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琤琤》香象渡河

2、第2章

　　光华检查了一会儿马腹的尸体，拿出什么东西撒在它身上，那尸体瞬间就化成了一滩黑水，渗入黑色的土地，无影无踪。
　　化骨水？消骨散？含笑半步癫？
　　覃卿看得头皮发麻，想起那些武侠小说里阴险狠辣的毒药和周星驰。
　　光华站起身，衣摆一甩，刚刚沾到黑灰的地方又洁净如初。
　　这是什么神仙，他又穿到个什么古怪的地方啊，覃卿觉得自己头更痛了。不过他的反应倒是丝毫不受影响，迅速拉住了转身欲走的光华。
　　“别走啊，带带我，我都绕一整天了，这鬼地方怎么都出不去。”
　　光华还是没说话。
　　覃卿嘴巴不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绕了八百圈，就找到这么几块石头，再不下去我得死了。”饿死，渴死，晒死，流血而亡。
　　“你怎么上来的？”光华问他。
　　“啊？”覃卿想说，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他还是指了指天上，“掉下来的。”怕光华不信，拿出在院长面前撒娇的样，“真的掉下来的，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了，我要知道怎么上来的我还能不下去？光华，大哥，光华哥哥！”
　　他连嗲里嗲气的哥哥都叫出来了。
　　“噤声！”却被光华一声喝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哪个字惹到他了？
　　光华的凶狠似乎就出现了那么一瞬间，覃卿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又恢复如初，“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覃卿想说孤儿院大海边马路上骑飞车的地儿，想想还是算了，别被当成个傻子，便只答了一句，“我是个孤儿。”
　　“我问你从哪里来？”
　　光华的声音依旧稳而冷，覃卿便说了，也不管光华怎么想。我从小在孤儿院，孤儿院在大海边，今天在马路上骑车突然天旋地转，再睁眼就到这儿了。
　　光华倒是没有拿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眼里是来不及遮掩的愕然和冲动，还多了层覃卿看不懂的意味。他就这么盯着覃卿看，直到眼里的情绪都下去了，那层拒人千里的琉璃罩又遮起来。
　　“走了。”
　　光华声音未落，提着覃卿的腕就飞了起来。
　　没有腾云，没有驾雾，就只是凭空飞起来，直直地往天上去。
　　“操！”
　　难怪他走不出去，原来要飞！
　　覃卿的脏话终于没忍住，他的脑子都是乱的，身体却诚实，瞬间就手脚并用地整个人扒在了光华身上。
　　“…下去。”光华的声音降到冰点，似乎忍了又忍。
　　笑话，怎么可能。覃卿现在双脚腾空连站在什么鬼东西上都不知道。看上去脚下什么都没有，踩着又像一堵透明的墙。但他知道，只要光华一松手，他一定会直挺挺地摔下去变成肉碎！
　　“松手。”光华又出声。
　　松个屁啊！
　　覃卿什么人，脸皮厚识时务还惜命！心里恨得不行，嘴上一字不落。
　　“我怕死。”
　　“我抓着你。”光华说罢，还紧了紧抓着他腕的手。
　　“双保险双保险。”覃卿没脸没皮接得天衣无缝，见他不说话还乘胜追击，手不松嘴不停，”怕你抓累了，我分担点儿。”
　　就在这个当口，还有心去看光华发间的金簪，刻了简简单单两朵云。
　　光华好像也没见过覃卿这样的，他当然可以一甩手就把人飞出去，但也知道覃卿一旦飞出去就必死无疑。就这么纠结的瞬间，听到一声划破长空的鸟鸣。
　　尖锐，刺耳，来势汹汹。
　　覃卿也听到了，双手扒得更紧。身处异世，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被吓着了。
　　“什么东西？”他架在光华背上，呼吸就在耳畔，一出口就惹得光华一个微不可查的颤。
　　“下来，抓着腰带。”
　　光华不欲解释，覃卿这个时候也不犯浑了，乖乖松开手站在光华背后，握住那根泛着微光的腰带。握上去才发现不是布料的触感，却像团柔软微凉的棉花。
　　就在他错愕的时候，越过光华的肩头看到了迎面直飞而来的怪鸟。长得像鸡，羽毛漆黑，头却是白的，细细的两根腿儿，却挂了双老虎的爪子，和那山上的马腹如出一辙！
　　一共五只，本是一字排开冲着光华面门，一看到覃卿，愣是左右分开想绕到他身后。光华抬臂御敌，赤手划出一道银光，连成了线去勾那鸟的脖子，一扯便断了它的活路。
