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琤琤》香象渡河

3、第3章

　　东山世家虞府，家主虞栴檀，坐落在无皋云巅。
　　无皋山巅高耸入云，山间苍松翠柏，山脚瀚海滔滔。虞府就建在半山，依山势而修，虽不巍峨雄壮，却胜在精妙绝伦。
　　虞家世代擅长炼器，无皋虞府的水榭楼台皆由第一任家主所建，用的是世间最稀有的材料，藏的是最精巧的机关。
　　府门庄严，一个虞字苍劲有力。暗色红铜嵌于三星木中，两侧寒石看似随意放置，实则与三星木和千年红铜组了一个阵法，擅闯之人皆困于此。
　　栴檀和榛樾带人穿过阵法，又将红铜移至不同方位，府门骤然开启，等人入门，红铜又复归原位。
　　“光华君，这边请。”
　　栴檀带着人入了一个院落，推开其中一间房，将覃卿放在床上。
　　“兄长就住在隔壁院，光华君若有事，可直接寻他。已经让人去通知大夫过来了，府内尚有家事，栴檀告辞。”说完便往门外走。
　　“稍等。”光华喊住了他。
　　“光华君？”
　　“麻烦无皋府暂且照顾他，我要去趟凡间。”
　　栴檀愣了愣，“那是自然。只是不知光华君何时回来，若是这位公子醒了？”
　　“我会回来。”光华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能就此丢下覃卿，但他又有些事情急需求证，无法整日留在无皋府上，也确定不了归期。
　　“是。”栴檀便拱了拱手，出门去唤他的兄长，暂且帮着照看一下那位公子，光华君似乎挺看重人。
　　光华等栴檀关上门，又转过头去看床上的覃卿。
　　面色苍白，额间发汗，裹了几层被子仍是在抖。他盯着那张脸，眉眼细致，鼻唇娇俏，带着点女相，偏偏又是个利落少年。露出被子的手骨节分明，腕色白皙，瘦而不削。
　　像，又不像。
　　光华走过去将覃卿的手塞入被中，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山无皋。

　　覃卿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他睁开眼想做起来，又觉得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看精雕细琢的木床顶。盯着盯着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好像，穿越了。
　　不仅穿越了，还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被暴晒一天，又被怪物打伤，虽然被冷冰冰的光华救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去帮个神仙挡鸟，又被鸟啄的从天上掉了下去。
　　再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幸亏没死。
　　手脚好像也没断。
　　看来光华还是捞住了他。
　　覃卿正想着，门开了。他转头去看，进来个猫儿眼溜溜转，桃色唇尖下巴的青年，手里还握了块像金子一样的东西，宝贝得很。
　　“诶！你醒了！”青年见覃卿醒着，咧开嘴就笑了，笑起来就像以前院里一个整天跟着覃卿的傻小孩，惹得覃卿也忍不住想笑。
　　青年把那块金子放在桌上，凑到床前，“你都睡了三天了，不过好歹是退热了。”
　　“我怎么了？”覃卿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厉害。
　　青年给他倒了杯水，一边说道，“你久未进食饮水，又被马腹所伤，引发了高热。而且还被鸩鸟啄了，鸩毒伤人神志，我和栴檀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
　　“栴檀？”
　　“啊，是我弟弟，现在是无皋府的家主，我是虞楌，叫我榛樾就行。”
　　无皋府？家主？难不成是光华说的世家？又叫虞楌又叫榛樾的，古人的名和字还真麻烦。
　　覃卿乱七八糟地想着，榛樾以为他还是不舒服，“你还有什么不适吗？我叫大夫过来。”
　　“我没事，光华呢？”
　　覃卿问得理所当然，榛樾却听得心头一跳，“额，你说光华君？”
　　“就是穿了身白衣服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覃卿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给解释了一下，声音倒是润了不少。
　　“光华君去凡间了，你暂且安心在这里养伤。”榛樾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你怎么直呼光华君的名字啊？”
　　什么？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吗？覃卿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榛樾歪着脖子看他一眼，又去摸桌上那块金子，自言自语，“这人怕不是被鸩毒伤了神志。”
　　“那是什么？”覃卿自然也听见那句话了，他正在想主意，就和榛樾搭话。
　　“七彩鎏金！炼器的法宝。”榛樾说到这块宝贝又高兴起来。
　　“唔，好像听过，又好像不记得。”覃卿已经有力气坐起来了，他捂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东西，又皱着眉，还敲了敲脑袋。
　　“你怎么了？”榛樾果然注意到了，走过来紧张地看着他。
　　覃卿说，“我好像不记得很多东西了，又好像都在脑子里，但一想起来就头疼的厉害。”
　　“难道真的是鸩毒？你发了高烧又中了毒，肯定是伤到神志了！”榛樾见覃卿的反应又似头痛又似困扰，起身就要去找大夫。
　　“诶！”覃卿急忙拦住他，找大夫他的计划不就失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忘记了很多东西，不如你给我讲一讲？”
　　他的计划就是，假装中毒什么都不记得了，让榛樾给他把这个世界统统介绍一遍。
　　看榛樾的反应就知道他信了，果然和以前那个小孩一样好骗，覃卿再接再厉，“像那位光华君，或是刚刚的七色鎏金，我都不太记得了。他是重天的神吗？还是你们一样修仙的人？”
　　覃卿说的真假参半，像是真的以前什么都知道，现在又什么都记不真切。
　　“光华君是灵智啊。”
　　“灵智？”

