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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倾慕者 ...

  •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
      陈梓露挂掉电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几口把手里的饭团囫囵咽了,转身去货架上拿了咖啡和面包。结完账的陈梓露并不急着回病房,她站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再次拨通了男友的电话,可是这次回应她的仍旧是那句礼貌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声。
      希望又一次落空的陈梓露叹了口气,她的外婆因为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父母都在国外出差,照顾老人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大学毕业后赋闲在家的陈梓露身上。陈梓露那交往了一个多月的男友得知这一情况后不仅帮忙联系了VIP病房还雇了特级护工来照顾老人,就连心内科的主任医师都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多查一次房,男友本人更是时不时地过来陪老人家说说话,把老太太哄得高兴地不得了,陈梓露也觉得有这么一个帅气又贴心的“富二代”男友实在是幸福极了。
      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陈梓露的男友就因为家族企业的事情出差去了外地,起初两人还一天七八个电话甜腻的要命,随后他们之间的通话变得越来越少,而到今天为止,陈梓露已经三天没能打通男友的手机了。
      其实掐指算算,距离男友出差离开S市还不到二十天,怎么他们之前的感情突然就变得如此淡漠了?
      ——不,不对,是男友对她变得冷淡了。
      陈梓露咬着下唇,紧握了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男友昨天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张合影,他在KTV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画面昏暗晦涩,他和他的朋友们正大笑着对着镜头作出了金属礼,而照片里除了陈梓露也认识的几个哥们儿之外,还有几个女人。
      是的,女人。
      尽管那几个女人穿着还算正常,看上去也并不婊,她们只是安静地坐在照片的角落里,跟同伴聊着天,她们甚至都没有往镜头看一眼,但陈梓露就是止不住地会往那方面想。更何况五天前男友就不再回她的微信,可到昨天为止他却依旧在更新朋友圈!陈梓露明白,男友对自己这样的冷处理意味着什么。
      看来馨子说得没错,有钱的男人都会变坏,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梓露苦笑了一下,看来她是时候考虑跟男友分手了,好在她跟男友交往的时间不算太长,感情没有那么深厚,而且她陈梓露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家世也不差,何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这几天我考虑了一下,你如果不喜欢我了,请跟我明说,咱俩和平分手,好聚好散。”
      陈梓露给男友发了这样一条语音,怕男友不想听又用文字发了一遍,男友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懒得回。随着时间的流逝,陈梓露的心也慢慢地往下沉,到了最后,她看着玻璃倒影中略显憔悴的自己,叹了一口气。
      行了,就这样吧。
      陈梓露将手机揣回兜里,下午两点医生给外婆安排了造影,她得早点回病房让老人家做做准备。门诊部后门与住院部侧门之间有一个庭院,从那儿穿过去要比走正门节省很多的时间,平时也会有住院部的病人在庭院里散散心。
      今天天气不错,因为没有刮风,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很多病人都在庭院里的长椅上坐着晒太阳,有的就沿着石子路一边散步一边跟家人聊天,庭院里的气氛祥和而融洽。陈梓露走得急,在踩着草坪绕开一对老夫妻后,在石子路上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在心底咒骂完这双坡跟鞋的生产厂家后,陈梓露稳了稳神,在庭院的石子路上继续健步如飞。
      “等一下。”有什么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什么事?”陈梓露下意识地顺着被拍肩的方向转了过去,然后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帅哥,搁偶像剧里绝对出场自带主题曲BGM的那种帅哥,清秀俊朗,眉眼如星,睫毛纤长,嘴角勾勒着腼腆的笑意,略长的发尾柔软地搭在颈后,显得整个人优雅而随性,瞬间就将陈梓露那颜值八点五分的痞气男友给比了下去。
      套在病号服和亚麻色的羊绒大衣里的小帅哥朝陈梓露伸出手,从袖口露出的那截细白的手腕上戴着蓝色的住院部腕带,他将陈梓露的手机递还过去,黑色的手机衬得他的手指格外修长白皙,小帅哥温和地对陈梓露说:“你的手机。”
      陈梓露伸手拍了拍衣兜,兜里什么都没有,这件大衣的口袋本来就浅,想必是刚刚踉跄了那一下把手机给甩出去了。拿着手机的小帅哥低头看着略矮的陈梓露,而在陈梓露的视角看来,这低垂的眉眼倒是给他又平添了几分忧郁,像极了她在少女时代所憧憬着的白马王子的模样,陈梓露突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谢。”
      “不客气。”小帅哥冲着她笑笑,陈梓露的心里顿时小鹿乱撞了起来。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就不怎么偶像剧了,小帅哥即没借此跟陈梓露多聊两句,也没有绅士地提出帮她拎手里的水果,而是慢吞吞地转身又坐回了石子路旁的长椅上,闭了眼睛开始小憩。阳光斑驳,树影沉默,他静静地坐在光与影之间,干净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他可真好看。
      作为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陈梓露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硬生生地从小帅哥那过长的刘海中看出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好不容易花痴够了的陈梓露猛地想起来自己还要回病房照顾外婆,抬眼一看已经一点三刻了,连忙拎着那一大袋柑橘快步离开了。
      虽然脚步匆匆地往病房赶,陈梓露的脑子里却还想着别的事情:这么好看的人,不知道是生了什么病?真是天妒英才!与他比起来,自己那个好几天都联系不上的男友真是逊爆了!
      人类真的很奇怪,说到底那个小帅哥不过只跟陈梓露说了两句话,两人接触的时间还不超过一分钟,可在陈梓露的心里,他就已经比自己那个交往了一个多月的男友强出了百千万倍。
      你看,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说不定跟他分手之后,我会开始一段全新的美妙恋情。
      一想到这儿,陈梓露对于男友的“冷处理”也没那么介意了,她站在电梯里,想起方才接过手机时,从小帅哥的住院部腕带上瞥见的那个“周”字,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名为期待的神情。
      既然是一个住院部的,那么还是有机会再相遇的吧?

