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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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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时,张成岭几番欲言又止。周子舒知道他想问什么,可自己不能许诺一定会有再见之时,或许在这个少年心里留个希望和念想,比告诉他自己命不久矣要好得多。
除了希望和念想,还可以给这孩子留下些什么呢?
周子舒望着百废待兴的镜湖山庄对张成岭说:
“你这山庄山好水好,却是镜花水月般易碎,你年纪又小,资历尚浅,难免会有人来生事,我看趁着这次整修,不如给你们镜湖山庄加一些防御工事。”
张成岭喜道:“那自然是最好!可我对此一窍不通,周叔可懂这些?“
周子舒笑着说:“巧了!我也是一窍不通。但我知道有个神仙,整个江湖没人比他更懂了。他特别喜欢孩子,想来肯定乐意收你为徒! 若能有你这样勤奋又好学的孩子替他把这手艺世代传下去,让越多人受益越好,他自然是极其乐意的。”
离开镜湖山庄时已是深夜,周子舒实在见不得那十八相送的场景,没让张成岭追着自己送出来。眼下走出山庄来到湖边渡口,见到整个围绕着山庄的湖面上,只剩下了一只破旧的小舟。
小舟上有一盏昏暗的渔灯,和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船夫。
“船家,到湖对岸去不去啊?” 周子舒走近了问。
这老船夫翘着腿哼着小曲,全然不是睡着了的样子。这会子被周子舒一问,却像被人吵醒了似的发脾气。
“嚷什么嚷!没看老子正在睡觉啊!”这绍兴的船家竟是一嘴的河南口音。周子舒觉得甚是有趣。
“船家,劳烦了,夜深了就这一只渡船了。”
“三钱银子一渡,渡不渡啊?”老船夫动都没动,稳稳躺在那里坐地起价。
“渡!”周子舒笑了,这船家莫不是跟长明山脚下那黑店同出一门。
船家像见鬼了似的跳起来望着周子舒:“三钱银子都够渡二十个来回了……看你小子出气长进气短随时蹬腿儿的样子,别是想讹我吧!”
周子舒也没理会他,一步跨上了船,四平八稳地站在船上,满脸写着“就讹你了怎么着吧”。
“要不我给船家讲讲,船家当初是在怎样狼狈的情况下被张玉森救下,又是怎样一路跌跌撞撞地把张成岭送去岳阳派?听说在路上被鬼谷追的都只剩下半口气儿了......啧啧啧......属实的惨啊!”
这老船夫瞪大了眼睛,气得没跳起来:“你个鳖孙都是从张成岭那小子那听来的吧!”
周子舒已经悠悠然躺在了船上,道:“英雄怕见老街坊。船家,你看看,这已经讹上你了。”
老船夫气得摆手:“那也没法渡,船楫坏了。”
“渡河何须船楫?你看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明星稀,树影婆娑。我们就顺着这水流沿湖而下,漂到哪里算哪里。一壶浊酒喜相逢。我刚好有一壶酒,换前辈几个故事听听,如何?”
一点渔灯,一江明月。行人一棹天涯,怎知酒醒处,不恰是小桥流水人家?
湖上飘飘荡荡了一夜,听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故事,这江湖看来不在五湖碑,不在英雄大会,而在人们的故事里啊。
第二天天大亮时,周子舒晃悠到一处桥头,桥头旁有一酒楼,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太阳晒得他舒服到犯困。
九霄他们只说等英雄大会完了来岳阳找自己,这会子自己都跑到这绍兴来了,他们定是寻不到了。再等过了今天,就动身回家了。周子舒暗自琢磨着。他多少还有点舍不得这江南的青山绿水。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这小酌酌于酒肆,善饮之人醉于桥头路边。
虽酒楼在旁,周子舒却觉得吵闹。随意地倚在了桥头。
阳光怎么那么暖,竟不像初春,倒像是仲春时节。周子舒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挡着太阳,想要瞟一眼这江南水汽腾腾的阳光。而这阳光也就这样从他的指缝中倾泻而下,温暖着他那只握剑又喝酒的手,把这手上的每一丝恩怨与寂寞都融化成了江南细腻的水汽,在这早春时节消失得无影无踪。
“乞丐做三年,给个皇帝都不换啊!”周子舒伸着懒腰惬意地说道。
这本是一句自言自语,半睡半醒之间,却听到有人在回答自己的话。
“那给个庄主换不换啊?”
周子舒笑了,他连眼睛都不用睁,就能听出来这是九霄的声音。
“那要看师弟们是否听话……” 周子舒闭着眼睛躺着,懒洋洋地说。
九霄的声音比这春日的阳光都暖和:
“我们把南疆的高人请到四季山庄了,不过人家可说了,要不要治你的伤要看和你聊天是不是投机,不投机的人他们可不治。”
“那巧了,不投机的人我也不会让他治。” 周子舒笑成了江南十里水道上的悠悠烟波。
睁开眼睛,九霄正伸出手准备拉自己起来。
九霄身穿一浅杏色锦袍,锦袍上暗纹刺绣的梅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正熠熠生辉。周子舒仿佛一瞬间闻到了故园梅林的香气。
好像这味道并不需要嗅觉,而是需要一颗心。
“你是怎么找到绍兴来的?”
“师兄你当四季山庄的眼线只是盯外人的吗?”
“韩英都告诉你了?去岳阳前我就看你俩就嘀嘀咕咕的没安好心……”
“只是说你的伤要想彻底好了,只有一南疆高人可以医治。”
“那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世外高人了?”
“前世有缘呗,走在大街上就撞个满怀。”
“……九霄你好好说话。”
“听说那人与晋王有仇,我就易容成晋王的样子,在南疆大街上见天儿地转悠,本想着谁看到我跑我就逮谁……”
“你这孩子……你好好说话。”
“我这不还没说完呢。结果没人跑,反倒是个失散了的晋王的眼线主动找了上来。你想想,没有不透风的墙,晋王肯定戒备着这高人呢,派人在南疆盯着呢。晋王这一死,他撒出去的那些个暗桩都成了断线的风筝。这会子见了主子,可不得飞奔过来领月俸啊。”
“……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怎么听着都那么怪怪的。”
“师兄你今天问题好多啊。等到家了你自己问他们呗。”
对。等到家了问。
有个家能回。多好。
这二人的身影从桥头越走越远。一桥的繁华,一酒楼的喧闹都被他们留在了绍兴城。酒楼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喝茶,或许也有人在看着他们吧。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都只是过客。他们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