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琤琤》香象渡河

18、第18章

　　卿云就带着光华暂时待在榛樾的院里。
　　栴檀还要处理些东山的事情，便约好了后半夜再摸下山，恰好能赶上无皋瀚海的日出。
　　榛樾回去摆弄他的宝贝，先从上了好几把大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小块七彩鎏金感叹了好久，末了又瞪卿云一眼，重新锁了回去。
　　卿云拉着光华站在院子里看他，笑得没心没肺，“我下次去七重天帮你捡！”一个“捡”字咬得格外重。
　　“你闭嘴！”榛樾站在散发着灼热火气的雷纹鼎前面冲他喊。
　　光华怕卿云凑得太近，带着他后退了两步，恰好踢到一块泛着金光的紫色竹片。卿云好像没见过，拾起来握在手里翻着玩，却感到一股阴气自掌心传入体内。
　　“什么东西，这么凉。？”
　　榛樾还没开口，光华先说话了，“紫金竹，长于极寒之地，千年才生一寸。”
　　“很少见吗？”
　　光华点点头。
　　“诶榛樾！这紫金竹也少见，你怎么就随便丢在地上？”
　　榛樾听到声音走出来，“是很难寻，但更难炼！”
　　“怎么说？”
　　“我好不容易得的紫金竹，想炼个新的器物，谁知道烧了九九八十一天，拿出来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榛樾说着又想起了当日的事情，拿出来的时候栴檀也在，结果被他笑了半天。
　　“寻常仙火的确无法炼化。”光华原本是一直听着，突然开口。
　　“嗯？那什么火算不寻常？”卿云问。
　　“赤灵火。”
　　好熟悉的名字，卿云还在那想呢，榛樾先叫了出来，“赤玉君！”
　　天地灵智赤玉君的赤灵神火！
　　可惜还没高兴一秒呢，榛樾又犯了难，“我去哪儿找赤玉君啊，就算找到了，他又怎么愿意。”
　　“见到的话，我会问问。”光华念着榛樾是卿云的朋友，开口说道。
　　本来垂着脑袋的榛樾瞬间又高兴起来，睁大了猫儿眼对光华君道，“真的！多谢光华君。”
　　反倒是卿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气闷，不过在听到光华的下一句话时又瞬间消了，还得意朝榛樾眨眨眼。
　　“无妨，你是卿云的朋友。”
　　其实相处久了，榛樾发现光华君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拒人千里，虽然对自己很冷淡，但对着卿云的时候，不仅话多三句，温度也高了几分。
　　光华是头一回来无皋，榛樾就尽职尽责地带他们逛，一边等着栴檀一起下山。直到逛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卿云脚下一个刹车，“快走！”
　　光华不明所以，榛樾反应过来，齐刷刷地掉头离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大哥！”
　　一道稍嫌尖利的女声传出来，人到院前，光华才看清是个年轻的姑娘。一身翠黄衣衫，头顶夸张银簪，和栴檀一样的细长眼，却更挑更精。
　　那姑娘看到了卿云，明显的眼里一亮，“卿云哥！”
　　卿云没办法了，转身面对她，又不动声色地往光华身前挡了挡，“虞姑娘。”
　　“卿云哥总是这么客气，不是说叫我桑桑就好了吗？”
　　光华知道了。
　　虞桑桑，现任无皋家主虞榗和一个凡人的私生女，五岁那年被接回虞府，如今也十七了，生母被当时的虞家主母蓝懿赐死。蓝懿算是西山鹿台妘家的外室子弟，也是榛樾和栴檀的亲生母亲。可惜她虽然手段了得，却也因此一直不得虞榗的喜爱，生完两兄弟后本就元气大伤，又遇此事，尚未结仙胎，就郁郁寡欢而终。
　　虞桑桑算是无皋的一件家丑，虞榗平日里从不带她见人，她也一直都住在虞府偏僻的院落里。至于榛樾和栴檀，更是对这个间接害死母亲的所谓妹妹避之不及。
　　“卿云无意打扰，告辞。”
　　卿云回答得冷漠而客气，光华头一回见他用这种表情和声音说话。
　　其实虞桑桑若只是个私生女，也算是身世可怜。奈何她心思污浊，不过十几岁，就想着勾引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还企图挑拨榛樾和栴檀的关系。
　　后来轮到卿云、北堂和钩吻这一辈的世家子弟来虞府做客，虞桑桑便想尽办法往人前凑，穿着暴露涂脂抹粉不说，还曾经半夜摸进过醉酒的卿云的屋子。
　　幸亏卿云没睡死，以为是贼人，化了把匕首直接抵在人喉间，却发现是衣衫不整的虞桑桑。