      尽管周泽楷小心翼翼地把开门的动静降到了最轻,但盘腿坐在床上摆弄手机的江波涛还是听见了锁芯响动的声音,他放下手机,颇为好笑地看着周泽楷从门缝里挤进半个脑袋,异常警惕地将这间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单人病房看了又看。
      “方医生不在。”江波涛忍着笑意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原本一脸紧张的周泽楷瞬间就放松了下来,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在仰面躺倒的同时,精准地让自己的脑袋枕到了江波涛的腿上。
      “晒的适意伐?”江波涛顺手将落在周泽楷眼前的刘海拨到一边,“呦,头发都晒烫了。”
      “嗯,适意。”周泽楷拉过江波涛那一只还搭在他额前的手,在脸颊边轻柔地摩挲着,被属于向导的温柔气息包围显然要比晒太阳舒服得多,周泽楷眯起了眼睛,似是非睡。
      “你是晒舒服了,但是方医生超生气的哦。”江波涛一边单手拿着手机打字飞快,一边给周泽楷讲述着他从B超室门口逃跑后的事情,“他说等他逮到你这个小王八蛋,就立刻给你安排全套的内脏动脉造影,让你洗干净脖子等着。”
      “啊?!”周泽楷瞬间感到了一阵抽搐似的肾疼,他开始后悔半个小时前那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了,然而还没等他露出什么“悔不当初”的悲痛表情,江波涛那不住耸动的肩膀就已经出卖了他。
      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的周泽楷偏偏头,在江波涛的指尖上虚咬一口,故作生气地撇着嘴说:“你骗我。”
      “没有全骗,至少除了全套造影之外都是真的。”一直紧盯着手机屏幕的江波涛抽空给了周泽楷一个微笑,笑容里怎么看都带着点让他自求多福的意味。头顶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周泽楷心如止水:反正这一刀是挨定了,再后悔害怕也没什么用。
      看开了的周泽楷把注意力放回专注于发送讯息的江波涛身上:“在看什么?”
      “肖前辈帮我们拿到了十一月十二日东塔的内部监控,还有那天帝泾大厦的所有监控录像。”江波涛话音刚落,周泽楷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
      “真的,肖前辈入侵了东塔的服务器,破了防火墙,把监控‘调’了出来。”江波涛说着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不愧是中部地区最牛逼的技术兵。”
      肖时钦是他俩这次借调去W市参与办案时结识的一名技术型哨兵,在两方合作的短短一周内,肖时钦就和江波涛建立起了友谊的巨轮,两个人曾一度相聊甚欢到了醋海翻波的周泽楷数次跑过去打断谈话,并赤裸裸地向肖时钦表明了自己对后者的所有权。
      “11.12大规模集体失踪事件”发生后,结束隔离审查的江波涛其实在第一时间就给肖时钦发去了求助讯息,无奈那起W市与S市合作侦办的特别刑事案件收尾工作繁重,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突发事件,直到两天前肖时钦才腾出空来。随即他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进行东塔的防火墙破解工作,并成功地在四十八小时内给周泽楷和江波涛送来了好消息。
      “快打开看看。”周泽楷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因为东塔消失的秘密说不定就藏在这些监控记录里。
      “不行。”江波涛摇了摇头,“文件太大了,手机没法接收。”
      “那马上回家!”
      “诶——”江波涛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无奈周泽楷压根就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他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拔腿就往病房外冲。然而不过五秒,周泽楷就回来了——被方明华拎着衣领提溜回来的。
      “你小子,跑挺快啊?”方明华顺手把房门给关上了,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对着周泽楷就是一顿训:“专门打报告给你插队安排的B超检查,你说跑就跑?小周我看你在一线的时候挺能啊?怎么到我这儿就变逃兵了?我比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玩意还吓人吗?我看没有吧。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还跟六岁小孩一样怕看医生呐?丢人不?”
      面对方明华连珠炮似的一串疑问、反问、设问句,周泽楷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见周泽楷憋了半饷也没憋出半个字,方明华果断转火还坐在病床上看戏的江波涛身上:“小江你也是,这小子回病房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护士通知我,你俩还想双宿双飞亡命天涯啊?周泽楷的例行检查都拖了一个多月了,要不是这次马队长帮忙把你俩诓过来,你俩还准备拖到过年是不是?”
      “不是,方医生,那个我们——”
      “别跟我讲那个时候你们在被隔离审查。”方明华打断江波涛毫无底气的申辩,“我才不管那些破事,我接到的任务就是每年十一月底给小周做一次特别体检。除此之外,东塔的任何事情都跟我没关系。”
      语毕,方明华顿了顿,又放软了语调好声好气地开口劝周泽楷道:“小周,你就配合我这两天,乖乖的呆着,别惹事儿。等做完体检,我把报告交上去,你跟小江爱作什么死就作什么死,我都管不着。大家高高兴兴的明年十一月底再见,行不?”
      周泽楷嚅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方明华松了口气,这才放开还紧攥着周泽楷衣领的手:“那我马上给你安排明天上午的B超,你小子再跑我就把江波涛的两条腿都给你打折了。”
      “???”突然强行出场的江波涛满脸问号:“当逃兵的是小周,为什么却要打断我的腿?”
