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琤琤》香象渡河

19、第19章

　　光华想要一颗红色泪痣。
　　说不上为什么，就想日日夜夜在眼前摆着。

　　等到太阳越来越烈的时候，四个人就回了府。
　　榛樾和栴檀面色怪异，看看卿云又看看光华君，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又说不上来。
　　刚才卿云带人挖完螃蟹回来，头上就时刻浮着一片银色的云。卿云往哪儿那片银色就往哪儿，总之一丝太阳都没让他照到。
　　“你什么毛病？”榛樾忍不住问他。
　　“我身娇体弱晒不得太阳。”
　　卿云刻意装了副柔弱样子，榛樾被激起一股鸡皮疙瘩，指指银色的云，“你现在会化银色了？”
　　“虽然都是日月精气，却不是我化的。”卿云一脸神秘。
　　不是卿云化的，又是日月精气，榛樾和栴檀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去看目不斜视的光华君，想起自小听到的两句诗。
　　冽冽清风琤白玉，天地万顷缠银光。
　　银光。
　　然后从海边一路飞回虞府的路上，两个人的脸色就再也没正常过。
　　等看到门外站的人，就更不好看了。
　　“大哥二哥！”虞桑桑换了身更鲜艳的桃色，画了眉点了唇，差抹胭脂就能上台唱戏。叫完兄长，又挪着小步往卿云和光华面前凑，“卿云哥，光华君。”
　　看来是知道光华的身份了。
　　光华连余光都没扫她，卿云一阵恶寒，榛樾和栴檀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来做什么？”栴檀冷着脸，就显出少年老成的气场来。
　　“给两位哥哥请安。”
　　栴檀和榛樾皆是不屑，一年都见不了几次的人，突然说过来请安，谁信？
　　“府里不兴这个，你回去吧。”
　　“可是二哥，有客人在，我也想帮忙招待一下。”
　　要不是自小受到皇覃琅和妘子苓的教导，卿云实在很想掉头就走，不仅自己走，还得拉着光华君远离虞桑桑，有多远离多远。
　　“不用。”
　　虞桑桑见栴檀态度强硬，竟然直接越过了他，就要伸手去拉光华的衣袖，显然比起频繁拒绝她的卿云，以为这白衣神明会多看自己两眼。
　　“光华君——”
　　谁知道话未说完，就被一把白色的幻刀挡在了眼前，和那年她半夜三更闯入卿云屋子后，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一模一样。
　　“虞姑娘。”卿云声音又硬又紧，好脾气早就被磨光了，如今连教养也顾不上，一双原本含情的眉眼异常冷漠，其中暗藏的狠戾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虞桑桑被吓出一身汗，脚步再不敢动，又不甘心，死死盯着尚未有任何动作的人，“光华君。”声音特意带着点娇弱。
　　那幻刀突然晃了晃。
　　虞桑桑看到光华君抬起了手，心里一点点升起期待和得意。
　　结果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在了卿云的眼睛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光华就这么覆着手掌，对榛樾和栴檀点点头，另一只手虚推着卿云的腰往院里去了。
　　很快一黑一白的身影就消失在拐角。
　　榛樾见了他们俩的动作还愣着，栴檀先反应过来，剜了虞桑桑一眼，“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再管，拉着榛樾一起追了上去。
　　拐过弯，光华就放下了手。他其实没有完全贴上去，只是虚着覆在面前，卿云眼睛一眨，纤长的睫毛就在掌心刮起一阵痒。
　　“光华君？”卿云在他抚上自己眼睛的那一刻心跳如雷，脸上温度奇异地升起来，生怕被人看出来红了两颊。
　　“别生气。”光华低低地说着。
　　“嗯？”
　　见不得你生气。
　　只想见你眉目疏展，见你春风含笑。

