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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沧溟阁 ...

  •   “沧溟阁其实就是一个庄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据传第一任阁主在那三座高山上设了不少奇巧机关,无人敢去试探。呃,沧溟阁也没留存那失传的机关术,原因不明,所以具体那三座山是什么一个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了。”说话之人如背书一般说了一路,说到自个儿觉得不大对的地方,还要装出自己在陈述事实的模样,“蔺少侠,你看这庄子前边的二十四座桥,可知有何来历?”

      蔺长风随着孟星河所指之处看过去,江湖内外都久闻大名的沧溟阁坐落在三山环抱之中,深褐色的古朴大门外一带白水横流而过,宽阔水流之上二十四座桥架于烟水苍茫中。

      说来惭愧,蔺长风这么多年从未来过沧溟阁,今儿个是头一遭。

      看着这堪称浩渺的场景,他答道:“太.祖皇帝自扬州起兵,当年扬州二十四桥俱在,是为盛景。沧溟阁第一任阁主传言与太.祖皇帝是旧识,亦是在扬州聚集诸多江湖人助太.祖皇帝挥师北上。”

      山间清晨云雾聚拢,二十四桥在水云间半隐半现,沧溟阁的翘角飞檐也变得不大真切,蔺长风稍稍停顿,又道:“传言还有一个原因,第一任阁主与伏波将军在扬州二十四桥相遇,两人……互相爱慕,故而在长安也建了二十四桥,以作怀念。”

      孟星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偷瞄一眼说到“互相爱慕”时耳朵尖悄悄浮起一层薄红的蔺长风,心道:还真是个老古板,两个男子互相爱慕也值得难以启齿。

      顶着女阁主身份的孟星河同蔺长风下了马车,慢腾腾地往沧溟阁前的二十四桥走去。

      沧溟阁地方特殊,孟星河除了让一个车夫赶车,没有再带其他人。本想一同骑马前来,但想到他身份有些复杂,最后还是拉了蔺长风一道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

      他昨夜把那素白斗篷换了,在屋里一通翻找,恨得牙痒痒地发现冬棋这丫头居然给他另外备着的是一件淡粉色的!

      纵然他七岁就开始捣腾姑娘衣裳,但多穿素雅白衣,他的五官到了少年时就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穿了白衣倒没有完全抹去少年英气,只是要他穿这淡粉色的玩意儿,他就很想去死了。

      当然,孟星河还是边骂骂咧咧边牙疼地穿上了淡粉色的斗篷,这会儿低头看了眼这娘们唧唧的一身,自己忍不住起了层鸡皮疙瘩。

      “确如蔺少侠所言,二十四桥与这两个传言都有关,但我对第二个传言知道得多一些。”孟星河见蔺长风耳朵尖的薄红刚褪下去,坏心顿起,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听说第一任阁主与伏波将军在二十四桥中的下马桥相遇。伏波将军姿容俊美,当日将军下马,斜阳残照,阁主看得挪不开眼。”

      “后来太.祖皇帝拿下长安,伏波将军失了音信,听说是躲来了沧溟阁,和阁主过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将军不早朝的小日子了。”

      蔺长风:“……”

      不出孟星河所料,身旁这人的耳朵尖又飞速腾起了一抹淡红,他憋笑憋得辛苦,自己也不知是用了多好的定力才没笑到打滚。

      他自小就不是多乖巧温顺的人,看谁越是正经越是想去逗一逗,恨不得所有人都转了性子好跟他同流合污。这几日心情杂乱,好不容易被他逮到这么个一本正经的古板剑客,自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蔺长风估摸着是在心里重新审视了一下江湖上神秘兮兮的姑姑,而后忽然说道:“江湖上还有一个传言,说的是伏波将军后来失了音信是因为想和阁主一同归隐,再不问朝堂事,但太.祖皇帝不愿势力强大的沧溟阁脱离掌控,干脆杀了伏波将军和阁主。”

      孟星河笑意顿敛,蔺长风在那一刻看到了这位“姑姑”眉眼中划过一丝锋利的危险,明明年纪不大,但天生修长的眉眼在冷下来时却是自带了三分冷冽。

      江湖人说旧史事少有忌讳,在蔺长风眼里,姑姑也是江湖人,他不善同人打交道,难得搭个话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时恍然想起沧溟阁与朝堂有些联系,抿唇道:“姑姑恕罪。”

      孟星河前面那些荒唐话是从兄长那儿听来的,他昨晚为了别露馅,又在屋中翻出许多民间瞎写的游侠传记和野史,补了一番关于沧溟阁的来历和传闻,好让自己今日有东西能说,摆足主人家的派头。

      但他看的那些书好歹是官府允许坊间流传的书籍,不会有蔺长风口中这等编排开国皇帝的浑话。

      “无妨,当年事无人得知,传言也都是猜测,说不定有几分道理。”

      孟星河觉得自己要做个大度的长辈,晚辈无心之过就不必拎着不放了,轻拿轻放地把这事揭过。

      他带着蔺长风在二十四桥前徘徊,似在选往那座桥上走为好,说道:“话说伏波将军还真是个传奇人物,他有多厉害,民间已经传得神乎其神了。当年他是如何为太.祖一路领军北上,屡出奇兵就不必再提了,大齐三岁小孩都能倒背如流。”