      “一人逃跑,家属连坐。”方明华说。
      “……哇,这都8102年了,方聚聚你怎么还搞秦朝那套!”江波涛浮夸地捂住了小心脏,脸上作出了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来,“我这里疼。”
      “我打电话给你约个心内科的专家门诊?”方明华挑起了眉。
      “不了不了,我这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就不浪费人民大众的医疗资源了。”一键复原的江波涛连连摆手。
      几人这正说着话呢,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方明华回头瞥了一眼,透过门上的玻璃条,他看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位手捧鲜花的护士,于是方明华冲着护士点点头:“请进。”
      “方医生。”护士进门后先是朝方明华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将手里的鲜花塞进了还站在一旁的周泽楷怀里:“来,小周,送你的。”
      江波涛看周泽楷的眼神瞬间复杂了起来。
      “啊?”一脸懵逼的周泽楷抱着那捧花,有些不知所措,就听见护士接着说道:“这是昨天被你救下的女孩托我转交给你的。”
      “……哦。”周泽楷点了点头。
      昨晚在处理完塔外哨兵犯下的人质劫持案后,周泽楷还顺手救下了两个落入诱拐犯手里的女孩,诱拐她们的四名诱拐犯,一名因车辆撞击昏迷,其余三名被顺利逮捕。女孩们的身上虽然没什么明显的伤口,但马剑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送两人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由于现场人手不够,他便拜托了周泽楷和江波涛陪同女孩们一起上了救护车。
      等救护车到了地方,车门刚打开周泽楷就看见早已等在一旁的方明华冲自己露出了老父亲一般的慈祥微笑,惊出一身白毛汗的周泽楷这才知道自己被马剑林坑了。
      紧接着周泽楷就被方明华塞进了住院部,江波涛被连带着也丢进了病房,对被诱拐的女孩们的情况也不得而知,不过只隔一天的时间就送来了花束,女孩们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碍。
      呵,那种“女孩”,能有什么大碍?周泽楷低头看着手里那捧还带着水珠的百合花束,不由得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那个……”就在这时又有人敲响了单人病房的房门,方明华不由得乜了周泽楷一眼,调笑道:“你今天的客人还挺多?”
      周泽楷撇撇嘴并不说话。
      只不过这一次方明华猜错了,这次来敲门的女孩不是来找周泽楷,而是专程来找他的:“方医生,麻烦你去看一下我外婆好吗?她说她心里特别难受。”
      “好的,我就来。”方明华冲女孩点点头,随即对江波涛叮嘱道:“明天做完心脏B超,还有个腹部超声,早上别给他吃东西。你可以多吃一点,馋馋他。”
      “行。”江波涛这边刚答应下来,就看见敲门进来的女孩对着周泽楷一脸惊喜:“啊,是你。”
      周泽楷一愣,便冲着那女孩温和地笑了笑:“你好。”
      江波涛看看笑得春风和煦的周泽楷,又看看紧盯着周泽楷生怕人跑了的女孩,八分揶揄两分醋意地说:“怎么?小周,这才刚住院就认识新朋友啦?”
      “没有,一面之缘。”听出江波涛弦外之音的周泽楷连忙否定着,没想到那女孩倒是大方:“你好,我叫陈梓露,我外婆就在斜对面的病房——”
      “陈小姐。”已经站在门外的方明华伸手敲了敲门板,“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去看看你的外婆了吗?”
      “哦哦,好的。”陈梓露回头冲着方明华点点头,又迅速转回来对周泽楷再次道谢:“那个,手机的事情,谢谢你。”
      “小事。”周泽楷礼貌性地笑笑,目送着一干人等离开病房,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他和江波涛两个人了。
      放松下来的江波涛侧躺在床上,他单手撑着脑袋,一边盯着周泽楷连连摇头,一边又冲着他戏谑道:“男朋友烂桃花太多,怎么办,在线等,急。”
      看见江波涛这副明明都在吃醋了还要强装豁达来调侃他的模样,周泽楷不禁又气又笑地把还捧在手里的百合花束朝他丢了过去。
      “干嘛?抛绣球呀?”江波涛将花束稳稳地接在了手里,脆弱的百合花瓣掉下来一片,落在了床铺上,“呦,还摘了花蕊,真体贴。我看还是留着吧,好歹也是对救命恩人的一片心意。”
      江波涛说着,坐起身将花束摆在了床头柜上:“嗯,还有几个花苞,看来等花开了咱们得自己动手摘花蕊。”
      周泽楷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看着那束洁白无瑕的百合花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他看向面带笑意的江波涛,斩钉截铁地道:“我饿了。”

      陈梓露高兴坏了。
      她只是跟着护士的提示去了1811号病房找方医生,请他去看看外婆的情况,结果没想到就这么再次见到了那个帮她捡手机的周姓小帅哥——他与外婆的病房竟然在同一个楼层,甚至就在斜对面!
      这一定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其实陈梓露刚刚在1811号病房外还听到了护士说的什么“被你救下的女孩”之内的词句,结果那就是他的病房,瞬间在陈梓露心里对周泽楷的评价就又提高了一个档次:没想到这个小帅哥还是个英雄!
      陈梓露根本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竟然差点儿就在方明华询问外婆身体状况的时候笑出声来。她拼命地把笑意憋回了肚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看方医生给外婆做检查”的这件事上。期间陈梓露还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在她发出质问讯息后的这三个小时里,她那始终打不通电话却还在更新朋友圈的男友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复。
      哼,臭男人。陈梓露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要是今天之内再不回老娘的讯息,老娘就马上把你变成前任。
      “没什么大问题。”方明华将耳朵上的听诊器取下来挂回脖子上,“只是注射造影剂后的不良反应,属于正常现象,家属不用太担心。这两天多给病人喝点水,把造影剂代谢掉就没事了。”
      “谢谢方医生。”陈梓露忙不迭地向他道谢,并一直将方明华送出了病房。刚出病房没几步,陈梓露就叫住了方明华,她有些扭捏地摩挲着手里的手机,轻声问道:“那个,方医生,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就,这个病房的病人,他得了什么病呀?”
      方明华看着陈梓露的手指指向了1811号病房,顿时内心了然:“不好意思,这涉及到病人隐私,我不能透露。”
      “不过,陈小姐,我劝你对他最好不要有什么想法,因为——”方明华停顿了一下,恶趣味地将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他有男朋友了”给换成了“他在院里的时间没几天了”——反正他也没说错,周泽楷做完体检就得从床位紧张的住院部里滚蛋,在医院里根本待不了几天。
      这样暧昧不清的说法,再加上方明华刻意带上了些惋惜的尾音,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地往坏处想。果不其然,陈梓露的表情瞬间就悲天悯人了起来:“啊?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吗?”
