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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青铜面 ...

  •   内城里满眼望去是一排排身穿甲胄的士兵,城楼上正面与背面都有弓箭手负着弓弦静待号令,江修筠各处转了一圈,甚觉满意地回到正楼前。

      府中客卿作陪在侧,眉心微皱,担忧道:“大人是真信了他们的投诚?这其中是否有诈?”

      江修筠两手撑在城墙上,眼角一抹戏谑的笑,说道:“当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一点不信。”

      客卿揣摩着其中深意,缓缓道:“铁马堂前有宗世曜反叛,可见其内部并不齐心。况且里面的人来源繁杂,有当过官的也有杀过人的,襄王自己怕是也不敢说人人忠心不二。如今关于伏波将军的流言四起,连平民百姓都对襄王刀剑相向,想必军心也有些动摇涣散。”

      “我听闻阎宸是北境阎家嫡系后人,向楚歌从前是商州果毅都尉,两人出身不凡,绝非安于现状之人,也会为自己的前程铺路。江都已成死局,再打下去民心全失,确实还不如接受招安。”

      那日江都城外混战后,襄王的大军与他们又在城外交手过几次,他们无不例外地放出百姓,襄王军次次仓皇撤走。

      两方僵持了近半月,江都附近的百姓拾起几月前传遍大街小巷的流言,因“伏波将军”坐镇江都,流言更是传得激愤而不堪。

      江都得到消息,襄王军中并不安定,流言纷扰,无法拒之门外,士兵们早已受了影响,而几位军中将领也对如今局面颇为不满。

      三日前,一封秘密的投诚信送入城中刺史府,落款人是阎宸与向楚歌。

      信中说他们当日信了襄王的谎话,当真以为自己是在清君侧,日后可得帝王青眼,平步青云,却没想到襄王一直无法说出伏波将军的去向,对许多问题也讳莫如深,明显是存了反叛之心,他们不愿冒这个风险,提出将在今日挟持襄王率军投诚,希望江修筠出城相迎。

      他们助江修筠捞一个大功劳,江修筠保他们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客卿想起那封投诚信,沉吟道:“不过此事仍是疑点重重。能跟着襄王南征北战的,定然是襄王信得过的人,而襄王又能一路所向披靡,可见治军严谨,军心稳固。只是因为伏波将军一事就来投诚,不足以全信,我们到时还需静观其变。”

      “我自然知晓,也早已有所准备。”江修筠胸有成竹道,“若是真投诚,于我是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若是假投诚,今日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未时刚至,南方的深秋也萧寒凛凛,今日还起了大风,细小的沙石腾卷而起,不断有零碎的石子被肆虐的风拍在紧闭的城门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听得久了也觉出些诡谲的躁意。

      城楼上下的士兵们在飞沙走石中静立,天色好似就爱捉弄人,一会儿伴着沙尘黑云翻滚,一会儿又风散云开,云间冒出几点浅黄的碎光,来回变幻,在长久的静默中,众人心里也生出了无来由的焦虑,仿佛有什么事也会像今日的天色一般变了又变。

      模糊的沙尘中勾勒出一队人马的影子,马蹄踏起的黄沙将原野又蒙上了一层昏沉的迷雾。

      客卿含笑道:“大人,他们来了。”

      快马卷着风沙疾速靠近江都城楼,因队列齐整到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步,俯视而望还显得颇为声势浩大。

      江修筠漠然地看着骑兵一路飞驰,停在城楼之下。

      一人策马向前一步,他没有穿战甲,靛蓝深衣上沾了半身尘土,仰头与江修筠的目光相接,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江大人考虑好了吗?是你们出来,还是我们进去?”

      过于秀气的眉眼一点也不像行伍之人,江修筠却在那双含着笑意的睡凤眼里看出了经年淬炼的杀伐气,他慢慢把目光移到这个人手中的九环刀上——这是把好刀,此时正架在一个人脖子上。

      落后向楚歌半步的阎宸着实心惊胆战,向楚歌做得极其逼真,刀锋只差一厘就要划破襄王脖子,也不怕襄王动一下就能血溅当场。

      阎宸眼尾偷偷扫了眼同样离向楚歌很近的蔺长风,虽然他不是很清楚少庄主和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种种迹象表明,少庄主显然是这世上最紧张殿下的那个,这次殿下要冒险,也是少庄主反对最是激烈。

