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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季花开,十里酒香 ...


  •   他叫周子舒,是四季山庄第五代嫡传弟子,也是四季山庄的最后一代庄主。
      那是一个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的地方,有着他最亲最近的亲人。他的师父,四季山庄上一任庄主秦怀章,总是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他冬日冰嬉夏日钓鱼,而他却只想好好练功读书,他爹爹曾是先晋王最亲近的亲信,也是师父秦怀章的好友,他从小就明白爹爹的心愿是朗朗乾坤国富民强,他是重臣之子,更是忠臣独子,应当生而为人杰,死而为鬼雄,自他能记事起,这种心思就深深扎根生长在他心里。四岁时爹爹为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教读书,又拜师秦怀章修习武功。六岁时爹娘却双双急病撒手人寰,临终前散尽家财为遣散的全府上上下下的仆人打点了后半生。
      父母垂危时托孤秦怀章,从此他就正式拜入了四季山庄门下。

      四季山庄很大,依山而建,规模与气派都不比周府小,还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精巧。山脚下的一片梅林在山庄的冬日繁华盛开从不曾冷清。每到重要的日子,师父就会在梅林里起出一坛陈酿再新埋下一坛蒸好的新酒。师父说,泥土里温度不高,且温差变化小,太阳又不会直射,是藏酒的好地方。他对酒的喜爱就是从那片梅林开始的,每次起陈酿,埋新酒,都像是一个重大的仪式,眼巴巴地盯着望着等着那开坛时的钻出的第一缕酒香。他的师弟——师父的独子九霄拜师礼的时候,师父也埋下了一坛新酒,然后转头笑着对子舒说,等你娶媳妇儿的那一天咱们就起出来这坛子酒喝了!九霄歪着小脑袋问,那岂不就是女儿红?周围的师叔伯们都笑了,师父也笑了,说,傻孩子,女儿才叫女儿红,儿子叫状元红!这就是你师兄的状元红!子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却暖暖的,师父待他如亲生儿子。

      那一日梅林里笑语盈盈,黄昏里柔柔的风轻吹着晚霞挂上了梅林枝头树梢,往日素素静静的粉白的梅花在晚霞的映衬中显得那么娇俏。子舒心想,如果要娶媳妇就娶了这片梅林,用这通红的晚霞做盖头。

      他这一生占尽风流。生在侯门世家,仆人丫鬟伺候着长大,却忽生变故父母双亡。好在虽父母早逝却不曾受一刻凄苦,师从名门被师父师娘捧在手心里悉心教导。山庄师叔伯护他宠他,师弟们敬他爱他。美景美酒美食,富贵荣华名望,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却唯独缺少点运气。他十六岁那年,师父又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临终前师父将佩剑白衣剑递到他手上,告诉他说,我将这山庄与第五代八十一位弟子全交给你了。师叔伯们会护你周全,你要护师弟们周全。

      少年庄主,年少可欺。师父离开的之后两年,屡屡有黑白两道来犯。师叔伯们拼死相护,却也只苦苦抵挡了两年。他还清晰得记得最后那一战一片残破的模样。
      不,他不是记得那一战的残破,而只是记得那一战之后尸横遍野的残破。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一战。

      师叔给他们八十一人通通下了醉生梦死后藏进了密室,说,只要师叔伯们还有一个人一口气,就轮不到孩子们来拼命。带着山庄八十一人活下去,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醉生梦死药劲儿很烈,师弟们早已沉沉睡去,只有十八岁的周子舒血红着眼睛,咬破了嘴唇,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不让自己睡去。醉生梦死的药效与他咬牙切齿的强撑让他头痛欲裂,他听着密室外师叔的脚步远去,只恨自己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是强烈的头痛让他晕死了过去,还是醉生梦死让他睡了过去,他醒来时,山庄安静得像一个墓穴。

      成片的鲜血汇在了一起,一股一股分不清你我。流满了桃林染红了山庄院墙。尸体都面目全非支离破碎,很难再拼凑起他的师叔师伯们。最后一个师叔倒在了山庄大门口最后一级的石阶上。全身不知道有多少个洞,血早已流干。山庄大门却依旧紧闭,他用最后一口气与最后一个敌人同归于尽了,至死也没有让人攻进山庄一步。

