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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抉择 ...

  •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雕花桌上成堆的文件中少年王单手撑着额头微闭双目,意识陷入恍恍惚惚的状态。
      在似梦非梦之间,亚图姆仿佛能听到一些声音,这声音起初微弱,随后逐渐清晰了起来,但双目却犹如灌铅般沉重,身体也好似不能动弹,仿佛除了听声无能为力。
      “亚图姆……”
      “游戏?”
      声音到了近处,眼前的视线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亚图姆皱眉迅速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前方金色笼罩在水面,波光粼粼,一道道波纹从光芒处扩散到他的腿边。在那光芒中央,有一道消瘦的身影——
      是游戏。
      亚图姆微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迈步奔向那道身影。
      步伐打破水面平静的同时,周围景象陡然一变,四周陷入黑暗,前方那抹金色也暗淡下来,如夕阳徒留最后一抹余辉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前方金色中游戏抬起了头,紫罗兰色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澄澈。
      “游戏!过来!”
      亚图姆眉头紧蹙,他看不清游戏的脸,只能看清那双清澈的眼如水无波,这目光看得亚图姆心头一沉。
      他眉头紧锁努力向游戏的方向走去,步伐却不知为何陡然变得沉重。
      原本没有任何阻力的水面,忽然变得粘稠无比,他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却依然没能拉近和游戏半分的距离。
      而前方的游戏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看着深陷于泥潭,却仍在试图靠近自己的亚图姆。
      “游戏!”
      亚图姆高声道语气有些急切,他不明白为什么游戏没有像往常一般奔向自己。放在平时对方早就会在他呼唤的时候就立刻奔向他,少年王眼色微沉,心底总有什么在低声诉说,挥之不去的危机感压迫在心头,在暗暗地催促他加快步伐。
      “游戏,过来,过来我这里。”
      他费力向前大声喊道,却见那抹身影摇了摇头。
      周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但亚图姆清晰的看到紫罗兰色的双眼就那样注视着自己。
      就好似有所预感一般,亚图姆本能的绷紧了身体。
      他觉得游戏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亚图姆想要阻止游戏说出那句话,但在这一刻,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然后,他听到了那熟悉的、温软的声音,以一种平静如寂夜水面的腔调低低的问道:
      “亚图姆…”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啪!”
      盛着墨水的小瓶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椅脚与地面猛地擦出刺耳的声响,桌面上堆积的莎纸卷被过大的动作扫到地面,突然的心跳加剧让亚图姆从梦境中抽离。
      “陛下?!”
      在门外守候的爱西丝听到声音后迅速推门而入,她神色紧张又在看到满地的公文与破碎的墨水瓶后恢复平静。
      她安静的看着上方的王者,挥手让守卫与侍女们退下,身后大门缓缓关闭。爱西丝慢步上前,不动声色的弯下腰,将散落在地的莎纸卷一一捡起,又按照被墨水污染的程度一一分开。
      随着她离王座越来越近,她也就越能听见亚图姆粗重的呼吸声。
      少年王低垂着头,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按着额头,他闭着眼耸起的上半身大力起伏着,不断调整着呼吸。
      安静下来的议政厅里,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在一点点归于平静。
      “那边有消息了吗?”半晌后,亚图姆睁开眼淡淡的问道。
      下方爱西丝手指上的动作稍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将手边的那卷莎纸拾起。
      “还没有,陛下。”
      她将纸卷摊开在大桌的空位上,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出这句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回答。
      少年王闭了闭眼低声道:“一周了。”
      是的,一周了。自打亚图姆的登基仪式结束,已经过去一周了。
      游戏也已经消失一周了,他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爱西丝拿起手旁那一卷标注着“下埃及加急”的纸卷,将它们放到亚图姆面前。她的视线从亚图姆手边的银环扫过,随即退后两步,拍了拍手。