      结果就是,殿下执意如此,并第一个排除了由少庄主来挟持他。

      在九环刀下微微颤着的孟星河也配合得很,他被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着,白袍上污迹斑斑,肩头还没愈合的伤口渗出血来,鬓发散乱,一张小脸发白,嘴唇泛青皴裂,眼里的愤怒、失望、害怕凝结出湿漉漉的泪花,模样当真可怜。

      阎宸看得都心有不忍,对于蔺长风滴水不漏的表情更是钦佩不已。

      然而向楚歌却是看得真真切切,少庄主的眼神如果是把刀,他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蔺长风的面庞确实是他一贯的冷肃,目光也没有时不时往孟星河那儿瞟,按压在平静下的眼神不是向楚歌这种善于察言观色的还真看不出来——

      那分明是在寂静深湖下藏了汹涌危险的暗流漩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浮到水面上来,凶狠地把所有人都吞噬进黑暗之中。

      这下完了,少庄主又又生气了,主子不仅会被他以算账之由“欺负”,他自己怕是也凶多吉少。

      江修筠在上头把他们每个人都打量了好几遍,只恨不能把他们每一分表情变化都放大百倍,若是江大人知道这四个人其实全无担忧,都在心里胡思乱想,恐怕要当场气得双腿一瞪,闭眼升天。

      不是他们不当回事,而是他们对彼此都足够信任,可以肩并肩战场厮杀,也可以以假乱真地演戏骗人。

      “两位果然守信又守时,既然来了,那就麻烦两位把襄王送进城来。”江修筠眼里笑意不明,“我们进了城也好细细商议之后的事情。”

      孟星河轻轻一动,向楚歌见江修筠眼风扫来,左手当即毫不犹豫地按在孟星河肩头伤处,直把孟星河痛得冷汗直下,几息后,江修筠淡淡移开了目光。

      “要我们进城也不是不行。”向楚歌手中刀更迫近了一分,在孟星河脖子上留下一条细长的血丝,“但我们惜命,还请江大人允许我们把骑兵也带进城。”

      江修筠审视地看着这个左脸有刺青的男人,笑意不减道:“谁不知道襄王的骑兵精良无比,本官也惜命,若是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若是这样,那就没意思了。如今情况,我们是没办法攻进城去,但朝廷也没有更多的援军给江都,江大人其实也唯有困守。”向楚歌面上波澜不兴,继续挂着笑同江修筠谈条件,“谁都想破了这个死局,不如各退一步?这里有五千骑兵,让我们带一半进城。”

      江修筠无动于衷,向楚歌嗤笑一声:“江大人城中怎么说也有七千人吧,又可以提前设计埋伏,还怕我们两千多人?”

      生擒襄王,招安叛军的功劳太大了,任何一个想为朝廷效命的官员都会心动,何况江修筠还是亲近摄政王的文臣,摄政王更看重武将,文臣要想被摄政王重视就得拿出诱人的功绩。

      江修筠在看到投诚信时纵然疑窦丛生,仍想试上一试,他性子谨慎,为了今日也确实准备良久,此时身边的客卿神情动摇,附耳低声道:“大人,不如让他们进城?”

      九环刀的主人似乎毫不在意刀下人的生死,刀锋始终不退反进,孟星河的脖颈已被划了好几道血丝,血珠往下滴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残忍而夺目。

      江修筠面色淡然,道:“再减一千,你们可以带一千五百人进城。若不同意,今日事免谈,不管你们是要继续在江都城外僵持,还是日后又要来投诚,都与本官无关。”他眯眼笑道,“两位若是真投诚,今日本官可保你们前途无量,下回本官可就不想谈条件了。”

      向楚歌与蔺长风、阎宸交换了眼神,见两位都微不可察地颔首了,他便说道:“成交。江大人开城门吧。”

      这个结果约摸是让江修筠大体满意,他回身招来一个军士,低语安排了些什么,随后下令:“开城门。”

      城门打开的声音悠长回绝,阎宸点好了一千五百人,其中包括穿着普通士兵衣装的狄唐和楼心月,隐在中间并不起眼。

      向楚歌一抖缰绳,挟持着孟星河当先策马入了城。

      内城果然四面都埋伏着士兵,靠近城门的街巷空无一人,在秋风中荒芜空阔,阴森的凉气渗入肌骨,不知那里是否也藏着敌人,暗中狩猎。

      一千五百人已全部入城,两方在内城隔了一丈远对峙,谁也没向前一步。

      江修筠一指孟星河,道:“先把襄王交给我们。”