      “不好意思,陈小姐,我真的不能透露病人隐私。”方明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装出一副赶时间的样子,“一会儿我还有个会诊,老人家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你可以找郑主任,今天他全天值班。”
      “嗯,好的,麻烦你了,方医生。”陈梓露嘴上向方明华再次道了谢,心却凉了半截:因为有了方明华的“善意提醒”,陈梓露对周泽楷的兴趣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多好看的一个人啊,怎么就……唉,真是天妒红颜。本来还想跟他发展一下,现在看起来还是算了吧,不过趁着小帅哥还在,多看几眼,养养眼也挺不错的。
      陈梓露这么想着,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男友依旧在装死。气不打一处来的陈梓露飞快地将一大串问候男友全家的文字甩了过去,末了还颇为霸气的将带有十几个感叹号的“我们分手吧”发了好几遍。
      与白马王子谈恋爱的美梦被打碎后陈梓露,免不了有些泄气,她守在外婆的床边,看了一下午的傻屌视频,可她的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满脑子都是小帅哥温和笑脸的陈梓露好几次都想去1811号病房再看看他,跟他说些“趁着还有时间,好好享受生活”之内的废话,却又怕自己贸贸然地跑过去太过唐突,会吓到小帅哥。
      纠结来,纠结去,时间一下子就到了晚上。
      老人家睡得早,这才十点刚过,病房里就已经关了灯,陈梓露躺在一旁的沙发床上有些无聊,她打开微信,发现闺蜜群里正聊得火热,无非就是女孩儿们之间常常聊的那些话题,什么明星、美妆、八卦之内的。
      陈梓露发了一个委屈的兔子表情,几个女孩立马招呼起了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陈梓露怎么一天没见到人,陈梓露就断断续续地从“男友更新朋友圈却不回她讯息”一直讲到了“在医院偶遇的白马王子居然身患绝症”。
      闺蜜们先是与陈梓露一起把那个狼心狗肺的男友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女孩们的关注点就全放在了陈梓露口中的“白马王子”身上。女孩们对陈梓露所描述的白马王子那“惊为天人”的美貌深表怀疑,便有好事的怂恿陈梓露去偷拍一张照片回来,也给姐妹们欣赏欣赏。
      陈梓露虽然一边说着“不好吧,现在都晚上了,病房里都熄灯了。”,一边却鬼使神差地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穿好鞋子后悄悄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走廊上的顶灯不算太明亮,整个走廊静谧又空荡,1811号病房就在陈梓露斜对面三步之遥的地方。透过门上的玻璃条,陈梓露发现1811号病房里一片漆黑。
      这么早就睡了?
      陈梓露有些狐疑,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贴在了1811号病房的门上。病房里的确没开灯,然而索性今晚的月光足够皎洁,能让陈梓露清楚的看到床上的两个人。
      ——有一个穿着浅橘色长裙的女人正跪趴在床上,她那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将似乎是睡着了的小帅哥的面容遮去了大半,女人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沿着被面在被她禁锢在身下的那副身躯上摩挲着,带着点留恋不舍的意味。
      这等让人浮想联翩的美艳画面,让陈梓露下意识地惊呼出了声。
      也许是听见了陈梓露的声音,女人回过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很容易就能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难以置信的陈梓露,女人冲着她笑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上带着勾引人心的诱惑。她伸出纤纤玉指,对陈梓露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细长白嫩的手指与火红的双唇,再加上如丝的媚眼和魅惑的微笑,美艳得让陈梓露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然而让陈梓露最为心惊的不是女人绝世的美貌,或者是她夜袭小帅哥的大胆行径,而是那女人的另半张脸:一个碗大的黑色肉瘤几乎盖住了她的那半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被肉瘤覆盖的那半张脸反射着迷离的光,显得模糊而不可辨。
      乍眼看去,任何人都会以为女人只有那漂亮的半张皮囊一样。
      一半绝美,一半丑陋,两相对比起来,女人那妩媚的笑容,顿时显得诡异又恐怖。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尽管心有所惑,但陈梓露还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她想逃跑,却直接撞在了什么人的身上,可还没等陈梓露回头去看,一只手臂就从后面紧紧地禁锢住了她的脖子,一张充满了刺激性气味的纱布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强烈的气味从鼻腔里冲上大脑,在昏厥过去的最后一秒,陈梓露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女人脸上的根本不是什么肉瘤,那是昆虫的复眼。

      时间回溯到今天下午四点左右。
      直言自己“饿了”的周泽楷非常干脆利落地拉上床帘,把江波涛摁在病床上做了一回。由于这是在医院,尽管周泽楷锁了门,但难保不会有医生护士突然查房,更何况现在青天白日的,走廊里时不时就有病人家属在走动,江波涛不敢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什么□□呜咽全往肚子里咽,憋得他是分外委屈。
      好不容易等周泽楷满足了,眼圈都憋红了的江波涛默默地提起裤子就往外走。
      “去哪?”也许是因为刚做完,周泽楷的声音里多少还带着点沙哑的性感。
      “回家洗澡。”江波涛站在门口吸吸鼻子,“晚上我不来了,你自己睡吧,哼。”
      周泽楷对后半句话置若罔闻,甚至颇为过分地提醒他道:“监控。”
      “知道啦,我回去就下。”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的江波涛潇洒地冲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几百个G呢,就我们家那破网,鬼都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