      大门打开,侍女们有序的进入。
      收拾碎片,收走被污染的地毯,擦拭地面的墨水。她们低眉顺目,动作训练有素,一丝不苟的低着头做事,没人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最近陛下的心情很不好,整个王宫内的人都能从年轻法老严肃的表情上看出这一点。自打他登基后就没再露出过笑容,今天甚至还砸了东西,没人想触霉头。
      接触过游戏的下人们都猜,是那位和法老面容相似的少年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
      游戏的身份特殊,他来得突然,离开的也突然。没几个人知道游戏的真实身份,下人们只知道他在某天突然出现,一来便成了预备神官,一直陪伴在法老身旁。
      即便王宫内不准下人多说闲话,但也有不少人猜测,那位叫做游戏的少年,他或许是法老的表亲。
      王室成员有不少人死在了上一代的动乱之中,但也正因为动乱,王室成员也很可能留有混血的子嗣在民间。
      但这些也只是下人们的猜测,没有人有胆子将这些猜测说出口,那可是要遭到神明审判的罪行。
      很快的,侍女们退出房间。
      亚图姆将那银环拿在手里,视线扫过爱西丝放到面前的莎纸卷,却没有翻开那些公文。
      “卢克索祭祀贪污事件有什么进展。”
      “已经在整理名单了,明天一早就会送来。”
      “好。”亚图姆说完拿起了最近的一卷公文,议政厅内再度陷入沉默。
      这段时间亚图姆经常会这样,自那天之后他便沉默了许多。站在一旁的爱西丝,不由得想到事发的那一天。
      那天的亚图姆在下达完命令后便开始徒手挖沙,西蒙为此劝他劝到口干舌燥,但亚图姆只是不发一言,直到神庙的奴隶被调来后才停下,随即便头也不回的返回了神庙。
      仪式继续举行,全程亚图姆都表现的极为正常。
      他接受了全部行省的宣誓,宣读了即将执行的一系列法令法规。
      他赦免了许多罪犯的死刑,世人高呼起他的仁慈。
      周围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他们为新诞生的王欢呼。
      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亚图姆眼中失去了什么。
      叛徒被全数抓获,但这些人全部毒发身亡。而就在神庙内,他们发现了已经被害的高级辅祭。
      即便得知了这些消息,那时的亚图姆也像现在一样,沉默着一言不发,脸上无悲无喜。
      当时西蒙曾试图提出用占卜的方式得出游戏的生死,但是被爱西丝拦了下来。
      事情已经足够糟糕了,她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再给她的小王子送去一份可能是绝望的答案,虽然亚图姆足够坚强。
      何况当时的情况已经摆在了那里,聪明如亚图姆这般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真实的情况。
      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但现在,爱西丝觉得,她有必要承担起她的职责了。
      “陛下。”
      “说。”
      “作为您的神官,我们都具备向神询问答案的资格。有些事若一直没有答案,对您的精神与身体都有伤害,请您务必注意身体。”
      爱西丝观察着亚图姆的表情,见亚图姆没有多大反应,也没再多说。
      亚图姆当然知道能通过占卜来得到答案,他自己到现在为止没有主动提出,爱西丝很清楚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
      而她作为阿克纳姆王选择的人,当初被选中时便已经被赋予了一些责任。
      其中就包括了敦促新法老做出正确的事。
      但爱西丝也并没有觉得,在这件事上敦促一次就能解决问题。
      然而出乎预料的,亚图姆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他用红笔在上面写下批注,将这卷公文递给了爱西丝:“交给赛特,现在。”
      爱西丝应了声“是”,行过礼后便要走。
      “明天一早,让西蒙安排下去,我要知道答案。”
      她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亚图姆的话,怔愣了一下才转过头,就见年轻的王者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爱西丝,我刚刚梦到了游戏。”
      “他在一片黑暗中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亚图姆的声音平静,却让爱西丝听得很不是滋味。
      “陛下,那并非您的过错。”
      “但我的确没有救下他。”亚图姆说道,他依旧闭着眼用一种阐述事实的平静语气道:“可游戏他救过我很多次。”
      他缓缓张开眼,视线落在手中的银环上,他不在说话,只是沉默的用指腹摩擦着银环,绯色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爱西丝无声叹了口气,合上门前望着那坐在王座上的年轻法老,再度想起了那守在阿克纳姆王病床前的少年。