      孟星河适时地在眼中露出惊恐,挣扎扭动着身子,向楚歌把刀往前一递,避开要害在脖子上留下一道更宽的血痕,鲜血汩汩而下,孟星河立马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了。

      向楚歌粗暴地拽着孟星河下马,九环刀斜架在鲜血淋漓的脖颈上,一步步向江修筠走去。

      此时身后城门还没关,蔺长风摸到袖中的鸣镝箭,和阎宸一道下马,跟着向楚歌往前走,右手紧按着剑柄,紧绷戒备。

      在离江修筠三步远时,向楚歌停了下来,江修筠八风不动地笑着:“只要把人交给我们,我立刻撤去此处所有士兵,并允许你们余下的骑兵入城。”

      咚咚,咚咚……

      孟星河清晰可闻自己心脏的鼓鼓跳动,艰难咽下一口唾沫,低垂了眼眸,不敢看江修筠游刃有余的淡笑和城内士兵虎视眈眈的眼神。

      向楚歌低笑一声,沉沉的嗓音就响在他耳后:“既然如此,那再好不过。”

      话音一落,九环刀蓄满杀意的寒芒猝闪,就在他对面的江修筠也没看清他是如何把刀柄换到了左手,再用右手重重往后推开孟星河,旋即,向楚歌左手持刀刺向了江修筠。

      孟星河随着推力踉跄往前一扑,照芙蓉一剑斩落缚在手上的绳索,在他跌倒前,他稳当地撞入了蔺长风的怀中。

      蔺长风右手抱住他,左手探入袖中用小□□射了一支鸣镝箭,城外骑兵看到此箭,会攻入城中。

      绳索把孟星河的手腕勒出了血淤,蔺长风揉了一下,又为他擦去脖颈上交错的血迹,拍拍他的背,轻声道:“不怕不怕。”

      孟星河一听他居然没生气,喜从中来,忙不迭泪花闪烁地巴巴点头。

      “关城门!关城门!”

      怒喊声炸响在内城,四面已混乱之至,向楚歌那一刀刺伤了江修筠的右肩,几个亲兵护着他往城中撤去,两军战作一团,空置的街坊里蹿出大批持战戟的士兵加入战局。

      狭小的内城塞了恁多人,城楼上的弓箭手射了一轮便不敢再射,自己人和敌人都混在了一起,他们只能趴在城墙边干瞪眼。

      守在城门边的士兵在将官的一遍遍高呼下手忙脚乱地欲关城门,待在蔺长风身边的孟星河持剑挡下几人的攻击,回头一看,冲阎宸喊道:“不能让他们关城门!”

      城外的骑兵迎着正楼的箭雨已渐近城门,只要城门大开,内城撑上一段时间就可前来驰援,到时城内的士兵绝非他们五千精兵的对手。

      阎宸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人突围而出,往城门飞驰,后面的将官又在大喊:“快关城门!拦住他们!”

      城门已在慢慢合上,阎宸让战马奔跑的速度快到了极致,身后寒意一凛,他策马未停,径直在马上侧转,大剑当棍子抡过去,与骑马追来的江都军校尉手中银枪铮然相撞。

      校尉一击不成,银枪再次追到眼前,阎宸嘴角勾出一个冷笑,自马上腾跃而起,轻巧避开银枪的攻势,大剑劈落,将马头砍下,温热的血迸溅四散,喷了两人满身,趁那校尉身形未稳,剑锋横割,携着劲风斩断了校尉的脖子。

      正想回头,侧面倏忽飞来一道黑影,叮当一声打落了一支箭,吓得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方才是有人在身后放冷箭。

      黑影落地,嫌麻烦早脱了战甲的楼心月淡淡看他一眼,见他没事,收回短剑的链子,转身就走。

      阎宸打了个唿哨把战马唤回来,见城门还有一点就要合上,来不及多说,翻身上马,回头冲她咧嘴笑了一下,道:“谢谢了!欠你一条命!”