　　等虞家两位公子追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回了榛樾的院子。
　　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神情恍惚。
　　两兄弟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自从这一次见了卿云和光华，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多余过。
　　“你们？”榛樾试探着开口。
　　“有话就说。”卿云没察觉出自己有什么奇怪，倒是在想榛樾什么时候养出个欲言又止的习惯。
　　“还好吗？”榛樾把话说完。
　　“为什么不好？”卿云以为他在说虞桑桑的事情，“怪不得你们。”
　　光华君也跟着点点头。
　　榛樾还想再说什么，被栴檀在身后拉了一把，话头也被截过去，“府里管教不严，光华君见谅。”一句话说得万分客气。
　　“你怎么不叫我见谅啊？”卿云笑着打趣他，就是看不得栴檀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栴檀斜睨他，在这帮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面前倒没那么顾虑，“半夜都闯过屋子了，还要你怎么见谅？”
　　其实卿云在栴檀说完“半夜”两个字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急着想扑过去捂上他的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让光华知道。可惜手脚再快，也快不过虞栴檀的嘴。
　　卿云心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光华果然觉出些奇怪，转头看他，眼里是明晃晃的探寻。
　　“这个啊——”卿云又开始拖着调子，这次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榛樾正听着，难得遇上卿云为难的事情，怎么都得占点便宜。
　　于是挡也挡不住，虞榛樾噼里啪啦地把事情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说到兴处，没注意光华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卿云恨不得化根针缝上他的嘴。
　　等榛樾说完了笑够了，才发现身前三个人都变了脸。一个冷得能结冰，一个恨得牙痒痒，剩自己弟弟一脸自求多福的表情。
　　“你们？”榛樾吞一口口水，“怎么了？”
　　“虞榛樾，你是不是活得太快活了？”卿云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
　　“还不错。”榛樾还没意识到危险。
　　“那我就让你不快活！”卿云眼看就要飞身过去揍他，突然被旁边的光华拉住了手腕。
　　卿云有些不知所措，顿了两秒才转过头去看他，“光华君？”
　　“叨扰多时，是时候告辞了。”
　　卿云一愣，榛樾和栴檀也没转过弯来，“这么快？”
　　光华点点头，无声地询问卿云。
　　卿云倒没什么意见，“那我们就先走了。”随意地对着榛樾和栴檀挥挥手，顺便朝着那双猫儿眼舞拳。
　　虞榛樾完全没骨气地躲在自己弟弟身后，朝他吐舌头。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光华和卿云就没走成。
　　“卿云！”
　　卿云听到这像呛了口痰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就知道暂时走不成了。他倒是想跑，可惜人已经进来了，只得毕恭毕敬地行礼，“虞叔叔。”
　　虞家家主虞榗，二十七岁结仙胎，但常年嗜酒寻欢，样貌看上去也过了而立之年。栴檀那双细长的眼就随了他，榛樾却完全是母亲蓝懿的模样。
　　“父亲。”
　　虞榗随意地点点头，一双眼还是盯着卿云的方向。不过卿云知道，他看得不是自己。
　　“光华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只是跟着卿云公子，无意打扰。”光华客气而疏离，虞榗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他心知肚明，“正要离去，家主见谅。”
　　虞榗是他那一辈家主里头最不受人待见的一位，不精于炼器不说，多年嗜酒，还常在凡间寻欢作乐。如今的虞家家业都靠着前几辈打拼，若不是没有其他兄弟，这家主之位也不会落到他头上。尤其是蓝懿过世以后，妘家除了没办法的场合基本不和他来往，望舒和皇覃也不与他亲近。
　　幸好虞榗这一辈的事情，没有影响到年轻人的交往。
　　只是榛樾和栴檀看到父亲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也有些不自在，虞桑桑绝对是故意的。
　　虞榗的确是听了虞桑桑说光华君在这无皋府里，才急匆匆赶过来的。他那天在议霄殿也看到了卿云拉着光华君离开，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能结识天地灵智，不知道有多少好处！
　　虞榗这人虽然不正经修炼，投机取巧的小心思却从没断过。他以为和天地灵智搭上关系，就能在四方世家和九重天里都占得尊敬的地位。
　　所以眼下看到光华就要离开，急急忙忙留人。不过比起虞桑桑，他显然更知道看菜下碟，“卿云难得来无皋，我这做叔叔的得好好招待招待。”
　　卿云可以威胁虞桑桑，却没法不尊敬长辈，“虞叔叔客气了，我只是来找榛樾和栴檀聚一聚，不用劳烦叔叔了。”
　　“诶！你跟叔叔客气什么，这俩小子能招待你吗？走，去前厅坐坐，我让人泡开春新采的凝眉。”转头又去招呼光华，显得很熟络似的，“光华君还没尝过吧，来无皋可不能不喝这凝眉。”
　　无皋凝眉，茶中一绝。
　　卿云的确爱喝，绕着唇舌香气四溢，不过再怎么爱喝，也不想让光华君陪着这位虞叔叔。
　　“不打扰了，在榛樾这儿喝过了。”
　　榛樾也没拆穿他，还帮着说话，“是啊父亲，昨日就喝上了，我这里也是新采的，还让卿云带了些。”
　　“你院子里的和家里的能一样吗！”虞榗见儿子都不帮自己说话，厉声喝了他一句。
　　“我不喝茶。”就在这僵持的功夫，光华突然开口道，“我不饮不食，家主好意心领。”
　　虞榗一愣，没想到这光华君拒绝得如此干脆，还想再挣扎一下，“那卿云……”
　　“我是陪着光华君来的，可不能顾着自己享受了。”卿云笑笑，也不等虞榗再接，“光华君有事要离开，卿云也先行告辞。”
　　说罢朝虞榗再行个礼，又对榛樾和栴檀眨眨眼，没给虞榗留任何回旋的余地，直接飞出了这无皋府邸。
　　留下虞榗不甘心地盯着两人背影半天，离去前又数落了榛樾和栴檀一顿。