      可此时这位少年的身边,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一位要他守着的人了。

      翌日,议政厅里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这种气氛在西蒙的到来后达到了顶峰。年迈的神官慢慢走进大殿,议政厅内爱西丝等人下意识的停止了交流,他们拿着公文垂首退到了一旁。西蒙没急着开口,他站在王座下方,静静的等待着上方年轻法老看完手中的公文。
      大家默契的保持着安静,像是在给上方的王者最后整理心情的时间。
      没有任何的寒暄也没有任何的踌躇,亚图姆放下公文的同时也直接抛出了最直接的问题:“什么结果。”
      “回禀陛下,游戏的灵魂状态很奇怪。”西蒙躬身答道,他没有卖关子顿了一下继续道:“神明给出的答案是,游戏没有活着,但,他也没有死去。”
      按理来说,占卜的问题明确,神明给出的答案也是极为精准的。而作为大祭司,在与神明沟通这件事上,西蒙自然无人能及,他不会犯那些新手问题,问的问题都是极为简洁又明确的,正常情况下是不该出现这种互为矛盾的答案。
      西蒙继续解释道:“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游戏还活着。神明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这是亚图姆极为关切的问题,但这样的答案显然并不是亚图姆想要的最终结果。西蒙感受到,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但是……为了进一步确认游戏的状态,我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二次确认。”
      王者落在身上的视线让人倍感压力,这感觉可不好受,西蒙边解释边继续说道:“在这一次的询问中,我用的句式是——游戏已经死去。但这一次……神明却再一次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西蒙知道亚图姆看重游戏,也知道得知游戏的死亡会令他难过,所以为了给他一个交代,西蒙才多进行了一次确认性质的占卜。
      可这一问,却问出了很大的问题。西蒙自然不会怀疑神明给出的答案是错的。
      神明掌握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祂知晓一切,也能看清一切。
      正因如此,即便真实的答案匪夷所思,西蒙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结论。
      “爱西丝,你通过千年饰品能不能看到游戏现在所处的位置?”
      一直旁听的爱西丝此刻却摇了摇头,她带着些无奈的笑:“陛下,您也知道我与游戏平日里关系不错,所以在他出事的当天我便对他进行了占卜……”
      “游戏的情况特殊,你占卜不到很正常。”
      没等爱西丝解释下去,亚图姆便了然的点了点头。
      爱西丝当初如果占卜到答案,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他,亚图姆对此很清楚。
      何况上一次爱西丝对游戏占卜时就出现过异常,亚图姆当时在私下也和爱西丝一起进行过一些其他方向的占卜,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答复。
      似乎一切事关游戏身世的占卜都会受到未知力量的阻碍,亚图姆当时虽然对这件事起了些疑心,但碍于马上就要登基,他也没把调查这件事安排的太靠前。
      现在想来,他对游戏的了解似乎太少了。
      亚图姆语气平淡,神情里并没有责备,但爱西丝自己却多少有些惭愧。她擅长于占卜未来,千年饰品也能给予更多的加持,但不知为何在面对游戏时便时常会失效。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通过西蒙,他们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西蒙,你呢?”
      作为神官团中唯一的大祭司,如果连西蒙都没有办法,那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但显然,西蒙作为唯一一位不再持有千年神器,却仍然位居要职的大神官而言,他必然有着某些其他人无可代替的能力。
      “陛下,在此之前我需要向您确认一件事。”
      西蒙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少有的严肃起来:“这件事本就应该在您登基后便向您秉明,毕竟您已成为王国的法老。”
      他抿了抿长须下的唇,内心多少有些不愿意:“我借助黑暗大法师的力量,习得了一种可以得到精确结果的占卜术。”
      亚图姆的视线陡然锐利,下方的爱西丝也听得眼前一亮。
      “但是,这种占卜术由于需要的力量过于庞大,哪怕是有黑暗大法师加持,我也只能每隔5年使用一次。”
      也正因如此,这种能力,必须、也只能用在一些非常要紧的大事上。
      “阿克纳姆王特意吩咐,要把这一次留到您登基之后。”西蒙用平缓的语调叙述着,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却在此刻顿了一顿:“所以,我需要确认,您真的要将这次的占卜机会,用在寻找游戏的下落这件事上吗?”
