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琤琤》香象渡河

24、第24章

　　光华和卿云齐齐转头。
　　“京墨？”卿云也有些惊讶，还没往妘府去呢，这就碰上了，一碰还不止一个。
　　“茵陈，钩吻。”
　　“表哥！”京墨的同胞姐姐茵陈也跟着叫他，声音带着二八少女特有的清脆，样貌倒是温和柔弱。
　　茵陈和京墨长得像，目秀眉清，天质自然。一个娉娉袅袅，凤眼低垂。一个芝兰玉树，目若朗星。
　　倒是身后的钩吻更沉默一些，但也是飞鸾翔凤的温润模样，对着卿云微微点头。
　　“你怎么来了表哥！”京墨性子活泼，卿云一直没想明白，他舅舅和钩吻是一个性子，沉默温和，茵陈又像极了舅母，温柔贤良。
　　只有这妘泽——妘京墨，整日朝气蓬勃，精力多的没处去。也许就因为如此，很喜欢拉着卿云这个表哥玩，还求过他父亲要和卿云一块儿四处去。
　　其实卿云也挺喜欢京墨的，虽然就差了两岁，心里却一直拿他当个孩子。这下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找你玩儿啊。”
　　京墨一高兴，吹了声哨，被身后钩吻一掌拍在脑袋上。他也不还手，就偷摸朝着卿云吐舌头。
　　钩吻早就看见了一旁立着的人，想起议霄殿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向前两步朝着人行礼，“光华君。”
　　“钩吻公子。”
　　茵陈和京墨听了，吓一跳，也学着哥哥的模样给人拱手，半道被光华拦了，“不用这么客气。”
　　“是啊！”卿云站在他旁边笑，身上银光泛着晚霞，透出点不切实际的幻象来。
　　京墨摸着自己脑袋，和身边矮他半个头的姐姐咬耳朵，“姐，我刚刚是不是吸进幻气了，表哥身上怎么跟裹了层雾似的。”
　　茵陈瞟了眼自己傻不愣登的弟弟，“你看清楚点，那是雾吗？”
　　“不就是银色的——”京墨嘴接得比眼睛快，等看清楚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光华君的银光？”
　　茵陈点点头。
　　“真是来玩的？”京墨咬舌头的功夫，钩吻已经走到卿云身边去了。
　　“嗯。”卿云点点头，“不过是带光华君来玩的，本来想明天过去找你们的，谁知道在这里遇上了。”
　　“我们出来寻药。”钩吻和京墨茵陈是自小在鹿台长大的，不仅知道各种避让保命的方法，也因为自小在药水里泡大，比常人也多些免疫。
　　钩吻又看看卿云身上的银光，笑他，“娇气。”
　　卿云也笑，一点不害羞，“可不想再躺一回了。”
　　光华安静听他们说话，丝毫不耐烦，他喜欢看卿云不同的模样。也能看出来，比起无皋涿光，卿云对钩吻这个表哥和那对姐弟更敞开一些。
　　只是那对姐弟中有个人等得不耐烦了，“哥！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怎么，等不及了？”卿云笑他。
　　京墨撇撇嘴，“站在这里干嘛呀，小心缎寇吞了你！”他知道卿云有些怕这个，以前这么逗的时候卿云就跑过来揍他，他也不长教训，所以次次都挨揍。
　　正打算往茵陈身后躲呢，卿云却没像往常一样，只是眉毛一扬，“不怕啊！”说着还嚣张地扬了扬手臂，那银光就跟着微微闪动。
　　京墨无语地站了回去。
　　卿云转头接着和钩吻说话，也不叫人表哥，“我说妘钩吻啊，你们这西山鹿台种的不是药，全是毒吧！”
　　“怎么？”
　　“我没见过就算了，今天这么一看，全是狠毒的小玩意儿，吸血的致幻的下毒的，还能不能好了？”
　　“都说你娇气。”
　　卿云不理他，转头去和光华说话，“对吧光华君，鹿台可真狠心。”
　　光华有些无奈，学着刚刚卿云摸京墨的模样，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
　　卿云笑得自然，“怎么还学上了？”
　　身边三个人下巴都快掉了，只有钩吻表情稍微控制住了，要不是茵陈拧了一把，京墨那声喊是绝对会冲出来的。
　　“走。”钩吻平复了心情，对他们说。
　　“去哪？”
　　“带你看看没那么狠毒的。”
　　难得钩吻记仇，卿云失笑，拉着光华跟了上去，也不管身后一直在嘀嘀咕咕的两姐弟。
　　穿过一片林木，眼前突然现出一地浓郁的红花来，齐踝的小花长着层层叠叠的花瓣，花瓣又像被人撕开了千条万缕地随风摇曳，一股淡香萦绕鼻尖。
　　“这是什么？”卿云问。
　　还没等钩吻回答，就听到光华说，“孤挺。听闻孤挺迷艳掩千花，果然如此。”
