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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顾征徭是个很有欺骗性的男人。根据《大乾摄政王秘史》上说,从相貌到言行举止,都十分具有欺骗性。他即使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也是从容温雅地笑着的。虽然是戎马出身,但新入朝堂的人第一眼见到他的外貌,都会误以为他是个出身书香世家的文臣——事实倒是和这差不多,顾征徭是前朝落魄举人的儿子,起兵之前,无论四书五经还是杂家旁学,都是并蓄兼收的。

      《大乾摄政王秘史》对此评价:武者的肌肉隐藏在长袍底下,称帝的野心包裹在笑面当中。他手握至高权柄的时候,就像是武装到牙齿的野兽,像是张开毒牙的蛇。

      而沈汀州拿到的野史表示:顾征徭乖巧、肯干,惹人心疼。

      他府中种着一片玉兰花,和他本人一样清高如月,洁白如莲。每到夜晚,顾征徭还在案前处理折子——小皇帝批红前的折子,需要他先行审阅意见,再交给司礼监分类,决定哪些能够递到御前,哪些直接由司礼监批蓝返回。

      房间的窗子打开着,玉兰花的香味飘进来。坐在桌案前的男人左手微微撑头,湛然若仙。在月光里,他眼尾的弧度让人想起月牙。他盯着奏折的时候,让人觉得像是有月亮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现在这颗小月亮提着笔,优雅地在奏折上写下了一个“斩”字。

      要斩谁呢?

      就是沈汀源暗暗心许,殷殷追求的李小姐的爹。李小姐的父亲从萧静安白手起家打天下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萧静安了。虽然没有什么治理国家的才华,但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从运送粮草的小官做起,到管理粮草,清点内库,再到勉强能上朝的低级御史,最后终于在萧静安驾崩前混到了管理盐政的肥差。

      这份肥差不是那么好拿的,需要李小姐的父亲把身体和灵魂都出卖给丞相。于是,江南富庶之地的盐税以及底下官员的各路孝敬,源源不断地充进丞相的腰包,将丞相的亲戚们,也就是皇后的母家人养得十分肥壮,不仅有权还有钱,在京城里如同螃蟹般横行无忌,十分霸道。

      某一天,就有那么一个不长眼的外戚冒犯到顾征徭面前,被顾征徭下令剁了手指。李小姐的父亲得知后,感觉是个讨好丞相的好机会。于是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参奏顾征徭的奏折,指责对方霸道无忌,恃宠而骄,请求皇上降了顾征徭的爵位,并发动自己之前当御史时的人脉,联合参奏。

      当时的顾征徭还不是摄政王,只是大乾唯一的异性王。圣宠优渥,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一时间,雪片般的奏折飞往皇帝的御案。萧静安假惺惺地安抚顾征徭,并未降低他的爵位,只是令他罚俸加闭门思过,另外不痛不痒地打了皇后的亲戚二十大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的处置方式,还是向着自己妻子的母家。

      顾征徭是个记仇的人。当时他和萧静安之间义兄弟的感情还在,虽没有记萧静安的仇,但李正德这个名字已经被排到了他的处置名单上。萧静安驾崩之后,顾征徭献出自己的一部分人脉给小皇帝。实则是送了萧子轩和丞相一份“大礼”。

      他献出的人无不是某一方面的精英,萧子轩不舍得弃之不用。其中就有人专精术数,被小皇帝派去户部管账,算的正是盐政。这么大一份灰色收入掌握在丞相手里,萧家两代人不爽已久。果然,盐政的烂账被翻出来,连着李正德这些年收受的盐商和地方官员的孝敬,也全部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份弹劾李正德的奏折被送到如今的摄政王手中,后者愉悦而优雅地批了一个斩字,建议把李正德斩首。

      然后,摄政王批阅意见之后的所有奏折,第二天由小太监打包接收,送往司礼监。这份写了斩的批阅意见,在转手过程中,不知被多少人的眼睛盯上看过了。

      顾征徭的决定间接影响到了沈家。沈汀源最近多了个甜蜜又麻烦的烦恼。他心心念念的李小姐,终于主动来找他了,而且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大乾并没有什么闺阁女子就要待在后院的说法,女子们出入自由,因此李小姐第一次主动来找沈汀源的举动显得尤为珍贵。

      但李小姐要沈汀源去求摄政王开恩放过她父亲。收受贿赂的事情一被爆出来,丞相的党羽就再也不能保住李正德。一旦有人为后者说话,马上就会被指摘是拿了李正德收受的不义之财。否则,为何会为贪赃枉法的罪人辩驳?因此她父亲的旧时好友,包括丞相本人全部隐晦地表示:爱莫能助,除非去求摄政王。

      于是李小姐一咬牙,踏上了沈府的大门。

      她知道沈汀源对她有意思。尽管她心里不喜欢沈汀源的相貌和像是伪君子的性格,反而更喜欢沈汀州的脸,但是现在沈汀州被关在院子里待嫁,什么外男外女都不能见,天天被三四个嬷嬷围着教导规矩,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来求沈汀源。作为摄政王的未来大舅子,沈汀源在王爷面前,应该是有几分薄面的吧?

