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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   鹿台这顿饭吃得相当别扭。
      妘君迁身为长辈,似乎完全没有在卿云面前提起妘霍斗的意思,但脸色除了他进门时候的惊喜就一直微皱着眉。他舅舅不说,舅母除了叫他和光华君多吃点就更不会开口。
      钩吻好似也被瑶思的事情勾走了神,沉默得仿佛没了这个人。卿云向来看不惯钩吻这一点,性格虽然儒雅,脾气也够温吞,责任心又重,任何事情都往身上揽,好像什么都不会拒绝。别人倒是很喜欢,有钩吻公子在总是什么都不用操心,到了卿云这里虽然也不讨厌,但他就是觉得钩吻应该活得更放开一点,也对自己好点。
      另一侧的光华君更不会主动开口,吃得也很少,大多都是浅尝即止。
      偶尔应卿云或舅母一句——
      “好吃。”
      “不喝。”
      “辣。”
      “多谢。”
      因此饭桌上大多时候响着的只有京墨叽叽喳喳的声音,茵陈偶尔也搭几句,但女儿家再怎么直率在饭桌上也大多矜持,就只剩下卿云去对着京墨那张一刻不停的嘴。
      不过也因为他,饭虽然吃得别扭,好歹是吃完了。

      卿云打算告辞。
      妘君迁被其他事情缠着,面色本来就不怎么好,简单劝了几句也就任他去了。倒是京墨吵着要跟表哥一起走,被钩吻一掌拍在后脑勺上。
      “卿云,光华君,慢走。”
      钩吻担心卿云在半路上又惹到什么毒花异草,直到把两人送到鹿台与中山的边界才离开。卿云打算带光华君回浮玉,无皋、涿光、鹿台都玩遍了,如今穿过中山往南是最快的路。
      中山经薄,虽然地域比东、西、南、北四方都大,却一片荒凉了无人烟。不仅没有凡人,连飞禽走兽爬虫都难寻。除了怪罪于那一片千万年来不曾落雨、每一寸都干裂坚硬的土地,空气中温度也比四周高上几圈,白天热气蒸腾宛若火炉,仔细闻还有股不可名状的死气——四方百姓若是无家可归而死的,都会被堆到经薄边界,久而久之就成了无人打理的乱葬堆,血肉白骨搅在一起蛮缠溃烂。
      卿云以往是打死都不肯靠近经薄的,更不要说踏进来,大家也懂得他的脾气。因此当他今天说要往中山穿回去的时候,钩吻还一脸古怪地看了他半天。
      但比起起码需要多一倍时间的绕路,卿云偷偷瞄了眼没有变换脸色的光华,选择了突破自我,横穿经薄。
      只是真的站在那股死气之中,又生出些不情不愿来。
      “怎么了。”光华陪他在边界绕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看见他有起飞的打算,才开口询问。
      “光华君,你闻到股什么味道没有?”卿云自从到了经薄,就一直皱着眉。
      光华了然,“腐尸死气。”
      “臭不可闻。”
      光华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往反方向去。卿云一愣,急忙上前拉住他,“往哪儿走?”
      “绕过去。”
      “诶!”卿云拍他肩膀,“我就是不想再绕一圈才下定决心往经薄走的。”
      光华忍住嘴角笑意,认真的说,“你好像还没有下定决心。”
      卿云拐了个弯才听出来光华的意思,“光华君什么时候学会笑话人了!”嘴里这么叫着,眉头倒是舒展了不少。
      “师傅教得好。”
      卿云笑了,一鼓作气咬着牙,拉起光华的手腕就飞了起来。左手没有把人放开,右手臂整个横着捂住口鼻。
      其实那股死气就是围绕着边界而已,凡人大多不敢太深入经薄,因此越往中央腹地飞去味道反而越淡薄。
      卿云的手臂放下了,开始饶有兴趣地望着底下毫无生气的土地,他活了十九年,这是第一次横穿经薄。来都来了,好歹也要看个清清楚楚。
      土地焦黄,开裂干涸,群山叠嶂,土石突兀,入眼一片苍凉,没有江河不活草木。
      虽然空空荡荡,倒是一眼就能看个明明白白。
      所以那明显聚成一团的黑雾就没有逃过卿云的视线,黑雾无形无状,在经薄中央腹地的山口盘旋环绕,不仅如此,还有一缕半透明的人魄正被吞噬其中。
      “光华君!”
      卿云压低声音惊呼,生怕惊着那团黑雾,又难以抑制心头的讶异。
      光华被他一叫一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看见了那正在吞食人魄的黑雾。光华比卿云看得清楚,那团没有形状的雾气中,还有两只明明白白闪着青光的眼睛!