      楼心月没回头,早运起轻功飞远了。

      关城门的闷沉声音震荡着耳膜,骑兵已到了城外,而城门只剩下一条缝。

      一柄大剑飞掷出去,正正好卡在了城门未合上的缝隙间,士兵回过神来时,阎宸已策马奔来,从腰间拿下□□,嗖一声射死了右边的士兵。

      城楼上的弓箭手在想方设法阻挠重开城门,阎宸和身后的骑兵却始终以开城门为主要目的,箭矢能躲就躲,躲不了就顶着一身伤继续上。

      好在向楚歌带着狄唐紧随而至,已奔上城楼与弓箭手们战在一处。

      阎宸双臂染血,探手取下卡着城门的大剑,几人合力将城门重新敞开,城外骑兵立马飞奔而入。

      内城的混战还未停歇,孟星河听话地没有离开蔺长风周围方圆五尺,应付一下普通士兵还算轻松。

      孟星河脖子上的伤痕还在淌血,白色衣襟已红了一片,他揩了把额上的汗,望见从城中跑来的乌泱泱一片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与蔺长风对视一眼,道:“不好,江修筠又把百姓拉出来了。”

      好不容易把骑兵放进来的阎宸听闻这个消息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从前的他最怕坐骆广思造的船,一坐就头晕目眩,直犯恶心,这半个月来他最怕的已然成了江都百姓,打不得伤不得,只能用肉体凡胎接他们如狼似虎的攻击,实在是一场噩梦。

      眼睁睁看着守军满心欢喜地撤去城中,看样子是要将此地留给百姓们,孟星河磨了磨后槽牙,接过蔺长风递给他的马缰,上马道:“往城门撤,控住城楼。”

      这般境况,进城是决计不行的,除非真把阻拦的百姓杀光,只得占着城门和城楼,以谋后动。

      身后那个隔着青铜面具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反贼已入城,随我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们还和第一次那样疯狂,半个月下来,孟星河心绪已逐渐平稳,充耳不闻地策马往城楼而去。

      等他们控制了城门与城楼时,假伏波带着百姓们挤满了内城,个个高举着乱七八糟的武器,激愤不已。

      孟星河一身脏污,站在城楼上与江都百姓凶恶的目光相对,指着假伏波道:“真正的伏波将军每次出现必然带着一支神秘的军队,诸位可见过他有一兵一卒?”

      带青铜面的男人静默片刻便道:“我大齐那支神秘的军队不是正在你手中吗?襄王狼子野心,窃取军权,为的就是翻覆天下,登基为帝!”

      此人倒是能颠倒黑白,果然深得萧逸淮真传,孟星河高声道:“伏波将军要想调兵需有沧溟阁的兵符,请问诸位可有见过他的兵符?”猜到他会说什么,孟星河冷笑道,“我在长安出事前,从未出过长安,甚至未出宫开府,我为何会有机会接触什么神秘的军队?我哪来的机会窃兵符与军权?这位伏波将军,不如你为我解解惑?”

      “休听反贼胡言乱语!”假伏波怒道,“我有太祖亲赐的龙纹青铜面,这身铠甲与这把剑亦是太祖所赐,如今又有圣上旨意,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孟星河却笑道:“此言差矣,谁都没见过当年太祖赐给伏波将军的青铜面具体长什么样,又究竟有没有这所谓的铠甲与剑,你也只是空口无凭罢了。有本事拿出太祖的旨意来!”

      “谁敢在面具上刻龙纹!此非太祖所赐还能如何!”

      “太祖亲赐必然有凭证,你若是拿得出来我便信你为真。”

      “襄王,事已至此,何必执迷不悟!”

      “是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

      孟星河就这样和假伏波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百姓们面面相觑,有人若有所思,有人茫然四顾。

      正在僵持间,守在正楼的向楚歌急匆匆赶来,神色复杂道:“主子,有一个人往江都城门而来。”

      孟星河挑眉:“一个人?谁?”

      向楚歌道:“骑马,戴青铜面,穿玄甲,手中持剑。”

      孟星河:“……”

      一个假的就够烦的了,现在这个又是什么情况?是真是假?

      “襄王自己不也没有任何凭证?”假伏波还在高喊道,“自己心虚难当,便在这血口喷人,无耻之尤!”

      孟星河已跟他吵熟练了,下意识便喊道:“伏波将军名垂千古,若真有青铜面,必有太祖所赐的证明,你分明是贼喊捉贼!”