      成功把江波涛气跑了的周泽楷坐在床上打了会儿消消乐,六点左右护士送来了营养餐,周泽楷异常耐心地花了五分钟将那盘寡淡过头的扬州炒饭里的豌豆全部捡了出来;七点的时候,方明华过来抽了周泽楷两管静脉血,不知道是不是存心整他,方明华这一针下去竟然疼得他嗷嗷叫,一直到看完新闻联播,周泽楷都还没缓过劲来;在躲开护士成功地溜出去吃完夜宵后,又潜回病房的周泽楷给江波涛打了个电话,江波涛斩钉截铁地告诉周泽楷他今晚不会过来陪床,并让周泽楷好好享受一下夜的孤独,周泽楷没有办法,只能哭唧唧地又打起了消消乐,打着打着,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病房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周泽楷均匀的呼吸声,淡淡的百合花香充盈着整个房间,他躬身睡着,盖着一层月光制成的薄纱,一切是那么的静谧美好。
      大概又过了四十分钟,异变突生。
      ——床头柜上的那束被救女孩送给周泽楷的百合花束里,有一枚花苞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这个“异变”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以至于根本不会有人察觉,更别说是已经睡熟的周泽楷。有一只漆黑纤长的虫足从缝隙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虫足,那两只虫足先在花苞上胡乱地摸索了一下,似乎是在找着力点。找到后,这两只虫足一齐发力,将花苞上的那条裂缝撕扯的更大,随后第三、第四只虫足也加入了撕扯花苞的队伍,很快,一个只有豌豆大小的头部从裂隙里钻了出来,它有着一对锤状的长长触角,细密的黑色绒毛中是一对几乎快盖满整个脑袋的巨大复眼,细长的虹吸式口器就卷曲在它的头部下方。
      很明显,这是一只蝴蝶。
      好不容易才“破花成蝶”的蝴蝶并不急着振翅飞翔,而是安静地在花苞上趴了几分钟,似乎是在恢复体力,又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周泽楷依旧睡着,对这位花苞里的偷渡客一无所知。
      修整完毕的蝴蝶终于舍得展开翅膀,它的左翅是浅橘的朝阳,而右翅却是夜晚的漆黑。这只在夜色中乍看上去似乎只有一只翅膀的奇异蝴蝶在病床上方低低地飞着,它翕动着翅膀,从上面抖落下许多的鳞粉,那些几不可见的尘粒全都落在了周泽楷的身上。
      也许是飞累了,蝴蝶最终停到了窗台上,它拢起了翅膀,在皎洁的月光里化出了人形——它的左脸是艳色绝世的妩媚美女,而右脸却是恐怖又丑陋的昆虫模样。
      化为人形的蝴蝶轻移莲步,款款地走向床边,然后它翻身上床,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泽楷。它翅上的鳞粉有毒,能够麻痹敌人的神经,所以蝴蝶并不担心周泽楷会突然醒来。
      “你呀,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呢?”有着前凸后翘的女性躯体的蝴蝶,在开口说话时,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那几个男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被我杀死也是他们自作自受不是吗?况且我也不想杀他们。”
      “我只想让他们给我一个孩子……”蝴蝶喃喃自语着,它摩挲周泽楷的侧脸,掌心触及的温热让它尤为欣喜,“但是你坏了我的好事,那么作为补偿,就由你来给我一个孩子吧。”
      乌黑的长发从蝴蝶的肩上滑落下来,它薄唇轻启,吐出的气息里有淡淡的香蜜味道,蝴蝶那纤长的手指,隔着被面抚摸着周泽楷的胸膛,此刻的蝴蝶香肩半露,极尽诱惑,就算是那半张虫脸也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旖旎。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蝴蝶回身望去,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外一脸惊诧的女孩,它笑了笑,故意将自己的那半张虫脸露给她看,女孩错愕的表情让它愉快极了,以至于蝴蝶没能注意到女孩究竟是自己晕过去的,还是被别人放倒的。
      “现在,没人会打扰我们了。”蝴蝶笑脸盈盈地又看向周泽楷,然而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本该还在沉睡的周泽楷此时竟一脸冷漠地看着它——它那自诩能够麻痹任何敌人的鳞粉居然对周泽楷没用!
      周泽楷没给蝴蝶太多惊讶的时间,他猛地将身上盖着的被子拉起,还跪伏在被子上的蝴蝶被周泽楷搞得猝不及防,整个人径直往后倒去,周泽楷顺势就用被子将蝴蝶整个罩住,然后他对着这个还在挣扎的被子包就是恶狠狠的一脚,蝴蝶连人带被子都被他踹飞了出去。
      被子包径直撞在了墙上,却没发出什么声响,就好像周泽楷只是朝着墙壁扔了一床被子而已。
      周泽楷不敢大意,他警惕地盯着地上皱成一团的被子,整个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很快的,周泽楷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堆在墙根处的被子是瘪的,很明显,蝴蝶并不在那里面——好在他醒悟的不算晚,还有时间让自己侧身躲开从背后凭空出现的一踢。
      蝴蝶这一脚腿风强劲,光从这破空的声音就能听出,如果周泽楷的动作再慢上那么一秒,让它踢在了实处,就算不死也得去找方明华打个石膏。过耳的凛冽声音让周泽楷着实心惊了一下,他就势翻身下床,急退两步站到了墙边,确保自己的背后没有破绽,可现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蝴蝶又不见了。
      周泽楷不爽地啧了一声,他的枪在床头柜里放着,虽然他现在的位置距离床头不过几步之遥,然而难保蝴蝶不会趁着他去拿枪的间隙再搞突然袭击。更何况现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周泽楷就算双枪在手,他也没法进行瞄准射击。
      他看不到蝴蝶,蝴蝶却能看到他。
      眼前这似乎已经是个僵局,可破局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周泽楷的动作比蝴蝶快,能在蝴蝶的攻击落实之前抓住它就行了。
      说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难度颇高。周泽楷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将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了对环境的感知上,这间病房里的一切都被笼罩进了周泽楷的精神领域之中,在他的领域里,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可以瞒过他的眼睛。
      但奇怪的是周泽楷并没有感知到蝴蝶的存在,它好像从病房里彻底消失了。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来自蝴蝶的又一记猛踢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周泽楷不禁有些吃惊:明明在精神领域中,以他为中心周围半径一米的地方,在此之前都没有任何的动静,蝴蝶究竟是怎么躲过精神感知并朝他发起了攻击的?