　　榛樾和栴檀听到动静跑过来，吓了一跳，又气得不行。恰好虞榗也过来了，虞榗最好面子，尤其在各方佼佼之辈的年轻公子面前，直接把虞桑桑劈头盖脸一顿骂关回了院子里。
　　这些都是事后卿云和光华说的。
　　眼下他完全不想让虞桑桑看见光华，可惜白衣神明高了他半个头，气质卓然不容忽视，那虞桑桑又哪里肯放过呢？
　　“这位公子是？”虞桑桑眼眸一转，装得娇羞矜持，拿余光去看人。
　　“府里客人。”榛樾也知道卿云见不得她，光华君就更不能看上，也没介绍，说完这句就率先离开。
　　卿云和光华即刻跟了上去，留下虞桑桑一人沉下脸，咬牙切齿地看着三人背影。
　　卿云的好兴致被打扰了一半，等转过弯，一拳敲在榛樾脑袋上。
　　“哎呦！”榛樾理亏，一时忘了那个地方还住着个人，没还手，抱着脑袋躲。
　　恰好栴檀处理完事情过来了，就一起往山脚海边去。
　　光华还以为要飞，却看到另外三个人熟门熟路地往偏门一拐，摸进了林子里，“光华君！”卿云还在前头招呼他。
　　“走过去？”光华走近几步，问他。
　　“是啊！”卿云反应过来光华为什么这么问，乐了，“走走走，飞过去就没这么好看了，这叫苦尽甘来。”
　　从山腰虞府到山脚瀚海，需要穿过一片茂盛的树林。凡间树林虽然没有那么多奇花仙草，但粗壮的参天林木也别有风景。
　　光华跟着卿云一步一步地往山下摸，夜色深沉，只能借着月光看清来路和前人。看得出神了，就没注意脚下，从来不会被任何东西阻挡的光华君，就这么被一颗小石子绊倒了。
　　他离卿云近，这么一绊，刚好磕在卿云背上。
　　卿云脚下一拐，也差点跌倒，急忙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才站稳。
　　“光华君？”
　　光华难得面色露出点不自然，看卿云要转过来，突然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制住了他的动作。
　　“走吧。”
　　卿云对于光华君也会尴尬这件事情觉得非常有趣，努力忍住声音里的笑意。顿了顿，突然摸上光华扶住他肩膀的手，牢牢握住了才带人往前走，“跟着我。”
　　光华来不及反应，前面榛樾见他们越落越后面，大声问，“卿云，那么慢，摸什么呢！”
　　“来了！”卿云喊完，又用光华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摸哥哥呀。”
　　这下光华君彻底不自然了。
　　约莫一个多时辰，他们才摸到了山脚下，隔着夜色看不清，只能听到浪打礁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等出了树林，站在一处宽阔的平地上，卿云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
　　光华掌心潮湿而粘腻。
　　四个人就坐在礁石上，一字排开，望着海天交界的方向。
　　日升月落，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远处地平线慢慢被染红了，巨大的红日一点一点跳出来，最后完全跃出水面，撒着金光，泛着热气。
　　光华虽然吸收日月精气，却从未在意过日月星辰的朝夕往复。就好像年岁过于漫长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心思去细数光阴。
　　如今他却想数一数，互相陪伴的日子。
　　“无皋的日出，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厌。”
　　等日色完全挂在了空中，卿云才开口对光华说，“传说创世之神逐日，不知道看起来有什么不同。”
　　光华不知道说什么，回答他上一句话，“很美。”
　　榛樾也听见了，想转过头去调侃卿云，看个日出这么多感叹，却在看到他和光华对视的时候突然闭上了嘴。
　　总觉得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种打扰。
　　榛樾只能转过去和自己的弟弟大眼瞪小眼。
　　栴檀离得远，又被榛樾挡了视线，什么也没看见，“做什么？”他瞧着那双相似的猫儿眼一直对自己眨个不停，“进沙了？”
　　“谁进沙了？”卿云坐在榛樾另一边，“虞榛樾？”突然伸手在他后背一推，使了五成力，就把毫无防备的虞家大公子直接推进了海里。
　　“哈哈哈哈哈哈！”卿云笑弯了身子，栴檀也没憋住。
