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琤琤》香象渡河

26、第26章

　　九金眨眨眼睛，愣了愣，突然生出股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是……”他迟疑地问。
　　卿云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飞快地点头，“拿出来！”
　　光华不明所以，却也没有打断他们两个人。
　　九金的脸色更古怪了，有什么东西藏着掖着，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你说什么，我、我不知道！”
　　“九金！”卿云拔高声音。
　　九金的脸立刻就憋红了，他鼓着双大眼和卿云对视，坚持了好一会儿，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才放弃。慢慢吞吞地起身往里屋走，还不忘向卿云打听，“你怎么知道的？”
　　卿云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笑眼眯着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你刚得到我就知道了，本来倒也没想着要的。”
　　“那现在怎么又要了！”九金顿住脚步，还是愤愤不平。
　　“突然就想要了。”
　　九金听了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揍他，只是他和卿云自小相识虽然干的都是调皮捣蛋的事，但也算建立了深厚情谊。尤其卿云一个世家公子，一点架子没有，除了他出师给的那块七彩鎏金，日后还带来过不少稀有的金料，也出过好些别出心裁的点子。
　　所以九金虽然舍不得，还是把他前段时间得到的宝贝拿了出来。
　　一个材料上好的沉香木盒被摆在光华和卿云面前，九金放下的时候牙齿都咬得咯咯响。
　　卿云好整以暇地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伸手把沉香木一开，里头现出一块长条形的足金来。说是足金，似乎中间又夹杂着一些银光的点缀，宛若天阙星河，非但没有败坏成色，反而更显可贵。
　　连光华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金石，“这是什么？”
　　九金撇过头，没说话。
　　卿云喉里含的那口笑意似乎更深了，“星河明金。“
　　曙天星河，长夜明金。
　　九金忍不住了，一屁股坐下对着两人念念叨叨，“我从小就听星河明金的名字长大，过了十七年好不容易得了一块，卿云你真是好狠的心。”
　　七彩鎏金归重天，星河明金落凡尘。
　　对修仙者来说，能炼器的珍贵材料七彩鎏金已经足够难寻，但放到凡间，星河明金却是更珍贵的金石，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能富好几代的存在。
　　而九金这块足足有一指半长、两指宽，也难怪像要他命似的。
　　“不过我倒是真想问你，哪里找来的？”卿云手捏着星河明金，像在把玩一块寻常石头，把九金吓得恨不得伸手去接。
　　九金哭丧着脸，“前段时间进山，不小心踩空了掉进一个山洞里，没想到里头嵌着一层薄薄的星河明金，我尽量都敲下来了，带回来之后重新铸了形。”
　　“哪里的山？”
　　“非山啊，非山本就多金玉，没想到连星河明金都有！”
　　非山在南山地界远东四百里，虽然盛产金玉，却因为靠近东边远海而人烟稀少、地形险峻，只有九金这样艺高人胆大还不怕死的才赶着去。
　　“你没再去看看？”
　　“我当然去了呀！可是无论怎么转都找不到那个山洞了，其他能去到的地方也都没有见着。我又不敢声张，你知道星河明金一出世，那座山势必是要被夷平的。”
　　卿云见识过有些凡人对金钱的追求，点点头。
　　“所以说啊，你好狠的心。”九金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卿云看他的模样觉得好笑，逗得差不多了才终于说道，“我不用你这么多，你就帮我打个金簪，什么花样都不要，留个位置我自己刻。”
　　九金闻言猛地抬头，脸又红了，这次是兴奋的，“真的！？”
　　“是啊！不过我今晚就要，不然我就顺走了。”
　　“行行行，我现在就打，你快走吧，别耽误我了！”
　　九金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地把人往屋外赶，房门一锁就闷头干活去了。
　　卿云心情愈发舒畅，笑眯眯地招呼光华，“光华君，走，我带你去街上。”
　　光华跟着他出门，走了几步开口问道，“你要金簪做什么？”
　　卿云似是料到他会问，随意一答，“戴啊！”
　　卿云一头黑发的确是整日束在脑后的，不像他似的懒懒散散披在肩头，光华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两个人按着原路拐出小巷，回到开阔的街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过午后，竟然有几家店已经关上了门。
　　卿云给光华解释 ，“有的去午休了，有的不想做生意便关了，这慵城的人啊，从来不辱没城的名字 。”说着笑起来，转开话语，“不过还是有地方去的。”