      沈汀源:……

      其实他还真的半分面子都没有。摄政王连他弟弟的面都没见过,更别提搭理他这个便宜大舅子了。

      他温柔地掏出手帕,想替李小姐拭去眼角的泪花,却被李小姐躲了一下。李小姐抽抽噎噎地接过手帕:“你只告诉我,能不能答应?若是你不敢答应,我就去求小州。他虽然不能见外人,但我就在这里,隔着中门求他。他不答应,我就不走。”

      沈汀源:“好,我应。”

      李小姐:“真的?”

      沈汀源立誓道:“如若我不能为伯父求得减罪,我便天打五雷轰。”

      李小姐看了看他被雷劈过还没长出来的头发,抽噎着犹豫道:“要不,你还是换一个誓言吧……?”

      万一天雷已经轰过,沈汀源之后违誓也不算数了呢?

      送走李小姐之后,沈汀源找上了沈汀州的门。其实自从被弟弟先骂后咒,再被雷劈之后,他就不是很想踏足沈汀州的小院。主要是觉得见了劫后余生的弟弟,自己的气场可能会变得晦气。没看他连跟着户部侍郎面圣的机会都丢了么?

      沈汀源摸了摸自己半长的头发,轻而愁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沈汀源不打算惊动沈汀州,换句话说,是打算悄悄进去,看看沈汀州学规矩的场面。他希望沈汀州学了规矩之后,性情能够恢复以往的平顺温和,不要一见他就出言讽刺。否则,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阻止了在外煎茶的李嬷嬷想要问好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沈汀州的房门。屋里一派和谐,与他的期望大相径庭。张嬷嬷在绣花,王嬷嬷在打扫,而顾嬷嬷在陪沈汀州下棋。

      对,下棋。

      桌上还摆了几枚铜钱作为彩头。

      沈汀源的火顺着焦黄的发尾蹭蹭往外冒。他微笑着问沈汀州:“小州,哥哥让你在房内安心备嫁,这就是你备嫁的样子?”

      他指着张嬷嬷,后者从绣架前出来,跪在了地上。

      “嫁衣让别人绣。”

      “在该学规矩的时候,让教你规矩的嬷嬷打扫房间。”

      王嬷嬷也应声跪下。

      “还让嬷嬷陪你赌钱!”

      沈汀源当即想好了如何骗沈汀州为他办事,自然是先兵后礼,先抑后扬。他走到沈汀州面前,用衣袖扫掉了所有的棋子:“玩物丧志,你这个样子,日后如何服侍王爷,如何让王爷满意?”他用口型问沈汀州:“不想要解药了吗?”

      嬷嬷们都低着头跪着,没人敢读他的嘴型。沈汀州也不说话。

      沈汀源采取的措施分两步:先是震慑,后是怀柔。若是弟弟在第一步就被触动内心,从而慌张,便更可能接受他的怀柔,答应他的要求。

      他假意叹了口气,在棋桌的另一侧坐下,语重心长地道:

      “小州,你终究是我的亲弟弟,哥哥不可能不向着你。即使有些时候哥哥说的话,做的事可能触犯了你的自尊心,但哥哥都是为你好。后天你就要嫁了,但王爷此前并未见过你。哥哥怕你和王爷相处不睦,特地为你带了信纸。你可以把自己对王爷的倾慕书写于上,哥哥会派人帮你送到王府。等你们日后举案齐眉,这封信也可作为一段佳话。”

      他打的算盘很好。打着沈汀州的名义把信送到王府,再让沈汀州在信前面写满好话,他再于信尾填上几句,模仿沈汀州的语气,为李小姐的父亲求情,不求无罪释放,只求改为流放三千里。相信王爷看在未来夫人对他仰慕如此的份上,心情愉悦之下,总能宽恕李家伯父的。

      沈汀州翩然站起,长身而立。

      他的智脑里有书,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沈汀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书中写着李正德犯的事证据确凿,涉案数额巨大,按律应该处斩。沈汀源是个拎不清的糊涂人,向权贵卖了弟弟之后,还真以为自己有能力左右朝廷的决定了。