      老臣的询问,如寻常的对话,却带着不同往常的重量。
      这次机会可以用在占卜王国兴衰,亦或是即将面临的灾难,也许能够借此挽回许多可能会失去的损失。它的价值不同以往,使用的时间间隔虽然没有很久,但5年的时间却足够发生许多许多的未知。
      要用这次机会做更多事,还是找一个人?
      这似乎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亚图姆纤长的眼睫微动,石榴红却始终落在西蒙的身上。
      一旁的爱西丝少有的皱起了那好看的细眉,眼神落在亚图姆的身上,手指微微捏紧了些。
      这一瞬间似乎很久,但也没有多久。荷鲁斯将头从翅膀里探出,终于睡醒一般轻微伸展开双翼。
      “西蒙。”
      亚图姆说着,转头看向肩侧睡醒了的荷鲁斯。
      那双黑黝黝的圆眼睛里映着亚图姆自己。
      “我要知道游戏在哪。”

      静谧的庭院中,清冷的月光似水银泄地般流淌在水面上,一条金色的小船停驻在池面的中央,年长的祭祀立于船中,他闭着眼,在无人可见的隐秘世界中探寻。
      后方池岸上,年轻王者坐在那里不发一语,火光摇曳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眼。
      微风吹过打碎池面的平静,庞大如巨型雕像的人影自西蒙的身后消散,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只有西蒙一人得见的隐秘光景。
      占卜结束,小船缓缓靠岸,西蒙带回了亚图姆想要的答案。
      “陛下,找到了。”
      虽然对于亚图姆将如此重要的占卜机会用在寻找游戏身上这件事,西蒙多少觉得有些不妥,但到了此刻他也没必要在隐瞒什么。
      他们在莲花池中占卜,本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借用神的力量,而在黑暗大法师和神之力的加持下,他不可能找不到游戏的所在位置。
      “他在哪?”
      亚图姆平静的问道。
      西蒙抬头看向他,火光映照着年轻王者和他肩头的荷鲁斯一身暖红,他想到方才在隐秘世界中看到的太阳,独行于无垠的黑暗之中。
      那黑暗世界被迷雾笼罩,让他难以看清那光亮的全貌,但那独行的太阳足以让西蒙清楚,这片黑暗意味着何处。
      亚图姆,面对黑暗的拉神。
      这个念头在西蒙脑海中闪过,他恭敬的低下头坚定道:“陛下,那个地方,您不能去。”
      “他,在哪?”
      少年王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是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话,平静的话语中染上了上位者的威严。
      西蒙没有回答,他有些无可奈何,却还是抬起头目光向上,缓缓抬起手臂,摊开的手掌做展示的姿态,为亚图姆指了一个方向。
      天上?
      亚图姆和爱西丝的都有些疑惑,目光顺着望过去。而就在亚图姆看清那一处的景象时,他倏地皱了下眉。
      西蒙所指的位置繁星汇聚,所有星子凝聚成一条缎带,铺在黑夜做底的背景上,像牛乳,也似是哺育整个王国的母河。
      但亚图姆知道西蒙所指的并非是尼罗河。
      天空是拉神所居住的神庭,而夜空中的银河,则是拉神抵抗妖魔的战场。
      “你是说……游戏,进入了拉神的银河?”亚图姆目光凝重,他不太能相信这样的结论。
      银河属于夜晚,它存在于危险的交界,是拉神都需要提高警惕的区域。
      游戏是怎么到那里去的?