　　于是在接下去的三天里，除了吃饭睡觉，覃卿都在缠着榛樾，给他讲这个世界的事情。讲完，覃卿又花了三天时间内部消化，消化得他心中大惊，想冲出去大喊大叫，又想躲进柜里避之不及。
　　这个神他妈的世界啊！
　　比他看过的所有书，打过的所有游戏，幻想过的所有武侠都神奇。如果能回去，覃卿想，他一定要写本小说，绝对能霸占玄幻修仙榜的头名。

　　这个世界的确叫中二的盖天大陆。
　　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就是以前地理书上的“天圆地方”，传说圆盖形的天覆在正方形的大地之上，大地周边有八根大柱子支撑着天，不让它掉下来。
　　没想到这天圆地方的大陆真的存在！
　　不过这里支撑天的不是八根柱子，而是东南西北四座神巅。东山无皋，南山浮玉，西山鹿台，北山涿光，自天地诞生之初就支撑着天地之间的距离。
　　四座神巅之上分别有四大世家，无皋虞府，浮玉皇覃，鹿台妘家，涿光望舒。四大世家守护四方凡间和平，凡间不仅有凡人鸟兽，也有妖物精怪奔走其中。
　　世家子弟自小修炼，几乎都能在二十余岁的时候结成仙胎。凡人偶尔也有得仙骨者，便能成为世家的外室子弟，不过成功结胎者并不常见。仙寿数千年，几岁结胎容貌便停留在那一年，因此祖辈后人看上去似乎都是差不多年纪。
　　所以当覃卿知道榛樾已经五百二十一岁的时候，吓得差点跪下来叫爷爷，爷爷还不够，得是七八个爷爷才行。
　　转头又想，五百二十一了还这么好骗，都不如他这个二十一世纪未满十八岁的大好青年。
　　其实五百余岁对结了仙胎的人来说，不过是人生四分之一，恰好也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光。
　　东山无皋善炼器，榛樾就是盖天大陆最厉害的炼器师，也整天围着他的宝贝材料转。栴檀资质虽不及他，但善理人心，二十五岁结仙胎，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阴差阳错掌了家主之位。
　　西山鹿台家主妘漆——妘钩吻，善药毒，传说他阴险毒辣，专攻毒不医命。不过听榛樾讲，钩吻似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如今被传这般也是有难言之隐，却又没有和覃卿仔细解释。
　　妘钩吻有一双姐弟，妘茵陈和妘泽——妘京墨，同胞龙凤，和钩吻一样取的都是药草之名。心性却大不相同，这对姐弟细腻温和，擅长医药，志在悬壶济世。
　　北山涿光，世代擅长移景，就是传说中的障眼法。家主望舒容，字北堂，百年前他的父亲望舒晟登了重天神位，便留下北堂和他弟弟望舒易——望舒尔朱。榛樾说望舒北堂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像个大人，如今更是和他爹一样，沉默寡言得很。倒是那尔朱公子，二十七岁才堪堪结仙胎，整日逍遥自在花天酒地，是世家里一大另类。
　　至于那南山浮玉，榛樾难得叹一口气。浮玉皇覃，本是上古遗脉，善凭空御物，如旭日冉冉，月光盈盈。尤其是那位传说中的卿云公子——天资卓越，七岁化剑九岁御龙，十九岁塑仙胎，惊艳世人。
　　“皓齿明眸腕凝霜，灼灼笑意染四方。说得就是他。”
　　“这么厉害，那你叹什么气？”榛樾说到浮玉皇覃卿云公子的时候，两个人正坐在庭院里喝茶，无皋凝眉，幽香四溢。