      沈汀州懒得跟对方再辨,对方总有那一套虚伪的兄弟情要说。但其实,沈汀源根本不是原主的亲生兄长。前者是沈家嫡脉二房所生的儿子,原主是正房所生。

      改朝换代的时候,沈家即原来的勇诚伯府帮的是前朝,因此属于嫡脉的成年男性都战死了。眼看沈家后继无人,族人才商量把他们两个的名字记在同一支下面,凑个假装的门庭兴旺,让他们两个互相帮扶。实际上,沈汀源和原主是异父异母。甚至他们小时候,沈家的大房和二房之间,还有竞争关系呢。

      斥责立场不同的沈汀源实在是白费口舌,不如直接表示办不了。

      于是沈汀州站了起来,沉默而居高临下地指指自己的嘴,指指药碗,最后指指自己的胃。然后提起左手,在胸前打了一串沈汀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符号。

      沈汀源:???

      “小州,你……怎么了?”

      嬷嬷们悄悄抬头,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二公子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么?

      顾嬷嬷抬头得最早,正好看清沈汀州最后所打的那一串话。她翻译道:“二公子说,他吃了您给的药,嗓子坏了,这两天恐怕好不了了。”

      沈汀源:?

      丞相大人给的药,还有这种副作用?

      他虽然不信,但还是露出一副关心的表情,佯做忧虑地叹了口气:“信也不能写么?”

      顾嬷嬷翻译道:“右手也坏了。二公子说是绣花绣的,手抬不起来了。”

      沈汀源狐疑道:“果真如此?”

      顾嬷嬷低头道:“是。这些天二公子绣花伤了手,为了不耽误婚期,才让张嬷嬷替代。就连刚才跟奴婢下棋,二公子都是用左手下的。二公子学规矩非常认真,但碍于手伤,在练习行走的时候不小心泼了手上用于维持平衡的水碗,王嬷嬷才在那里打扫。之后便由奴婢教二公子棋艺,二公子说要给我们赏钱……”

      一通编造,把沈汀州和几个嬷嬷们摘得干干净净,表明沈汀源指摘的错误全都是无稽之谈。嬷嬷们听见好姐妹帮自己脱罪,连声附和,一口咬定沈汀州真的伤了手。

      沈汀源:……

      “哎!”

      他这次是真的信了。这些嬷嬷都是沈家的老人,其中有的人小时候还奶过他几天。他不信短短几天,沈汀州能收服这么多人。看着沈汀州的左手还在身前比画来比画去,沈汀源问顾嬷嬷:“他在说什么?”

      顾嬷嬷:“奴婢不敢译。”

      沈汀源:“但说无妨。”

      顾嬷嬷:“二公子看您眼下发黑,说您最近有血光之灾,估计是犯了桃花煞……”她边说边用余光看着沈汀源,见对方岂止是眼下发黑,现在已经是印堂发黑,眉头紧锁。

      其他几个嬷嬷也收起了因看见沈汀源而可能产生的小心思,心道还是应该站稳二公子这边的立场。先不提二公子是未来的王妃,身份尊贵,就论这份断人未来的本事,她们还是敬着二公子比较好。

      至于大公子?不知道,不理会,她们现在是二公子的人了。

      顾嬷嬷:“二公子还说,王爷体弱,而且正在病中。您近来有些晦气,送亲那天还是不要背着二公子上轿比较好,免得冲撞了王爷,给沈府招祸。”

      沈汀源再有涵养,此刻也觉得天灵盖蹭蹭往外冒火。

      他压着火气拂袖离开,然后发现自己忘了把信纸留下,又派小厮送了一趟,顺便带去几句假惺惺的话——他本人是不敢再照沈汀州的面,每次照面都要被诅咒一番,虽然他不信,但总归不乐意听。

      小厮前脚刚替沈汀源嘱咐沈汀州,赶紧养好手指,给摄政王写信。后脚小厮刚走,沈汀州就用完好无损的右手,把信纸折了纸飞机。

      几个嬷嬷视若不见,扫地的扫地,绣花的绣花,烫衣服的烫衣服。

      顾嬷嬷捧着已经绣完烫好的盖头给沈汀州,后者挑起盖头查看。见顾嬷嬷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地上扔了纸飞机的漱盂里,沈汀州忽然道:

      “嬷嬷想问我为什么扔了信纸?李小姐今日哭着拜访哥哥,随后哥哥又来寻我。这几日,你们并未管束要求我足不出户,我自然听说了朝中之事。哥哥想利用我的信替李伯父求情脱罪,我甚至不必猜,从他劝我写信时殷勤的神色就能看得出来。然而犯人该当何罪,自有大乾律法决定,由三司秉公办理,何须不相干的人置喙?王爷参与制定的大乾律法,难道要埋没于这些人情之中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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