      “千真万确,陛下。刚刚我所见到的景象,便是拉神巡游的银河。”西蒙说着,低垂下头,恳切地说道:“陛下,您是拉神的子嗣。所以唯独这里,您不能去。”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这也是为什么,西蒙会觉得无奈的原因。
      他们占卜到了游戏的所在,却又无能为力。
      这几乎意味着这次占卜机会的浪费,西蒙内心甚至有些埋怨。
      他虽然喜爱游戏这个孩子,但那于他而言终究是其他人。在他看来,游戏能够帮助亚图姆得到魔力,这才是他当初让游戏留在王宫的最基本的条件。
      说得直白一些,西蒙作为大神官是极为有私心的。
      而此时此刻,亚图姆已经拥有了魔力,虽然游戏在之前表现出了巨大的潜力,但那在西蒙看来也是有十足的威胁性的。
      游戏的消失,某种程度来说,反而是好事。
      西蒙可以纵容亚图姆一次,但对方作为王国的法老,的确也该转变一下思维了。
      “陛下,您,已经是整个王国的主人了。”
      老神官低着头缓缓的说道,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已经给游戏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游戏,是不值得让一国之主去犯险的。
      亚图姆没有接话,他只是从王座上起身,走到池边目光灼灼的望着夜空。在他身后,爱西丝远远的站着抿着唇,神色挣扎又无奈。
      她本是想要不顾一切协助亚图姆寻找游戏的,就在西蒙说出答案以前她也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亚图姆。
      但就在这一刻,她却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那里太危险了。
      哪怕是拥有神明护身的亚图姆,去往银河也是极度危险的。
      古往今来对银河的描述始终伴随着沾染危险的字眼,哪怕强大如拉神,在巡游银河时也都严阵以待。这不仅仅是因为拉神力量被削弱,也更是因为银河本身的危险。
      传说中银河里沉浮着妖魔,它们不时会趁着拉神不备从河底偷袭,虽然都被拉神和他的侍卫抵挡,但每个夜晚都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亚图姆的力量达到了何种程度还是未知,神官团作为守卫法老的侍从,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法老去送死?
      “可有更加安全的方式去往银河?”背对着众人的王者平静问道,显然他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回陛下,神庭属于拉神的领域,我等皆为凡夫之躯,没有踏入那片领域的资格。”
      “也就是说……”亚图姆望着银河淡淡道:“如果要寻找游戏,就只能我自己独自前往。”
      不需要回答,亚图姆的语气笃定,与其说是询问,更多只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西蒙和爱西丝在一旁守候,亚图姆就这样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站了许久。
      没有人知道,在点亮方尖碑时,他的内心有多激动。
      也就没人能知道,他有多么感激游戏。
      亚图姆自小就知道,他是母后生命的传承。
      但他没有魔力。
      作为王国未来的继承人,他没有阿克纳姆王当初抗击外敌时使用的力量。这样的继承人怎么对得起因他而死的母亲呢?又怎么担得起阿克纳姆王的偏爱?
      他完美地记住了圣碑神殿所有魔兽的特性和能力,背下了所有的咒语,在魔导牌对战中所向披靡。
      他经受了西蒙为他准备的魔力冲击训练,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当那撕扯灵魂的疼痛都成为习惯,当他以少年的身姿轻易击败成年人——他却还是连最弱小的魔兽都无法召唤。
      他只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治理王国之中,哪怕他敬爱的父王病倒在床上,哪怕医师明确告知了他阿克纳姆王糟糕的病情,他最终还是去往了下埃及。
      然后,他的父王走了,然后,带走了陪伴他长大的小家伙。
      哪怕到最后,他的父王都没来得及看到他召唤出一只魔兽,看到他在加冕仪式上点亮那巨大的方尖碑。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辜负父王的期望,也没有辜负母后的牺牲。他有了魔力,拥有了可以保卫王国和国民的力量,也终于得到了臣民的承认。
      亚图姆很清楚今日的一切有谁的功劳,他无比感激为他带来这一切的游戏。
      所以,这一刻,他——感到痛苦。
      他深深凝望了银河一眼,转身离开声音低沉的不似往常。
      “退下吧。”
      亚图姆走向议政厅,转过头时最后一抹火光,也消失在了他的眼底。

      登基的庆典维持了足足七日之久,当欢庆结束人潮褪去,当所有的热烈消散,留给这次庆典主人公的,却并非喜悦。
      自从亚图姆知道了游戏的下落后,一切就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他再一次开始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议政厅处理公务,然后在一天的末尾,回到自己的住处睡觉。