　　卿云也点头，乍一看的确很美，只是——
　　“算不上掩千花，至少有一种不行。”
　　鹿台以奇花异草为傲，三个人听卿云这么说却奇怪地没有反驳。
　　光华有些好奇，看着卿云无声询问。
　　卿云一笑，银光已经被光华收回去了，眼角红痣比一地孤挺更鲜艳，“回去告诉你。”
　　“回去？”
　　“回浮玉我就告诉你。”
　　那种两人之外多余的存在感，终于从无皋涿光一路传到了鹿台三人身上。

　　转完一圈，钩吻直接带人回了妘府。恰好遇上正在前厅的家主妘君迁。
　　卿云率先跑了过去，大声喊他，“舅舅！”
　　妘君迁在看到他的时候就满脸惊喜，他本就喜欢这个天资卓越的外甥，尤其是妹妹去世以后，和她样貌相似的卿云就成了亲情的寄托。
　　“卿云？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卿云攀着他的肩膀撒娇，“我过来玩儿呢，半路就遇上钩吻他们了。”
　　“好好好，你怎么一个人？”话还没有说完，妘君迁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光华，“光华君也一起来了？”他表情惊讶，却没有议霄殿那群人看到自己的时候带着的谄媚和探究，倒是让光华舒服了不少。
　　“君迁家主，跟着卿云过来的，多有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你们好好玩，我去叫夫人多做几个菜。”
　　妘君迁娶的是自家外室子弟，夫人温柔，家庭和睦。许是整日尝着药草的缘故，总要点色香味俱全的吃食拯救一下口味，所以妘家人就算结了仙胎也不改每日饮食的习惯，只是从一日三餐改为一餐而已。这也是卿云的母亲为什么那么喜欢甜食的原因，连带着卿云也对此满是兴趣。
　　“舅母做得菜特别好吃。”卿云对光华咬耳朵，光华已经练就了不红耳朵的本事，只是那层痒依旧搔着他。
　　钩吻和茵陈京墨姐弟回后院去整理药草了，卿云没事干，也拉着光华跑去看。
　　无皋虞府都是机关，涿光望舒又到处是幻境，也就自己家和鹿台能让他随便跑了。

　　只是跑到后院还差两步的时候，突然刹住了脚。
　　光华也跟着停下来。
　　卿云伸手拽他手腕，从他指尖一根一根戳过去，直戳得光华掌心都泛了热，才开口说话，“光华君。”
　　“嗯。”
　　“你裹着我。”
　　“什么？”光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钩吻这院里都是毒，你裹着我。”卿云又重复一遍，语气倒是认真，只是眉眼都含着笑，分不出来真假。
　　光华明白了，刚刚被戳过的指尖溢出银光，又将卿云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怕他害怕，比在外面缠得还要厚。
　　“好了。”
　　卿云心满意足，像尊银子打的雕塑似的，慢吞吞跺进了院子，把正低头分拣的钩吻吓了一跳。
　　“你玩上瘾了？”他皱着眉问。
　　卿云肆无忌惮地穿过各种认不清的毒物、药炉和工具，“你这院子太毒了。”
　　“看不出来你也有怕的时候。”钩吻隐隐知道卿云在玩什么，留了半句话没戳穿他——
　　哪次不是横冲直撞闯进来的。
　　倒是京墨想开口说什么，被卿云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怎么不见小舅？”卿云问。
　　卿云的小舅妘霍斗，是妘家上一辈最小的孩子，虽然从小被当哥哥姐姐的妘君迁和妘子苓宠着长大，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三十岁才结仙胎不说，对哥哥姐姐的态度也日益恶劣。等妘子苓生卿云的时候，他连面都没有露。
　　卿云其实也不喜欢这个小舅，对他没什么感情，只是每次来鹿台都能遇上妘霍斗在发火，这回什么粗俗之言都没听到，竟然有些不习惯。
　　卿云还等着回答，三个人倒是难得都沉默了。
　　“怎么回事？”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京墨想说，钩吻没让，当着光华君的面，那小子不知道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还不如自己说。
　　“被父亲关起来了。”