      光华尚未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却下意识地把卿云往自己身后一拉,掩住他大半个身形,这才降低了高度飞得更近一些。
      只是半空中地面上都毫无遮掩,白衣胜雪的光华君这么一动,那团黑雾就瞬间停止了动作。
      人魄已经被吞了个干净,黑雾像是又大了几分,那两只青光眼死死盯着光华和卿云的方向。
      这下卿云也看到那双眼了,“它好像看见我们了。”
      “嗯。”光华应着,也没动。
      就那么互相忌惮的一秒钟功夫,那团黑雾反应过来瞬间暴起,倒有自知之明没有冲着两人过来,而是迅速往反方向腾空而去。
      光华急忙去追,腰间玉带缠着银光直直地往黑雾甩去。
      卿云心里焦急,可是经薄之地不知怎的似乎是存不住日月精气,他御物的功夫比平日耽搁不少。只能边化剑边紧紧跟在光华身后。
      那黑雾没有实体,即使被光华的玉带银光击中,速度也丝毫没有减慢。卿云见状放弃了御剑,倒是在黑雾逃跑的方向化出一面墙来,阻了他的去路。
      黑雾立刻要调转方向,光华看出来了,源源不断地把银光渡进卿云体内,卿云御物之术变得飞快,瞬间就把黑雾牢牢地锁在了一个透明四方的盒子里。
      他和光华站在外面朝盒子里看,卿云见黑雾不管往哪里撞都出不去,大了胆子敲敲打打。
      “您哪位啊?化个原型?”他以为是什么妖物习的法术。
      “藏在经薄食人修炼?”
      “吞了多少了?”
      黑雾似乎是被卿云闹得烦了,也不横冲直撞了,就虚虚盘旋在盒中央,连那双青光眼都不见了踪影。
      卿云闹不出动静,转头去找光华,“光华君,看出来了吗?”
      他倒也没那么自信,一张嘴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妖物都说得动,不过就是趁着敲敲打打的功夫,让光华能观察思考。
      可惜这次光华摇了摇头。
      天地灵智都没记忆的东西,在荒无人烟的经薄食人魄供养,怎么想都不寻常。
      卿云也犯了难,他背对着黑雾与光华君说话,就没看见那透明盒子似乎越来越薄的迹象。等他反应过来,黑雾已经暴起,这次没有往哪个方向冲,而是瞬间化成稀薄的黑烟朝着两人四面八方地围过来。
      卿云下意识地躲避,被光华扬起的银光圈在怀里,再被黑雾迷了个彻底。这下要是再御墙,非得把自己也关在里面不可。
      卿云犹豫的事情,正是那黑雾打的主意,他留下一缕余烟迷惑两人,等余烟散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东西,如此古怪?”卿云不解,竟然能化掉他的“墙”,眼下跑出去,怕是还得有人遭殃。
      光华也说不清楚,但他对天下苍生端的是高高在上隔岸观察的视角,并没有特别的怜悯之心和责任之情,只是怕卿云忧心,对他说道,“回头问问赤玉。”
      卿云点点头,想着回头也和父亲说一声。
      两人便还是往浮玉去了。

      离开中山,一路往南,逐渐显出生机勃勃的人气来。
      不似无皋瀚海滔滔,涿光天高地阔,鹿台奇异险峻。
      浮玉精秀清丽,镇日长春。
      暖日温风的水土养一方娇妙如花的人,光华总算知道,卿云如何生了这般七窍玲珑的模样。
      钟灵毓秀的风光,巧笑软语的人家,每一座城都是翠径花台,满楼红枝。
      光华像是看不够似的,平日里都是卿云好奇心重,指着云下风景问这问那。今日却换了个角色,光华似乎对浮玉的一切都很好奇,自从入了南边就不曾转开视线。
      卿云当然喜欢浮玉,只是见了光华的样子,又多生了一丝骄傲。
      “怎么样,光华君?”连语调里都带了股炫耀。
      “嗯?”光华转回视线,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浮玉,怎么样?”
      “和你一样。”光华停顿了一会儿,说出个不着边际的答案。
      卿云乐了,“我哪样啊?”