      这和他忙于登基仪式前的日子一模一样,甚至要比那段时间闲了太多。
      神官们不再需要将大半的精力耗费在处理登基仪式上,前来拜见的使臣和行省官员也都陆续离去。
      亚图姆甚至有了更多的时间安心又放松的吃上一顿饭,不再需要在餐桌上都维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他放松了很多。
      直到他结束一整天的工作,躺在之前那张倒头就能睡着的床上,他看向角落里闭目沉眠在金枝上的荷鲁斯。
      此时的他,已经能清晰的看到这一直陪伴他长大的神明了。
      这在很早之前,还一直都只是他的奢望。
      他闭上眼,不再多想。一片漆黑中,将思绪放空。
      视线隔绝,听觉便变得敏锐起来。他可以清楚的听见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遥远且窸窣的人语声,一切的一切都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他卧在床铺的中央一动不动,胸膛缓缓起伏仿佛睡着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地睁开了眼。酒红色的眼中一片清明,他扫了一眼身旁的位置,起身披上衣服离开了寝宫。

      去往圣碑神殿的路上,夜风微凉。
      坐在轿子上的爱西丝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本已经歇下,但听到侍女禀告法老离开了寝宫去了圣碑神殿后,她便又爬了起来。
      她在轿子上换了个坐姿,一想到深夜不睡的法老就又叹了口气。爱西丝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格外疲惫,叹息的次数比以往那么多年加起来都多。
      这样会老得更快的……
      手指轻轻扶着额头,爱西丝在心底为自己叹气。
      轿子在圣碑神殿外停下,美丽的女神官踏下轿子,棕色的发丝从她肩头滑落。她垂着眼帘,掩去眼底的疲惫,伸手接过了值夜祭祀用来添油的灯油壶,她让这年轻的预备神官退下,然后独自向圣殿内走去。
      墙壁上,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落在身后,她一步步走向圣殿内围,最终在供奉大厅的门口站定。
      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那里,褪去了白日里神官的威严,轻轻倚在门口,安静的看向前方就那样坐在祭台石阶上,毫无威仪的法老王。
      年轻的法老随意的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个毛绒绒的团子,似是在神游天外。
      如果眼前的一幕让西蒙看到的话,估计他能高兴的原地蹦起不符合他那个年龄的高度。但爱西丝却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说到底,她太了解她的小王子了。
      这座古老的神庙,从被启用伊始就一直被火光照耀。无数盏灯火昼夜不息的燃烧,将整个神庙内的每一块石碑照亮。
      这一烧,就烧了许多年。
      而每一个夜晚,都有一位值夜的祭祀看顾。
      爱西丝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位法老王时,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被阿克纳姆王破格提拔为大神官之前,她曾在下埃及作为预备神官修行了许久。
      而那时她十五岁,来到王宫才三天。
      进入王宫前她不止一次听到有人非议,这是在为年幼的法老王找了一位能够关照他的王妃。
      爱西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很正常。毕竟,是她的魔力潜能引起了阿克纳姆王的注意。而当她被接入王宫时,就已经被明确告知了亚图姆的真实情况。
      即便阿克纳姆王相信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够拥有魔力,但年幼的王子在毫无魔力时,也的确需要一位拥有强大潜力的伴侣,为他的未来上一把牢固的锁。
      那时的爱西丝想,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直到她第一次认识那位年幼的王子。
      她在这里值夜的那一晚,她就这样提着油灯壶,见到了仰望三幻神的小王子。
      她知道那是亚图姆。
      因为那天的上午,她恰好见到了正在经受魔力洗礼的小王子。
      那幼小的身躯,就那样毫无保护的暴露在充沛的魔力之中,身上还有些经受身体训练导致的伤痕。
      汗水不断从那孩子的额头滚落,他口中咬着布,呼啸的魔力如利刃,随着每一次冲刷切割他的灵魂。
      爱西丝几乎可以想象,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彻骨的疼痛,普通的成年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都早已痛得大吼大叫了。
      可那孩子却一声不吭的紧咬着牙,哪怕汗水在脚下汇聚,也没有叫停这一切。
      爱西丝想,他才八岁啊。
      那还是个孩子啊。
      可是,谁家的孩子会主动去承受这种痛苦的训练呢?