      那是一个正午,惨白的阳光让每一个支离破碎都清晰可见,不留一丝余地。师弟们都在哭,周子舒死死咬着嘴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人间炼狱一下也不躲闪,要带着八十个师弟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一阵微风吹过,他就倒下在了那一地鲜血中。

      青铜的小染炉,放入麸炭引燃,火很快就升腾起来,上面有盛食物的小锅,下面有承接炭火的盘。随着温度升高,小锅里的菜肴很快就咕嘟咕嘟地滚沸起来。青铜小染锅是师父游历得来的好物,听说是个价值不菲的古物,只在逢年过节时拿出来用。小锅里再效仿魏晋文人放上几朵菊花,咕嘟一小会,肉香,炭香,菊花香就缠缠绕绕着飘满了整个屋子,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子。子舒打小就对这样的味道特别熟悉。每年的除夕夜,他们都是这样围炉守岁。

      四季山庄虽是名门大户,师父却例行节俭。平日里取暖用的炭火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麸炭,是家中烧火做饭时炉灶、火塘所取之炭。子舒打小就见过他的师叔伯们煮饭时将烧透的柴块用火钳夹起来放进灶下的铁罐里,使炙热的炭块与空气隔绝,冷却后再打开,就是黑黑的麸碳。师娘总笑话师父抠门,舍不得烧好炭取暖。师父却笑嘻嘻地说,日暮半炉麸炭火,夜深一盏纱笼烛,自己不就是白乐天笔下的老翁嘛,岂不风雅。师娘抿嘴笑,说,就你歪理多。幼时的子舒也听不懂,就跟着傻乐。师父每每都揽过他,给他细细讲诗,讲诗人。语罢又指着那一罐炭说,子舒,你别小看那一罐炭,《汉书》说,炭,烧木留性,寒月供燃火取暖,不烟不焰,可贵。就是说,你别看木材被塞进炉灶燃烧了,但你把它取出来,它依然顽强保留着木材的特性,到严寒来临,就可以用来取暖,内心火热,外表却无烟又无火焰,实乃可贵。做人亦如此,或经世事炙烤,却要本心长存,越经世事,越将锋芒藏于内心而不流于表面,等到人心凉薄,这一丝本心将护你周全。

      小锅香气四溢,子舒已等不及地伸手去抓,恍恍惚惚间却扑了个空。

      熟悉的卧室里只有一个暖炉,烧着熟悉的麸炭,却没有围炉守岁的人了。原来是一场梦。周子舒觉得全身无力,眼皮沉得睁不开,是一场梦,哪还有什么围炉守岁的人啊,都死了。周子舒眼前又是那一片血红色。

      可这饭菜香是哪里来的?他的头似灌了铅般沉重,脖子以下却像棉花一样无力,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把头转向了一边,惊愕地盯着屋里的人。
      这人一身白衣白袍,看起来年纪不大,比他师父还年轻些,虽白净俊秀看上去却也不怒自威,眉宇举止间竟似名剑在匣,有种绝顶高手的感觉。这绝妙的高人此时正在抓着一只烤鸡细细地咀嚼着。他吃得很有意思,很快很大口,似乎饿坏了似的,吃进嘴里了又不急着咽,左左右右地来回咀嚼,好像要把这烤鸡的每一丝滋味从骨头缝里嚼出来,再塞进自己每一个牙缝里去。

      周子舒惊愕地盯着这人,这人却好像很满足于永不停歇的咀嚼和吞咽,表情很是享受,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屋里还躺着一个人。躺着一个这个屋子的主人。周子舒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数着那铜壶滴漏,准准一刻钟之后,那人连带嘬完了手指,彻底停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集阿絮说,师父临终前将山庄托付给我,少年庄主,年幼可欺,黑白两道,来找麻烦的人层出不穷,我苦苦撑了两年,眼看一个个师叔伯为保护山庄而死…… 然后老温就说他要去透透气。你去透气吧,我们听他把故事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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