　　“这凝眉可是卿云最爱的。”榛樾有点出神，“我，栴檀，北堂，尔朱，钩吻，茵陈，京墨和卿云，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虽生在不同云巅，却每年都会聚那么几次。卿云十九岁结仙胎那年，头一次上一重天议霄殿去，那时候我们都没结胎，只有北堂和他一道。不知怎么的卿云就跟上了光华君，二人天地之间可以说形影不离。”
　　“光华君？”覃卿道，想起那双隔着琉璃的眼，心道还有人可以和光华形影不离，真厉害，也不怕被冻死。
　　“是啊，只是第二年，妖兽在凡间作乱，妖帝诞生于经薄血地。卿云为了救光华，使出了皇覃杀招。没想到这杀招是神妖俱灭的，连卿云自己都消散了，一丝魂都没留下。”
　　覃卿听得心里泛起一阵酸，又不知道这酸从何而来，只冲着天顶而去，冲着喉间心口，几乎要吐出来。他强行咽下那口气，接着问，“那如今呢？”
　　“卿云去后，他的父亲怕是积郁成疾，不出百年便死了，如今也不知道轮回去了何处。皇覃又没有别的世家子弟支撑，外室一散，就此没落，如今该是空荡荡的。”
　　这么说，四方世家其实只剩三个了，覃卿不免有些可惜。
　　后来榛樾又给他讲起世家以外的事情。
　　盖天大陆的圆弧天顶，实际上有九重。一重天与世家云巅相连，每十年间，结仙胎的人都可去一重天议霄殿与尊神一聚，也有像北堂父亲一样的世家家主被招为尊神座下天将的。
　　天有九重，道生神。因此神和仙的确是不一样的，神寿万年，几乎等同于不死不灭。九重天由帝神掌管，一般不问凡间事，除了危及各界的大乱之外。
　　帝神座下有五方天尊，东方开明，西方昌开，南方极炎，北方灵会，中央元氏。五方天尊下又有八帅八将，这才是与世家共同维护凡间秩序的存在。
　　至于覃卿想的风雨雷电神，土地灶王爷，四海龙王和哪吒红孩儿，却都是自己世界的传说罢了。
　　天圆地方，九重天之外，地下也有九层。这九层都属于阴曹狱，由阴曹狱主掌管。每一层为一泉。玄冥，普明，纣绝，太和，纠轮，明晨，碧真，七非，肃英，九大泉主手下还有众多阴曹使。
　　这个世界无论仙、妖、人，都有一身一魄一魂，肉身灭了，魂魄若不消散便会被阴曹使带往九泉，根据前尘决断轮回。
　　身死，魂魄完整，那你这辈子是个人下辈子也会是个人。魄灭，一魂完整，那你便跌入轮回道，下辈子做只鸟做只龟都看运气。魂也碎了，那就是彻底的万劫不复，连阴曹都到不了，就化成天地尘埃的一部分。
　　难怪光华要碾碎鬿雀的魂魄。
　　不过这么说，“光华不是神吗？你说的灵智是什么？”

　　传说天地诞生之初，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创世之神把肉身化作山川河流。上有日月星辰，下有鸟兽鱼虫。而那些飘不上天落不下地的，渐渐化做了五色灵智。
　　赤，青，黄，白，黑。
　　五色灵智本体为玉，在重天与凡尘之外的方寸宝地，吸收着至精至纯的日月精气。直到重天之上神闼飘渺，尊神列位，凡间人烟不息，仙缘塑成，妖兽奔走，地魂呼啸，这五色灵智之一的赤玉才堪堪化形。
　　天地灵智吸收了千万年精气，在未化形之时已有了神志，能感知天地变换，知晓世间道理。因此赤玉一化形，便往凡间去，他向往那人间烟火千百年已久。
　　等赤玉天上人间走了个透，青、黄、黑玉也都化了形。灵智化形本就随心所欲，赤玉红发金眸，青玉长衫玉立，黄玉是个娇俏的二八少女，黑玉干脆就化了头獬豸！
　　“那白玉就是光华君吧？”覃卿想，还真的是块集了天地灵气的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