　　其他几只见状也不救，也不攻击光华，仍然是拐着弯冲覃卿来。覃卿在光华背后左闪右躲，实在想不通哪里得罪了这群鸟。
　　幸好光华的银线恰在这个时候幻化出多条，一头卡着一只鸟身，齐齐将它们扯到半空，动弹不得。覃卿眼睁睁地看着鸟身失去动作，却有一团形状相似的光晕从鸟身飞起，又被光华一一碾碎。
　　他觉得这个新世界自己永远不会懂。
　　覃卿的手仍然牢牢抓着光华的腰带，倒是没有再攀上背去，见光华又开始飞，张嘴问道，“那是什么？”
　　“鬿雀。”
　　“吃人吗？”
　　“吃。”
　　“它们想吃我？”
　　“看上去是的。”其实光华也觉得奇怪，马腹和鬿雀，都是妖兽。妖兽虽然也食凡人魂魄，但修炼归根结底是靠着日月精华。无论怎么看，覃卿都只是个凡人，为什么马腹和鬿雀都盯着他不放？
　　“刚刚那团呢？它死了之后飞出来，又被你碾碎的？”
　　光华表情变得很古怪，半天才开口问他，“你看得见？”
　　覃卿也不明所以，“看得见啊！”
　　光华反复确认了他真的能看见那光晕，才回答道，“魂魄。”
　　“真的有这种东西？”覃卿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对轮回转世三魂七魄或是救世主创世神之类的一概不信，眼下却有些错愕。
　　“你不是看见了？”光华也觉得奇怪，这人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说好的三魂七魄呢，你不就碾碎了一个？”
　　“修仙者，凡人，妖兽，皆只有一身一魂一魄，哪来的三七？”
　　“还他妈可以修仙？”覃卿已经听不进去光华在说什么了，他被这个世界的认知震惊得有点大，只顾着喃喃自语。
　　光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也不去追。
　　过半晌，覃卿又开始问，“你碾碎它魂魄干什么？”
　　“魄灭魂碎，永世不得轮回。”
　　哈，真的有轮回，覃卿觉得他已经要对这种爆炸信息波澜不惊了。反正光华也大概知道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那就抓紧时间多问几句。
　　“这是什么地方？”
　　“你真的不知道？”
　　“我都说了是掉下来的，我们那个世界没有，什么修仙妖兽，魂魄轮回的，写小说吗？”
　　光华扭过头看身后紧紧攥着自己腰带的人，有些摸不清的情绪藏在眼里。
　　他是看到中山经薄有异象，匆匆赶过来的。一到就遇见了马腹攻击覃卿，他想不通这经薄血地怎么会有凡人出现，也没想到这个凡人来得如此蹊跷。
　　“这里是盖天大陆。”光华最后开口，“你刚刚在的地方是中山经薄血地，寻常凡人进不去。”
　　“这么邪门？盖天大陆又是什么？”名字也太中二了，覃卿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重天尊神，四方世家，妖兽凡人，阴曹九泉。”
　　尊神？世家？妖兽？阴曹？每个词都在脑子里轰轰烈烈地炸开，又在舌尖上转圈却说不出口，他张张嘴，又闭上，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这下覃卿终于可以确认了，他来到了一个完全存在于想象之外的世界。
　　好不容易在孤独的生命里用力长大的他，好不容易光明未来清晰可见的他，又跌落进无边无尽的不确定里。
　　难免有些退却和无措。
　　覃卿一时无言，光华也不再开口。飞着飞着天色渐明，脚下山川河流绵延，早已离开毫无生气的经薄血地，入目的都是重峦叠嶂，花团锦绣。
　　“那你是神仙吗？”过了好一会儿，覃卿好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巧地带着一丝试探，一丝不安。
　　“神是神，仙是仙。”光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解释道。
　　“神和仙不一样吗？”
　　“重天之上都是神，生于天地，神寿万年。仙人为世家修炼者，凡间也偶尔有仙骨的，成不成皆看定数。”
　　光华每次解释都是简简单单，覃卿总是听得一知半解。不过这句他听懂了，“我也能修仙吗？”
　　就那么短短的时间，覃卿在光华身后飞过这万好河山，他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像每一次被骂“没爹没娘”的时候那样，用力地活着，成为最好的那个。
　　仙者总比凡人好，覃卿想。
　　“看仙骨需找世家。”光华回答他。
　　“那你呢？”覃卿有些锲而不舍，他觉得光华就很厉害。