      现在,别说是抢在蝴蝶的攻击落实之前抓住它,周泽楷能不能躲过这超近距离的迎面一脚还是个未知数。蝴蝶的这一脚用尽了全力,腿风里满满都是誓要踢碎他脑袋的凶狠,如果让这一下踢到了实处,基本上周泽楷就可以直接去负一楼的太平间里躺着了。然而他既不躲闪,也没有做出防御的姿势,看上去是准备硬接这一下。
      预料之中周泽楷脑浆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他也没有倒下或者昏厥,这倒不是因为哨兵那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抗住了蝴蝶的踢击,而是因为蝴蝶的这一脚根本就没有碰到周泽楷。
      ——就在蝴蝶堪堪要踢中他的那一瞬间,周泽楷的面前突然竖起了一堵墙。这堵墙是如此突兀地立在他的身前,出现的时机也精准的堪称毒辣,根本没给蝴蝶留下任何的反应时间,以至于它这凶猛的一击直接踹在了墙上,硬生生地将这堵厚达十几公分的砖墙踢出了豁口,碎砖块散落了一地。
      踢到了墙壁的蝴蝶并不恋战,而是再一次果断地消失了,这堵墙绝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中了圈套。
      “江波涛。”周泽楷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微愠。
      “哎呀,这不是刚好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病房里的江波涛慢悠悠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改变’发生的时机要恰到好处才能给敌人送去最棒的惊喜。”
      周泽楷不置可否地乜他一眼,仍旧维持着备战状态不肯放松,彼时江波涛已经撤去了“改变”,立在面前的砖墙已经变回了先前被他丢出去的那床棉被,只不过现在被面上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填充用的棉絮到处都是。
      “把精神领域收回去,它是‘不可感知’的。”江波涛走到他身边,轻声地说,“咱们得用别的办法。”
      周泽楷盯着他的眼睛,挑了挑眉,江波涛笑吟吟地回望过去,两人仅是眼神交汇了一两秒,便已交流完了一切。周泽楷依江波涛所言,撤除了精神领域,他对环境的感知途径重新回归了寻常的五感。
      病房里静悄悄的,内里所有的摆设在他们面前一览无余,但两人始终不敢怠慢,毕竟危险潜伏在任何地方。
      就像是为了证明两人的忧虑一样,蝴蝶再一次突兀地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它使用的不再是踢技,而是手刀,想来它刚刚被江波涛阴了一回,结结实实地给了墙壁一脚,蝴蝶的腿想必是受了伤,于是被迫改变了进攻方式。
      蝴蝶进攻的方位也足够刁钻,它趁着两人错开视线的瞬间从侧后方下手,如果不是周泽楷及时发现猛拽了江波涛一把,那么江波涛可能就不仅仅是被蝴蝶的手刀劈到肩膀那么简单了。眼看着蝴蝶得手后迅速地隐匿了起来,周泽楷忙不迭地去查看江波涛的情况:“怎么样?”
      “很痛。”江波涛捂着肩,皱紧了眉头低声骂了句脏话:“娘希匹。”
      “给我看看。”周泽楷说着就要上手去扒江波涛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江波涛低声呵斥道:“那个破蝴蝶还不知道在哪里——”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江波涛说到“在哪”的刹那,两人突然同时朝着窗口的方向冲了过去,周泽楷手长,他状似随意地伸手在空中一抓,同时旋身收臂,以肩为轴,猛地一个过肩摔就将他从空中抓住的那个东西狠狠地抡到了地上——被周泽楷抓住的赫然就是那神出鬼没的蝴蝶——趁着它还没反应过来,周泽楷迅速地钳制住了它的双手;而连带着蝴蝶一起被周泽楷从虚空中拽出来的还有两匹狼,黑白两色的狼一直紧咬着蝴蝶的双腿,就算被周泽楷借势摔到了地上也没有松口;而江波涛适时而上,他反手在后腰处一摸,竟是翻出了两把寒光凛凛的手术刀,直接冲上去飞快地挑断了蝴蝶四肢的肌腱。
      期间,蝴蝶一直惨叫着不断挣扎,凄厉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头皮发麻,然而不论是周泽楷,还是咬住了它双腿的两匹狼,全都视蝴蝶的尖叫为无物。特别是周泽楷,蝴蝶叫得越凄惨,他下手的力道反而越重,到了最后几乎是要生生将骨头勒断的程度。
      索性蝴蝶很快就不再挣扎尖叫,它软绵绵地瘫在地,四肢上鲜血横流。
      眼见着蝴蝶不再构成威胁,周泽楷愤愤地放开了蝴蝶,站回到江波涛身旁,两匹狼也乖巧地退到两人身侧蹲坐下来。
      “这位……”江波涛顿了顿,花了两秒钟去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么称呼蝴蝶:这是一只雌雄嵌体的阴阳蝶,这种特殊体质导致它在化为人形时也同时具有了两性性征,所以它能够同时拥有女性丰满的胴体和男性充满磁性的声线。
      纠结中的江波涛又想了想蝴蝶对周泽楷做的事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对它太过客气为好:“这位我也不知道应该称呼你先生还是小姐的蝶精,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强迫别人的男朋友给你生孩子是不对的。”
      “可是他坏了我的好事!”被断了手脚筋的蝴蝶满怀愤恨与怨毒地蹬着两人,巨大的复眼里流动着仇恨的光,“明明我马上就可以有孩子了!”
      周泽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江波涛不禁瞥了他一眼,察觉到他的目光,周泽楷立马就不笑了。
      “你不可能有孩子的。”眼神收拾完周泽楷,江波涛又转向蝴蝶,“虽然你的躯体的确是雌性,但严格来说,你并不是雌性,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
      “你胡说!”蝴蝶声嘶力竭地反驳着他:“我的身体是女人的!而且你看,我能幻化出那么完美的人形,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孩子呢?”
      蝴蝶说着,在两人面前幻出了完整的人形,那张哭花了妆的脸,赫然就是周泽楷从诱拐犯手里救下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个。
      “我这么漂亮,让那些男人给我一个孩子又有什么错!我只是想繁衍,让这美丽的生命延续下去!我——”
      “不要找借口了。”也许是蝴蝶反复地提及同一个问题,让周泽楷感到了厌烦,他粗暴地打断蝴蝶:“你只是想杀人,然后用他们的精血,来维持皮囊而已。”
      蝴蝶打了个哆嗦,不说话了。
      “如果我没看错,你的这张‘漂亮脸蛋’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江波涛蹲了下来,直视着蝴蝶的眼睛,“这张皮囊已经开始发皱,就快遮盖不住你的复眼了。”
      “你需要人类的精血来维持这幅脆弱的皮囊,好让你一直这么‘漂亮’下去。”江波涛用手术刀的刀背摩挲着蝴蝶的人类皮囊,后者在刀刃下不住地浑身颤抖,“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找上那群诱拐犯的,还是诱拐犯们真的想诱拐你,但那时从你身上散发出的恶意是确切存在的,所以那时小周想救的不是你,而是那群诱拐犯。”
      “如果之后你乖乖地消失在人群里,我们是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然而你却这么想不开,居然藏在百合花里妄想夜袭小周。”
      “你爱他吗?”蝴蝶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江波涛这样一个问题,后者愣了一下,随后异常郑重地道:“我爱他。”
      “你爱他的什么?灵魂?还是皮囊?”蝴蝶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不瞒你说,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在我杀死他后,说不定我可以把他的皮整个剥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让更多人来爱我。你说,如果我披上他的皮囊,你会爱我吗?”