　　卿云带光华去的地方是一处桃园。篱笆结实地围了三圈，底下是旧的，似乎怕有人偷，高处一看就是新扎的。不过这篱笆防得了偷儿，却防不住神仙。
　　当然也没有仙者如卿云，能拉着天地灵智来偷桃了。
　　正值夏日，灼灼桃花谢了，就剩下枝头沉甸甸的果实。主人似乎还没有开始收，每一株桃树上的果子都结得饱满圆润。
　　“你该不会是？”光华想起卿云小时候偷桃的场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卿云没羞没臊，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对着光华“嘘”了一声，就轻飘飘地越过篱笆飞了进去。
　　光华只好跟上他。
　　“这桃园我从小偷到大，其实也拿不了几个，这大叔发现了就装模作样追我两步，也不真的管。”
　　光华听了，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对于在凡间偷桃这件事，光华君显然还有些抗拒。
　　“你要吃，我们去买？”
　　“哎呀光华君！”卿云促狭地笑了，“在七重天折碧心果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什么呀，难不成因为是种在方寸的？”
　　光华还没来得及教育他呢，反倒被卿云将了一军。顺着他的话一想，好像在七重天偷碧心果和在凡间偷桃真的是一回事。
　　却忘记了，七重天仙果自生自长，而这桃林却是有主人下了心血的。
　　在他没拐过弯来的功夫，卿云已经塞了一个桃子给他，一只手满满当当地握着。
　　转头一看，卿云已经吃上了，两瓣平日里总是停不下来的嘴唇，眼下沾着点透明的桃汁，在斑驳的树影阳光间一闪一闪。
　　光华一愣。
　　“尝尝，光华君。”
　　听到卿云的话，他才低头咬了一小口，汁水满溢，清甜可口。
　　难怪卿云要来偷。
　　“谁！”
　　就在卿云吃饱了打算换一棵树爬的时候，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
　　“糟了！”卿云嘴上这么说，笑容却丝毫没有收敛，在拉起光华逃跑的瞬间还多摘了一个桃子，揣在怀里就往篱笆处逃。
　　那吼声本就离得近，他们这么一跑动静太大，那人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皇覃琤！又是你！”
　　也就这位从小追他的大叔了，敢这么直接地叫地方世家公子的大名。
　　“大叔！好久不见！”卿云见被发现了，反倒放慢了脚步，转过身来倒退着走，还不忘和人打招呼。
　　“不见个屁！”大叔路子野得很，也一边笑一边追着骂他，“年年夏天都来偷！”
　　“我就摘了两个！”
　　“地上果核就有三个，你手里是不是还抓着呢！”
　　“不是我吃的，这位吃的。”
　　“怎么，又换了个狐朋狗友？”大叔偶尔也会冒出两句斯文话。
　　“这是我哥哥！”卿云亮着嗓子回道。
　　这位哥哥脚步一绊，倒也没反驳，转过身去站定和大叔行礼，“抱歉。”
　　来这里偷桃的多是嬉皮笑脸的小孩，要不就是卿云这样偷着玩的，大叔没见过光华这样的人一本正经地和自己道歉，反倒不知所措起来。他停下脚步，状似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赶紧滚蛋。”
　　卿云一笑，拉着光华跑了，“多谢了大叔！”还不忘丢下一句气人的话，“明年见了！”
　　大叔似乎又骂了一句，反正谁也没听清。
　　等跑远了，卿云才喘着气笑道，“厉害呀光华君！”
　　“厉害什么？”光华不明所以。
　　“我一说你是我哥哥，大叔就不追了。”
　　“不是……”光华觉得这个因果关系有点搞错了。
　　“哪有什么不是的，看来下次还得带着你来啊，哥哥。”
　　卿云在念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咬得极准，尾音上扬，含骄带傲，惹得光华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哈哈哈哈……”卿云的笑就一路落下来，像那野花的种子随着风雨的方向远远飘去。