　　“我不是。”光华的答案倒也在他意料之中，这么冷清的人，说句话就能把自己冻死。不过他还是有些没来由的失落，光华真的很厉害，覃卿又想了一遍。
　　想着想着，就觉得脑袋发晕了。他手一抖，差点松开一路紧紧攥着的腰带，脚步一个踉跄，光华转身握住他的腕，像一开始那样。
　　“怎么？”
　　“有些晕。”
　　覃卿说着又感受到了一阵炫目，怕是不吃不喝一天，还被马腹抓伤流血，飞了半路又吹冷风，发烧了。
　　光华皱了皱眉，他不是凡人，不懂这生老病死的困扰，也不会藏什么治病救人的丹药。
　　就想带覃卿下去找大夫，凡间还是有医馆。正欲开口，却被覃卿猛地一拽，眼前人瞬间蹿到自己背后，又重重地砸向他背脊，然后就直挺挺地从天上掉了下去。那截本来握在手里的腰带，自顾自在空中飘荡着。
　　光华猛地转身，来不及看覃卿帮他挡了什么东西，瞬间飞下去捞人。看着覃卿毫无生气地下坠，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惧意。
　　光华终于在离地前裹住了覃卿，人早已昏迷不醒，额头热得发烫，身子又瑟瑟发抖。
　　光华正欲查看，听见风呼啸从头顶而来，头也没抬挥手一挡，一只鸩鸟凄厉而过，长鸣不止。
　　鸩鸟通体漆黑，夹带紫绿羽毛，身型硕大，赤目泛光，身有剧毒，见之不祥。
　　光华那一手并没有伤及鸩鸟性命，那鸟在空中退了退又俯身冲来，仍然是对着已被光华放置在树底的覃卿，来势汹汹，不死不休。
　　光华顾不上深究它为什么一直冲着覃卿，抽出腰间玉带迎身而上。那本被收束好的衣衫随风扬起，柔软的腰带触及鸩鸟竟是激起一声声凄厉惨叫，似是被坚硬之物生生断翅割羽，霎时便魂魄离体，烟消云散。
　　光华手一收，那玉带又似活了一般自动缠回他腰间，正想走过去查看覃卿的状况。
　　“谁！”又猛地止住脚步，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那两人见他斗鸩鸟，早已止住了脚步随时准备出手，眼下更是屏住了呼吸。好歹也是修行了几百年的人，没曾想到竟然就这么被发现了。
　　没办法，那两个人只能朝光华走过来。
　　光华原本还处于戒备，看清楚了来人倒是暂且放下了，“栴檀家主，榛樾公子。”
　　来人正是东山无皋的世家家主虞杺——虞栴檀，和他的兄长虞楌——虞榛樾。两人不过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栴檀身为家主，反倒更显成熟。同样是尖尖的下巴，他是细长的眼，透着不惹人厌的精明和克制。虞镇樾却是一双猫儿圆眼，还带着点稚气的清俊少年样。
　　栴檀和镇樾本是被这人的冷若寒霜怔住脚步，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反应过来，皆是一惊，几百年不曾现世的光华君？
　　迅速对视一眼向他敬礼，“光华君”，这声称呼也叫得毕恭毕敬。
　　若是覃卿醒着，肯定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光华就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
　　可惜他早已经昏迷。
　　栴檀也注意到了靠在树底下的覃卿，“光华君，不知缘何在此？这位公子是？”
　　“他被鸩鸟啄了，怕是中了毒。”光华只回了后半个问题，说着弯腰去扶覃卿，栴檀赶紧从另一边一起把人抬起来，一触后背却摸到一滩干涸的血。
　　“怕是不止鸩毒，这位公子还受了别的伤，眼下怕是一起发作了。”
　　光华想起那头被他化骨的马腹，“马腹。”
　　栴檀心头不安，尚未来得及说话，听到自己的兄长在旁边惊到，“又是妖兽？最近妖兽动作为何如此频繁？”
　　“无皋也有？”光华问道，却没有说这些妖兽似乎都是冲着覃卿来的。
　　“不瞒光华君，我和兄长就是因为听闻有妖兽吃人，才下山来查探。”
　　“查到什么？”
　　“尚未有什么线索，今夜的鸩鸟是头一次见。”
　　几个人正说着，覃卿一声闷哼，似是难受异常。
　　“有药吗？”光华问道。
　　栴檀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鸩毒蚀人心智，马腹所伤又感染致高热，我看这位公子嘴唇皲裂面色发白，怕是也没有饮水进食。如此猛然下药怕是不妥，若光华君不嫌，不如先带人去无皋府上医治静养。”
　　栴檀看着光华的脸色，光华看着覃卿，沉默半晌才答道，“也好。”
　　栴檀便把覃卿背着，四人往东山云巅的无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