      “不会。”江波涛摇摇头,“我爱他,不论灵魂泯灭,还是皮囊衰败,我都爱他。”
      “这样啊……”蝴蝶轻声地说,然后他陡然提高了音量:“那么我就剥下他的皮,来考验你的真心吧!”
      蝴蝶怒吼着突然暴起撞开了江波涛,它的背后生出了一对翅膀,浅橘色的左翅和漆黑的右翅扇动着让蝴蝶灵巧地避开了周泽楷的攻击,它借机迅速地闪进了空气里,
      蝴蝶又消失不见了!
      “煤老板!狗子!”其实不用等江波涛下令,一直守在两人身旁待命的黑白狼早就紧跟着蝴蝶跳进了空气里。
      阴阳蝶,不只是雌雄嵌体那么简单——它不仅是阳界的阴阳蝶,也是阴界的鬼蝴蝶。
      像医院这种鬼气积郁的地方,阴阳蝶只要进入鬼气,就能躲在与现实世界相同位面的阴界里向两人发动出乎意料的袭击,也就只有精神向导这样更高维度的存在,才能跨越阴阳的间隙,去阴界捕捉蝴蝶的踪迹。
      先前江波涛故意挨了蝴蝶的一记手刀,他的部分精神力已经附着在蝴蝶身上,周泽楷和他的精神向导顺着这一点精神力容易就能找到它。
      距离蝴蝶再次消失了不过一两分钟,已经气息奄奄的它就被两匹狼从空气里拖了出来,它那诡异的阴阳双翅已经被狼撕扯的残缺殆尽,蝴蝶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它再也飞不起来了。
      “做得好。”周泽楷伸手摸了摸那条黑色大狼的脑袋,黑狼摇着尾巴,对主人的称赞很是受用。
      “小周,现在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成功解决了阴阳蝶后,江波涛的脸色依旧凝重,“明天我们要怎么跟方医生解释这一切。”
      周泽楷看着先前打斗造成的一室狼藉,果断地选择了沉默。

      方明华和马剑林并排站在病房门口,两人看着室内遍地的血迹、破碎的被子、四散的棉花还有凌乱的床铺,又看看一旁低头认错等待批评的周泽楷和江波涛,异常默契地同时皱紧了眉。
      “你们……”方明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昨儿晚上玩的挺High?”
      “不是,方医生你听我解释……”江波涛飞速地把昨晚他俩与蝶精大战三百回合的事情讲了一遍:“……所以说,把病房弄成这样真的是个意外。”
      “照价赔偿。”听完原委的方明华只是冷着脸丢出了这么一句。
      马剑林轻咳了一声,问道:“人呢?”
      “这儿呢。”江波涛顺手推开了一旁病房配套的卫生间的门。听见开门声,蹲坐在蝴蝶面前看守着它的两匹狼同时警惕地站起身,目露凶光地看了过来,当看见开门的是江波涛,它们便又各自坐回去了。
      普通人看不见精神向导,所以方明华和马剑林只看见了被床单撕成的布条绑得像个木乃伊似的阴阳蝶瘫坐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残破的翅膀耷拉在身后,四肢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地板。
      饶是早就见过了不少奇形怪状的类人玩意,但马剑林还是被阴阳蝶那张半人半虫的脸庞吓得打了个哆嗦:“我去!这什么玩意!”
      “马队长,你应该见过的,这就是那天小周从诱拐犯手里救下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个。”江波涛解释道。
      马剑林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哈?”
      “嗯。”周泽楷诚恳地点了点头。
      “……好吧,有你俩搀和的事情,遇到什么我都不应该感到奇怪的。”马剑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掏出手机把正在楼下待命的组员们叫了上来,挂掉电话的马剑林看向方明华:“方医生,你得帮我个忙。”
      “……可以。”方明华答应的十分勉强,随后他转过头对江波涛说:“弄脏的床单算在你俩头上。”
      “啊?”
      十分钟后,一个盖的严严实实的“手术病人”被从周泽楷的病房里推了出来,在其“主治医生”方明华的陪同下,担架床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病床电梯。
      阴阳蝶被秘密送走了,马剑林却还留在病房里。
      “我来给你们俩带个话。”马剑林掏出了随身的笔记本,就像很多的一线警官那样,他也喜欢把有关的案件线索信息记在本子上,“在对诱拐犯驾驶的面包车后座的勘验中,一共提取到四十七个人的DNA样本,但由于该车被用于运输人口,哪些DNA样本属于被拐卖的受害者,哪些属于被杀害的被害人我们还在进行排查,现在警部已经成立了重案组来追查此事。不过,就目前这些证据来说,四个人贩子的枪子儿是挨定了,一个都跑不了。”
      “这都是小周你的功劳啊。”马剑林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周泽楷的肩。“完全可以申报记功了。”
      周泽楷腼腆地笑笑,不置可否。
      “马队长你就别开玩笑了。”江波涛苦笑一下,“对了,汤君浩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汤君浩作为一名自然觉醒的大龄哨兵因为感知过载导致的行为失控,在砍伤三人后挟持了一名六岁孩童作为人质,已经被周泽楷当场击毙。该事件造成两死一伤,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而汤君浩的父亲汤健博还涉及一起恶性杀人案,至今行踪成谜。
      “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们看看。”马剑林说着又掏出了手机,“我们已经调取了当天沿街店铺以及周边各路口的监控,来倒推汤君浩的活动路线,奇怪的是,他是突然出现在监控中的。”
      “嗯?”周泽楷有些不解,“突然出现?”