      “天上地下独一份。”
      光华这话说得坦荡荡,卿云却凭空听出一丝旖旎来,缠得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泪痣偷偷染红了眼尾。
      “下去!”卿云低下头遮掩面上的窘迫,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几度,拉着光华就往底下那座城飞去。

      入城的地方刻了一座石碑,上面只有四个字——柳困花慵。(柳困花慵。辛弃疾《蝶恋花》)
      似乎是只要入了这座城,就能横生出一身懒骨。
      见光华望着那四个字,卿云含着口笑意和他解释,“浮玉夏秋冬的季节短,一年里大半时间都是春天。整日晒着和煦的日光吹着温吞的暖风,不要说人和鸟兽,连花草都懒得不行。”
      “花草如何懒?”光华问。
      卿云指指路边的蔓延开去无边无际的绿草野花,“长得慢,谢得晚,刚冒出个头就懒得爬了,贴着地开花,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长,雨往哪儿落就往哪儿流。”
      卿云虽然指的是路边野花,但浮玉的林木也的确不高,矮矮细细地随风摇曳,柳絮花粉随意飘荡。
      像极了那人肆意流转的目光。
      光华想。
      他收回视线,与卿云并排往城里去。
      “没有名字吗?”
      “这柳困花慵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了,传到今天,寻常百姓都跟着叫慵城。”
      少了花柳的风骚韵味,倒是懒得明明白白。
      其实慵城虽然叫这个名字,住着的人倒并不算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懒惰,顶多是闲散了一点。沿街店铺不似别的地方热闹,无人叫卖无人拉客,做不做生意还要看掌柜心情。
      倒是一字溜开摆放了许多竹编躺椅,每隔几步就有人躺在上面晒太阳打瞌睡。还有的地方被猫狗占了,盘成一圈呼呼大睡。
      卿云很喜欢这柳困花慵,一股子热爱和享受生活的气质。
      光华觉得进了城,好似连呼吸都要慢上几拍。
      卿云熟门熟路,拉着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的光华拐进一条小巷,又转了好几个弯,在一扇狭小的木门前站定。他也不敲门,放开嗓子喊,“九金!九金!”
      光华正想问是谁,就开到木门砰地一声打开了,里头窜出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粗布背心麻织裤,皮肤黝黑头发短寸,五官都像在寻常模样上放大了一圈,一对招风耳格外显眼。
      “卿云!”九金的音色倒是不像长相那般粗犷,反倒带点金银相击的清亮。
      九金似乎正在干什么活,腰间一块围裙脏兮兮的,手上厚厚的茧子也沾了点闪着光的碎屑,一抬手想拍卿云的肩,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在裤子上随意一抹。
      “你怎么突然来了!”九金问。
      “嘻嘻,讨个宝贝!”卿云笑着,向光华使眼色,一起进了门。
      里头似乎是哪家店铺的后院,平坦开阔,随意堆着些金银玉石的料子。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前街,隐隐传来几句人声。
      九金没带他们往前走,进了后院右边的一个房间,工具台上放着几块未打磨的足金,看来他刚刚就在干这活。
      趁着九金去端茶的功夫,卿云对光华解释。
      “这里是家首饰铺,传了很多代了。进了这里做学徒的,等于是签了卖身契,得按着金银玉石的料子和工艺改名改姓,九金专修金饰,就叫了这个名,他还有个师兄叫盘曲的。学徒只收七岁以下的,学到十五才能出师,出师之后赚够了钱,可以去各地分号或者直接离开。”
      光华点点头,“有原则。”
      “是啊,九金六岁入的门,别看他人高马大的,今年才十七。我十岁偷跑下山来玩的时候遇到他,正在河边雕石头呢,整个人傻不愣登的什么都往外说,说金子太贵师傅不让碰,要先从理论学起,他就得空自己跑来雕石头玩。”
      光华听着十岁,就想起了那个在涿光幻境里看到的小卿云。
      卿云没察觉,接着和他说着,“我后来就跟着九金在城里疯跑,直到被我爹找到,九金那个师傅吓得要命,以为得罪了世家,还打了他一顿哈哈。我爹倒是没说什么,以后我说来找九金他也同意,就这么一年一年地玩了下来。我们两个小孩也没事干,整天爬树偷桃雕石头,闹得好几户人家不敢去皇覃府就来找他师傅哈哈哈哈,直到——”
      ”直到我开始闭关。“这句话是九金接的,他捧着一壶茶两只杯子放下来,也不管认不认识光华,就自来熟地和他说话,”就是十五岁那年出师要闭关雕个厉害的,我那时候整天在想要取什么金料雕什么花样,却怎么都想不出满意的,直到卿云半夜溜进来递给我一块发着七彩光芒的金石。“
      七彩鎏金,光华了然。
      “我可不是白给你的。”卿云突然打了个岔。
      “我那日就说给你钱了。”九金冲他说。
      “我又不缺银子,多没意思。”
      “那你要什么?”
      卿云好像就是在等九金这一句话,凑到他眼前勾唇一笑,“不是说了吗,讨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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