      “龙纹青铜面确为太祖亲赐,有当年太祖亲笔所写并盖印的圣旨作证。伏波将军还有太祖所赐的丹书铁券,是真正身份的象征。”

      这道声音出现得突兀,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神情怔忪,互相对视着,似乎在问“刚才是谁说话,是你吗?”。

      孟星河在震惊后迅速回过神来,脚步飞快地从城楼上跑下去,他没有注意到蔺长风在听到这道声音时异样的神色,阎宸等人跟着冲了下去,蔺长风后知后觉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浑浑噩噩地走在最后。

      城门大开,黄沙散如稀疏的薄雾,一人一马缓缓自黄沙深处走来。

      全身漆黑的高头大马驮着一个身穿玄色锁子甲的男人,腰间一柄未出鞘的长剑,面上覆着色彩古旧的青铜面具,左上角与右上角深深刻着繁复的龙纹,技艺轻巧到连龙爪都分毫毕现,张牙舞爪地盘旋在斑驳的青铜面上。

      天地风声呜咽,弥漫的黄沙将这一幕也蒙上了不真实的古旧悠远。

      他像是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只是个想来人间走一遭的神子,不知何时就会消逝于漫漫黄沙,又像是从他们看不见的遥远天际而来,跋涉千里,岁月过眼,终于在得得马蹄声中走入了江南秋色里。

      孟星河站在城门里凝望着他,眼前的画面如斯单调,他却看得眼中盈满了泪水。

      也许沧溟阁和伏波将军确实早已连在了一起,以至于他只需一眼便知道,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人。

      男人在城门外下了马,牵着马提剑走来,站定在孟星河身前,礼貌地颔首道:“等我处理完小事,再向阁主行礼。”

      他的声音听来还很年轻,但孟星河却看见他的鬓发掺了许多银白,孟星河呆呆地点头,男人自他身边走过,望向那个假伏波与江都百姓。

      马鞍旁挂了一个包袱,他从里面拿出一方长条盒子,打开,取出一卷澄黄圣旨,刷地一展,上头朱红的太祖御印就足以让人看得眼睛发直。

      大齐一百五十年,到了如今,除了皇宫保存的旧物,哪里还能看到这般完整的太祖御印?

      卷上字迹不多,只简单写了太祖于何时何地亲赐伏波将军龙纹青铜面,圣旨左侧空白处拓印了一个缩小后的青铜面具模子,与他脸上那个正是一模一样。

      假伏波往后退了几步,江都军见势不妙,赶来接应偷偷溜走。

      “别走啊,还有一个东西没看。”男人的笑声清越,收回圣旨,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四方铁盒,打开后的物件孟星河等人并不陌生——

      几个月前祭天会上,阎宸拿出来过。

      覆瓦状的铁券上以金色小字书就太祖何时何日颁赐,伏波将军随太祖起兵以来的功勋,但帝王嘉奖的特权与一般的铁券有所不同。

      阎宸的铁券上面写着“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而这张铁券上写的是“卿恕九死,后世亦之,无论常刑,非天子颁旨不得加责。”

      最后金色小字留下了太祖的承诺:“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

      男人看百姓们的神情已有了判断,不少读过书的人还在同懵懂的人解释,他许是放了心,收起铁券,回身向孟星河单膝跪下:“大齐第七任伏波将军顾洵,见过阁主。”

      孟星河瞥了眼蔺长风,见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已浓郁到化不开,身形微晃,直到孟星河一把握住他的手才激得恢复了些神志。

      “将军请起。”孟星河道。

      顾洵低眸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未置一言。

      他把目光转向不敢着自己的蔺长风,徐徐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眉眼深刻的面庞,与半头白发不同,他的脸还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天生一张讨喜的笑面,乌黑的双眼更是笑得活泼。

      “长风。”他笑着唤了一声。

      满脑子思绪都变成了一团不见头尾的乱麻线,有人一把将乱麻线抽了出来,蔺长风便呆滞地脑子放空,没过一会儿,那人又把乱麻线毫无章法地硬塞了回来,他只能又无法抗拒地接受,让乱麻线在脑中缠绕出死结,把他的神思一点点绞死。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从蓬乱的麻线中抽出一根有头有尾的来,看向那张脸,语声艰涩:“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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