　　“光华君？”
　　飞在半空里，卿云询问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人，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嗯？”
　　“你怎么了？”
　　光华沉默半晌，就在卿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传来一句，“以后少来无皋。”
　　“为什么？”卿云一愣。
　　为什么？虞桑桑，虞榗，还能为什么？
　　“人不善。”
　　卿云明白了，“榛樾和栴檀不一样。”
　　今天虞榗明显是冲着光华来的，这虞桑桑他能躲则躲几年也见不了一面，光华还真是白担心了，不过他还是顺着毛摸，“再来还带着你，你一个眼神就能把他们冻死。”
　　光华听到这句话，不知道该皱眉还是该放心，只能盯着卿云看，卿云看他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
　　顶多也就是冻死别人，在自己这里，光华君可一点也不冷。
　　“我们接着去哪呢？”卿云又问。
　　光华哪里来的主意，“听你。”
　　“我想想，往北是涿光，往西是鹿台。北堂哥如今掌管了涿光望舒，估计是没空跟我们玩了，就剩个望舒尔朱。钩吻和茵陈京墨姐弟倒都在鹿台，不过横穿就得过经薄，经薄荒芜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意思。”
　　光华听到他自顾自地念念叨叨，念了一会儿又问自己，“你想去哪里啊光华君？”
　　除了方向明确，光华对其他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兴趣，看卿云苦恼，就说了脑中最理所当然的路线，“东山往北，望舒往西，鹿台南下至浮玉。”
　　刚好一圈，最顺路。
　　“就这么决定！”卿云也不问他为什么，朗声应了，在虚空荡出回响。
　　正高兴呢，突然听到光华问他，“你刚刚唤望舒家主什么？”
　　“北堂哥啊！”卿云不明所以。
　　“其他人呢？”
　　“都叫北堂哥。他是我们这一辈里年纪最大也最早结仙胎的，按凡龄算如今都二十七了，所以大家都叫他哥。其他人虽然互相差几年，倒是都直接呼名唤姓的。”
　　除了那十七岁的虞桑桑，嗲着嗓子哥来哥去。
　　这一年北堂凡龄二十七，结仙胎第三年。卿云十九，初结仙胎。
　　其他人还没有开始闭关，望舒尔朱二十四，虞榛樾二十，虞栴檀十八，妘钩吻二十一，茵陈京墨同胞姐弟都是十七。
　　光华点点头，没说话。
　　卿云突然反应过来，“怎么了？莫不是听我叫别人不开心了？”
　　光华仿佛被戳中了心思，倏然转头。
　　却看到卿云说这话的时候眼波流转，唇角轻勾，上扬的音调带着挑逗，眼角红痣艳丽地几乎要滴出血来，平白添了一分妖冶和□□。
　　活了千年万年的光华君，突然就像凡间情窦初开的束发少年一样，红透了整张脸。
　　卿云笑得更欢了些，他全然没了往日的干脆和克制，声音轻佻，身骨柔软，整个人散出股彻彻底底的浪荡来。

　　“你不喜欢，我便不叫了。”
　　“只叫你一人如何？”
　　“哥哥。”
　　“只你一人是我的光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