      那是本该腻在父母的怀中享受宠爱的年纪,是可以无忧无虑藏在父母羽翼庇护下的年纪。
      更何况,是这王国唯一的王子。
      “爱西丝。”
      亚图姆转过头,看向了门口提着灯油壶的爱西丝,这一幕好似过去与现在的重合。
      爱西丝笑了笑,垂首向亚图姆施礼,然后开口说道:“陛下。”
      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如今已有了坚毅的轮廓,那眼明亮如石榴的红,却越发像那暗沉的血。
      爱西丝不禁感叹,已经过去八年了。曾经的小王子,如今已经长大了。
      “我能召唤出魔物了,但目前也就是这种程度。”
      亚图姆手里的毛绒圆球此时也转过了头,露出了一双温润的双目。那是最低等的魔兽,毫无攻击能力的栗子球。
      “您的父亲始终为您感到骄傲。”
      即便是没有魔力的亚图姆,阿克纳姆王也已经以拥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了。
      这是爱西丝极为确定的一件事。
      “终有一日,您会唤出三幻神。”
      亚图姆点点头,却没说话。他沉默着,伸手搓揉着怀里的栗子球。年轻法老的神色里看不出情绪,似乎对于这件事感到极为平常。
      但这本该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那一年伫立在神殿中央,仰望三幻神的小王子,如今已经伸出了他的手。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忍耐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回应。
      整整八年,任何人为了一个目标追寻八年,得到结果时内心都不会平静。
      爱西丝不再言语,她走下石阶来到神殿的墙角,为燃烧过半的油灯填上油脂,时隔多年再做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也并没有太过生疏。
      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在非公开的场合里,爱西丝和亚图姆的相处时常如此。
      她是个做事极为细腻的人,心思自然也比其他人更为敏感。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
      就像当年站在门口的她,安静的停在了门外,听着小王子在无人的神殿中轻念着“母亲”。
      年幼的孩子坐在地上,带着伤痕的双臂抱着腿,在种种伤痛中都从未服过软的他,独自在这无人的神殿里缅怀着他未曾见过一面的母亲。
      缅怀着,那位因他而死的母亲。
      若是王后并未逝去,这位年幼的王子即便没有魔力,他也可以放纵自己。可王后逝去了,留下的子嗣却是普通的凡人。
      阿克纳姆王不介意,力排众议维护着他年幼的子嗣。但亚图姆他自己不能,他从未原谅过自己。
      阿克纳姆王失去了自己深爱的妻子,即便很少表现出来,但爱西丝相信,年幼的王子感受到了那莫大的悲痛。所以他才要给自己的父王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必须证明自己,必须成为一位合格的法老。
      他绝不能让母亲的命只换来一句“不值得”。
      爱西丝无声的叹着气。
      亚图姆活得太累了。
      这么多年来,让亚图姆放松下来的时候,也就只有游戏陪伴的那段时间了。
      能让亚图姆稍微挣脱自我束缚的枷锁的,也就只有这位少年了。
      缘分和情感总是如此奇妙,爱西丝虽然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亚图姆很重视游戏。
      那并非公事上的重视,而是一种私人情感上的重视。
      作为照顾着亚图姆长大的神官,爱西丝对这点极为敏感。
      而对于从小严格约束自己的亚图姆而言,用可以占卜国事的机会去寻找游戏,这几乎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任性而为。
      也正因如此,他已无法说服自己再去做任何越线的事。
      爱西丝知道,那并非源于懦弱。
      而是因为有些代价早已交付,它沉重且不讲任何道理,如一块巨石,将这位法老压在了王座之上。
      若是以一位称职的神官而言,她应该就此对游戏这件事闭口不言。
      就像其他的大神官一样,忠诚服务于法老王。
      但她不能。
      那始终萦绕在她眼前的幼小身影是那样无助,让她每每回想都会想到,那也是个活在人世间的孩子。
      他有血有肉,坚强又隐忍,却过早的被剥夺了太多。
      若王后看见眼前这一切,她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爱西丝始终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出什么样的话。
      终于,她抬起了头。
      神殿内的油灯在得到充足的燃料后燃烧得越发蓬勃,这让整个大厅明亮了许多。
      爱西丝并未转身,她开口,闲谈般的语调。
      “您应该明白,没有哪一位母亲,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开心。”
      她少有的有些忐忑,爱西丝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短,也可能有几分钟。
      她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而就在她将要转身的那一刻,她听见了亚图姆的声音。
      “爱西丝,通知西蒙吧。”
      亚图姆此时怀里抱着栗子球,他抬头仰望着三幻神,语气平静。
      “一次机会。”
      却格外笃定。
      “我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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