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沈汀州托腮：“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真情实感地告诉你，我是愿意的。我为什么愿意嫁呢，主要是担心他一个人面对虎狼环伺，会受欺负。”

　　顾嬷嬷：？

　　“您说王爷？”

　　顾嬷嬷心里泛起了嘀咕。二公子说的是她背后实际的主子么？虎狼环伺是有，但王爷怎么可能受欺负？王爷不把触犯他的人砍了就怪了！她记得清清楚楚，曾经皇后的亲戚狐假虎威，手指王爷并出言不逊，王爷当即命人砍掉了对方的手指头。她的主子，会受欺负？

　　沈汀州理所当然：“对啊。”

　　他走到嫁衣面前，视察张嬷嬷绣了一半的花，指着一朵玉兰说道：“像这种纯洁善良，风骨高洁，风度翩翩的小白花，最容易被欺负了。”

　　顾嬷嬷：？

　　她怀疑二公子对她的主子有什么误会，但她不敢说。

　　半夜，一只胖乎乎的鸽子从沈府下人的住处飞走。看到情报的顾征徭，一口参茶喷满了自己的手帕。

　　侍卫小伍：……

　　面无表情地顶着参片站在原地。

　　顾征徭：“罢了。”

　　萧静安死后，他很少笑。然而这个时候，因为听说沈汀州说他是一朵小白花，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好笑。他把手帕扔给小伍：“去吧，今晚不用站岗了。另外，让府里的钉子们知道，我刚才吐的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