      “对,突然出现。我们沿着监控视频找到了他最先出现的地方。”马剑林调出一段视频,把手机递给了周泽楷,“你们自己看吧。”
      周泽楷拿着手机,江波涛凑在他旁边一起看。视频很短,只有一分二十秒,看样子是某个十字路口的道路监控,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七分四十五秒,距离汤君浩犯案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屏幕上的画面十分正常,也许因为并不是什么主要道路,路上的车流十分稀疏,人行道上也没什么行人。如果不是行道树的枝桠被风吹得不停摆动,乍一看还以为屏幕上的只是一张截图。
      突然,专注于视频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嗯?”了一声。
      “你们看到了吧?”马剑林的表情看上去很无奈。
      “看到了。”虽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周泽楷不得不承认,汤君浩的确是“突然出现”在监控中的。
      ——在大约四十二秒的时候,汤君浩突然从画面中央的某棵行道树下出现了,他沿着人行道一直往东走,并在四十八秒的时候走出了画面,而在此之前,人行道上根本没有汤君浩行走的影像。
      汤君浩就那样莫名地从行道树下走了出来,要么是空间出现了断层,要么他就是瞬移到了那颗常绿的香樟树下,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有他走出监控的画面,而没有他走进监控的画面。
      又把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的江波涛难以置信地道:“这太奇怪了。”
      “是的,我们负责寻线追踪的警员也被吓了一跳。”马剑林把手机从周泽楷手里抽了回来,“所以我就把视频截取了下来,想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出现这种具有瞬移能力的哨兵或者向导。”
      “只是瞬移的话……”江波涛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我记得档案记录里有一个,是个哨兵,不过由于搭档死亡时正在与其进行共感,他的共感系统受到了重创,在八年前就退役了。”
      “还记得名字吗?”马剑林连忙追问道。
      江波涛这次思考的时间更久,最后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对不起。”
      “没关系。”马剑林倒是豁达,“大不了我打个报告上去,申请查阅一下东塔的档案库就是了。”
      “所以,汤健博的行踪也没查到吗?”
      “没有,本想顺着他儿子这条线顺藤摸瓜的,没想到这王八犊子还有这一手。”
      “哎,要是汤君浩没被击毙,就能直接问问他了。”江波涛无不遗憾地说道。
      “啊!”
      “什么人?”周泽楷突然转向了门口,语气严厉而充满警惕——不止是周泽楷,江波涛和马剑林也听见了门外那一声女性的惊呼——距离门口最近的马剑林一个大跨步就到了病房外,将躲在门外偷听的女孩拽进了病房里。
      “是你?”周泽楷眉头一皱,偷听的女孩赫然就是自称外婆在斜对面病房住院的陈梓露。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陈梓露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受了刺激,“是真的吗?”
      “这位小姐,你听见了什么?”江波涛板着脸问道,如果陈梓露听去的太多,很有可能就要对她采取必要措施了。
      “是真的吗?”陈梓露似乎压根没听见江波涛的询问,她只是盯着周泽楷,反复地念叨着:“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汤君浩真的死了吗?!”
      算再迟钝的人,听见陈梓露的这一问,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到她应该跟汤君浩有某种关联。
      “小姐,你说的是哪个汤君浩?”为了避免是同名同姓引发的误会,马剑林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就是汤式集团的那个汤君浩!他爸爸叫汤健博!”陈梓露急的都快哭了,“汤君浩死了吗?”
      “对,他死了。”周泽楷说。
      “不,不可能,他前天晚上才更新了朋友圈!”陈梓露惊恐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前天?”江波涛心里一惊:前天晚上正是汤君浩犯案的时间,直到被周泽楷击毙之前,他的所有行动都有警员盯着,上哪儿去发什么朋友圈?
      “能给我看看吗?”周泽楷显然也意识到了时间点的矛盾。
      “好、好的。”受到了惊吓的陈梓露有些恍惚地去摸手机,结果慌乱之中一个没拿稳手机就掉到了地上,四个人同时条件反射地弯腰去捡。
      而就在此时,地上手机震动了一下,陈梓露收到了一条微信。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条讯息。
      ——微信
      ——汤君浩:宝贝?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跟我分手呀?你不爱我了吗?QAQ
      几秒之后,陈梓露歇斯底里的尖叫了出来。

      方明华小心地关上了病房的门,对等在门口的三个人道:“打了一针安定,已经没事了。等她醒过来,马队长你就可以着手进行询问了,但一定要注意询问方式,我怕短时间内目睹太多超乎常理的事情,会对她造成应激性心理障碍。”
      “行,我知道了。”马剑林叹了口气,“哎,这陈小姐也怪可怜的。”
      “是啊,失踪很久的男朋友在死后的第三天给她发来了讯息,是个人都得崩溃吧。”
      “小周你们也是的,昨晚既然都把人放倒了,为什么不采取必要措施,把人丢回病房就不管了?”方明华突然转头责怪起了周泽楷和江波涛,“今天早上陈小姐抓着我问了好久1811病房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才用‘近期压力过大做了噩梦’的说法给搪塞过去。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处理不当,说不定她也不会去听你们的墙角。”
      “什么放倒?”周泽楷有些懵。
      “怎么?这个时候给我装?她昨天晚上目睹了那个半人半虫的阴阳蝶夜袭小周,不是被你们用□□给放倒了吗?才一个晚上就不记得——”方明华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从周泽楷和江波涛的表情能看得出来,他们可能真的对陈梓露目睹了阴阳蝶一事一无所知。
      “陈小姐不是被你们放倒的?”方明华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
      “不是,昨晚我一直都在病房里。”江波涛摇摇头,“我和小周早就在病房里布置下了精神屏障,将病房从医院里‘隔离’了出来,陈小姐根本不可能在门外看到病房里的情况。”
      “那她到底是怎么看到的阴阳蝶,又是被谁放倒的?”方明华也懵了。
      周泽楷转头看向江波涛,而后者也正看抬头着他,他们从眼神里读出了彼此的共同想法。
      “有人在监视我们。”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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