　　“什么？关起来？”卿云愣了，他这个小舅虽然资质和人品都不怎么样，好歹是府里长辈，妘君迁除了责骂之外也没有动过什么大怒，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钩吻点点头，干脆走到卿云和光华身边来，放低声音，“你也知道吧，自从蓝姨嫁给虞叔叔之后，小叔和父亲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差。”
　　蓝姨，就是现任家主虞榗的亡妻蓝懿。这段往事卿云是听过的，听说妘霍斗非常喜欢蓝懿，但是前任妘家家主却作主把她嫁给了虞榗，不知道为什么，妘霍斗认定了是自己大哥从中挑唆，因而不仅脾气性格都变得非常差，对妘君迁也再没了好态度。
　　“嗯，然后呢？”卿云接着问。
　　“后来等小叔结了仙胎，就整日下凡闹事，又赌钱又喝酒又寻妓，还随随便便就把人打成重伤，府里就被闹过好几次。上回你来的时候碰到他发火，也是因为父亲一气之下就打了他。”
　　原来如此。毕竟是长辈，卿云当时一听到妘霍斗发脾气就避开了。
　　“后来又管过好几次，父亲似乎也没了耐性。没想到前段时间小叔竟然想抢一个清白的姑娘，姑娘不愿意，他就直接拿药去毒，大概是没掌握好度，除了那位姑娘其他家里人都死了。”
　　钩吻每句话都说得深思熟虑，似乎是觉得这样说长辈不好，但又真的无法认同妘霍斗这个人。
　　卿云却真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光华，光华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才压住喉咙里的讶异。他隐约听父亲提起过，妘霍斗爱滋事，却没想到竟然会闹出人命。
　　“后来呢？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听说那姑娘生得很美，又抚得一手好琴。父亲知道此事之后气得差点吐血，把小叔带回来就直接关在了后山。再要安置那位姑娘的时候，却被告知人已经离开了，听上去似是不想和鹿台再有半分瓜葛。后来父亲去打听过，听说是做了琴娘。”
　　钩吻这话说得沉，想来也是在怪罪自己。
　　卿云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鹿台、琴娘，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一个人，转头去看光华，望见他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瑶思。”
　　没想到子规江畔尔朱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更没想到那个让瑶思家里遭遇了变故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小舅妘霍斗。
　　卿云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察觉到光华的手掌轻轻抵在自己的背心，传来一股令人安心的温度。
　　“怎么了？”钩吻看出点异样，问他。
　　刚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京墨和茵陈已经都围了过来，四个人聚成一团，光华站在卿云身后。
　　卿云也学他压低声音，“我可能见过那个姑娘。”
　　“什么！”这下京墨终于没忍住，出了声。
　　“我和光华君，之前在涿光子规江边喝酒的时候，在未温阁见到一位姑娘，叫瑶思。”
　　钩吻皱着眉头回想，“不曾听过。”
　　“若真的是她，肯定改了名字的。”
　　“这位姑娘，是什么样？”
　　“戴着面纱，看不清楚，不过琴技的确十分高超。听尔朱说，家在鹿台，遭了变故才到了未温阁。”
　　钩吻沉默了，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想来就是了。虽然事情与自己无关，但怎么想都是因为小叔，因为鹿台，才让瑶思遭了这样的罪。
　　卿云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人的肩，“与你无关。”
　　钩吻依旧沉默着点头，京墨和茵陈这会儿也不敢再说什么话。
　　一时间只能听到药汁在炉火上冒着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