　　两人闲闲散散地在慵城逛了一下午。
　　其实这里没有濯锦那样凄美的传说，也没有临川烟渚般响彻四方的景色。慵城最惹人注意的，大概就是岸边垂柳和飞洒扬花，也算对得起柳困花慵的美名。
　　只是因为慵城到处都是卿云成长的痕迹，浮玉山皇覃府下他度过漫长时光的地方，光华君神志里忽明忽暗的记忆。所以对两人来说，同游此地都算得上新鲜事。
　　卿云沿着街角树根给光华讲少年趣事，光华就去神志里找那段对应的时光。如今耳边卿云拖着慵懒余味的声音，和感知里生命力旺盛的小小身影重叠在一起。
　　光华不自觉笑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明显的笑意，惹得卿云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淡淡血腥味在口里蔓延，却生出股危险的暧昧之气席卷全身。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心跳。
　　眼神。
　　指尖。
　　发丝。

　　傍晚时分，卿云和光华还没来得及回去，就遇上了横冲直撞的九金。
　　“九金！”卿云朝对面的人喊。
　　九金脚步一刹，跑过街来，“总算找到你了！”
　　“怎么？”
　　“打完了！”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柄簪子来，金灿灿地闪着银光点缀。
　　“你这么着急干嘛？”卿云笑着接过去，的确是什么装饰都没有的金簪，打磨得极其细致，一看就是最高的手艺做出来的。
　　“我怕你等不及啊。”九金喘着粗气，扶着膝盖半蹲着回答他。
　　“我看你是怕我再进你的屋子吧？”
　　心思被看出了的九金也不辩解，只站直了身子对他说，“反正金簪在这里了，你可不能再打星河明金的主意了。”
　　“知道了知道了！”卿云赶他。
　　“嘿！下次见！”九金终于做了个刚见面时就要做的动作，一掌拍上卿云的肩膀，又朝他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白衣神明一拱手，迈开步子就跑远了。
　　卿云摸着金簪，簪尾平缓渐粗，九金给他留出了一块雕花的位置。他就站在街边，手中幻出一把白色刻刀，一笔一划地刻了起来。
　　光华也没有打断他，盯着白皙分明的手指。
　　卿云雕得极其认真，挺直脊背微微低头，指尖极稳手腕翻飞，金色碎屑飘进空气里闪着光。
　　等卿云雕完了，落下最后一笔，光华也看出来那是什么花样。
　　两朵祥云。
　　卷着尾叠着尖，虽然纹样简单却足够分明。
　　卿云满意地一笑，将幻刀碾碎在指尖，右手托着金簪伸到光华眼前。
　　光华一愣。
　　“送你。”卿云声音清亮，还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光华开了两次口，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
　　“头发吹着我的脸了。”卿云说。
　　光华记忆极好，这是卿云在涿光对他说过的话，还问过他为什么不束起来，如今竟然还记得。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搅乱了两个人的思绪。
　　也不知道被吹着的是脸，还是心。
　　“啊。”光华的反应好像也变慢了，嘴一张一闭地只能吐出单个音节来。
　　卿云又再次证实了自己的第一印象——白玉光华就是个傻灵智啊。
　　“光华君，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光华眼见着卿云一秒变了脸，原本笑眯眯的模样突然正经起来，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什么？”
　　卿云握着金簪凑近了，尽力踮起脚尖，竟然就这么把光华的一头墨发给挽了起来。姿势别扭，挽得歪歪扭扭，鬓边还落下两缕骚着他的脖子。
　　卿云就着倾身的姿势，挽完放下手，人也不退回来，就这么覆在光华耳边呼着热气。
　　“这叫——卿云缠枝。”
　　光华全身一紧。
　　卿云退后两步，看看挽起头发的光华君，更满意了。原本被头发掩盖的修长脖颈露了出来，一双白玉似的耳朵半遮半掩，如画的眉目更清晰明朗，孤霜绝色不过如此。
　　“缠得不够紧啊。”卿云看着那两缕飘动的发丝，说话似吐气，末了还半咬着唇。
　　光华一股热气从被卿云触到的脸颊直窜进下腹，陌生的感觉让他差点夺路而逃。
　　“以后都戴着吧？”卿云问。
　　光华用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的动作，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