　　倒是光华头一回见，眼看着榛樾直直掉进海里，浪头一打头蹿出海面，在下面张着嘴大喊大叫，可惜涛声太重，什么也听不清楚。
　　“没事。”卿云见光华有些意外，解释道，“他们俩都是从小在海里摸到大的，我小时候也被推过，还喝了好几口海水，能咸死人！”
　　光华想象了一下小小的卿云，不自觉柔和了面色。
　　“走，我们也下去。”卿云站起来，自然地伸出手递给还坐着的光华，光华一顿，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身后栴檀默不作声地看了，突然很想跳下去陪他哥泡水。
　　卿云带着光华从另一条路下到海边，那里有一片黑色的沙滩。沙石细腻柔软，卿云脱了鞋在上面踩，又突然弯腰作势也要去脱光华的。
　　光华吓了一跳，倒退一步，就看到那人露出了得逞的笑。
　　榛樾早就爬上来了，看到卿云，冲过来箍住他的背就地一滚，海水和沙粒就这么沾上了卿云的衣服。他也不恼，好整以暇地仰面躺了，手抓一把沙，突然朝着榛樾甩过去。
　　“栴檀救我！”榛樾一边躲一边喊。
　　栴檀没理他，也直接躺在了沙滩上，“你活该！”这才显出点十八岁的少年气来。
　　光华看着这三个人，和记忆里神志感受到的三个小小身影逐渐重叠，最后又只剩下一张染着红痣的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卿云，竟然生出股头一回活的错觉来。
　　“光华君。”卿云拖着尾音，也就着仰面的姿势看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躺下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半坐起来，直接脱下外衣铺在沙滩上，这才重新去看人。
　　“做什么？”
　　“你衣服那么白，别弄脏了。”
　　“我衣服也白！”光华还没反应，榛樾先叫起来，他穿着一身牙色，不白，倒也的确浅，爬过来就要往卿云衣服上凑。
　　“你滚蛋。”卿云适时伸出脚一绊，榛樾衣服没碰到，自己先滚了半圈。
　　光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了，收起卿云铺在地上的衣服，拢回他的肩上，指尖不经意碰到了细腻的后颈，“无妨。”
　　卿云就看到光华不知怎的手心一抹，沾了黑色沙石的衣摆又雪白如初。
　　“好神奇。”就算是修仙者，也没有见过如此讨巧的术法。
　　“不是术法。”光华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展开掌心，沙粒就显现出来，障眼法罢了。
　　卿云就笑了，难得光华有兴致。
　　躺了会儿，卿云眯着眼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坐在一边的光华君问他，“螃蟹呢？”
　　“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说过要带光华君来无皋捉螃蟹，不过下来好一会儿了，好像还没见到过。
　　卿云拍拍另一边的栴檀，“螃蟹呢？”
　　“什么螃蟹？”栴檀被拍得莫名其妙。
　　“以前不是都在海边爬来爬去的？”
　　栴檀反应过来，指指离海边稍远点胡乱堆着的大小石头，“那也得你去挖啊，指望螃蟹自己爬过来？”
　　“你都多大了还挖螃蟹！”榛樾闹不过卿云，只能在嘴上占功夫。
　　“我带光华君去！”卿云作势要敲他脑袋，一骨碌爬起来，却是拉着光华往乱石堆里去了，边走边提醒，“要轻点搬石头，不然全跑光了，一搬起来得立刻扑过去，爬得特别快。”
　　说着就去给人做示范，挽起裤脚和袖子，轻手轻脚走过去，左手搬起一块小石头的同时，右手迅速往地下一拍。光华还没看清楚底下有什么，就看到卿云手里抓着一只螃蟹，个头不大，小小的钳子胡乱舞着。
　　“光华君，试试吗？”
　　可惜一本正经的光华君虽然爬过了山坐过了沙，吃过了鱼喝过了酒，却实在做不出徒手挖螃蟹的事情。
　　卿云好像早就料到了，笑眼弯弯地把手里的小螃蟹放到光华掌心，螃蟹一松了禁锢就四处乱爬，从手心跌落沙滩，立刻又潜回了乱石堆里。
　　光华一呆，抬头去看卿云。
　　却见那人背朝着灿烂朝阳，露出线条分明肤色白净的手腕脚踝，被吹乱的黑发在鬓边落下几许，眼里光芒万丈，眼角暧昧缱绻。
　　“还要吗？我帮你抓。”
　　不等人回答，又加一句——
　　“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