      “一百年前世宗在位时,西南流匪作乱,朝中无人可出战,是有一位将军戴着青铜龙纹面具现身西南,扫清流匪。那面具是当年太.祖亲赐伏波将军的,而那人也自称是伏波将军。”

      “又三十年,北境边关告急,又是一人戴着青铜面具现身,自称伏波将军。又四十年,西北流寇横行,还是一人戴青铜面具自称伏波将军现身。”

      “所以这民间都说伏波将军已成了神仙,长生不老,只要有人进犯大齐国土,作乱山河,将军便会现身驱逐进犯者,保大齐国祚绵延。”

      蔺长风这回听得认真,一直没有搭话,直到孟星河问他是如何看待这传言,他才说道:“那几场战事史书都有记载,作假倒是不像。但成了神仙这说法也委实荒唐,依我所见,多半是后人崇敬伏波将军,借他的名号罢了。”

      他还想说估计也是上位者以此来显示自己得天所助,但想想前面瞎说八道的结果还是闭嘴了。

      孟星河却摇头道:“可大齐第一代将门没落后就极少再出将帅之才,那几场战事都结束得很快,不是精通兵法的将才是做不到的。若大齐每几十年都有如此人才,怎么史书上未有这几人功绩的只言片语?这说法也不大说得通。”

      他看向蔺长风,后者给他一个“那我也不知道了,不如姑姑来说说”的表情。

      孟星河回敬一个“姑姑我也不知道”的高深莫测。

      伏波将军聂惟在史书上就是个谜团重重的人物,孟星河是皇子出身,平日学史也会学到聂惟的生平,但他也知之甚少,好像皇家也默认了这人就是如此说不清道不明。

      “下马桥是第一任阁主遇到伏波将军的地方,所以这座桥也是直通往大门的。”孟星河终于站在了一座桥前,“正好说到了伏波将军,不如就从下马桥过吧。”

      立于石桥之上细看云烟笼罩下的二十四桥,每座桥形态各异,有单孔石拱桥,也有九孔联拱桥,还有一梁笔直的平桥,时有鸟鸣啁啾,未有闲人言语,统领着江湖的沧溟阁便坐落在这一方静谧之间。

      今日起了些风,昨晚那事孟星河自己也琢磨出了点味儿,现下正两手拽紧斗篷,恐被风吹起,说道:“扬州二十四桥现下存留者只有六七,其余的因多年水道淤塞,荒废的荒废,淤没的淤没,也是可惜。倒是这地方的二十四桥还风华依旧。”

      蔺长风低低“嗯”了一声,看孟星河用力攥着斗篷两边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有些好笑。

      反正以后,他是再也不会信江湖传言了。

      至少关于这位姑姑的传言,就没一个对的。

      什么性情古怪,徐娘半老,寡言少语,行事稳重,鬼知道是从哪个脑子不大清醒的人嘴里传出来的。

      沧溟阁白日里都大门敞着,意在让天下人随意登门,孟星河和蔺长风走进去时,一位年有三十的妇人上前迎了两位:“阁主,少庄主。”

      孟星河从她讳莫如深的眼神里明白了这是知道他身份的人,想来是孟堰和阁主安排好的。

      “我带蔺少侠随便看看,不必跟着了,有事会唤。”

      孟星河给那妇人递了个眼色,打发她走了,凭着自己昨夜看过的有关沧溟阁内部介绍的记忆,领了蔺长风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

      沧溟阁偌大一个庄子,在外头觉得安静,进来了依旧安静到过分。

      沿着通往后院的曲折回廊走了一炷香工夫,一个活人都没瞧见,身边经过的几间屋子也听不见说话声。

      两人去了阁主日常处理事务所在的厅堂,站在门口,看到眼前之景,都呼吸滞了一瞬。

      这处屋舍长宽均有六七丈,从脚下青砖到顶上房梁更是有八丈之高,这般耸然的房子,却只有四角立着四根瘦长圆柱就算是全部支撑,人在屋檐下抬头时有些心悸,唯恐那仰脖都不怎么看得分明的房梁会砸下来。

      屋中用屏风摆出了“十”字,正好隔出鲜明的四块空间,两人正对着其中两块,左右两边都用一模一样的八张长桌拼在一起,组成一个更大的桌子。

      这两边的桌子上都摆着几十叠书册与信纸,每边有四人围着大桌子整理满桌东西,手上动作极快,飞速扫一眼便能知道这东西是要放在哪一叠,再绕着桌子转到对应的地方。即使那叠隐在桌子中心也无妨,那几人照样能准确无误地在桌前投掷到对应位置,而后低头在自己手里拿着的厚册子上做一笔记录。

      两人转到后面两块地方,也是一样的场景,十六人俱是沉默不语地在那分门别类,听到他们进来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堪称麻木。

      要不是蔺长风确实能感受到那些人的呼吸,都要以为这是一群傀儡偶人。

      孟星河在皇宫里多大的宫殿没见过,这会儿却已目瞪口呆得半个字说不出来。

      屋外正好有一株繁茂大树遮住了唯一一扇窗子,不知是否是真正的阁主有意为之,天光隐没在窗外,透亮的青砖地上只映着几点光斑,屋里便让人觉出空阔的深沉。

      在四格空间里都看了一圈,两人静默地往东北角的楼梯行去,走上楼时,脚下的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宽阔空旷的屋里有了回音,刺耳地回荡在四方。

      孟星河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连呼吸都是吵闹而危险的事,浓郁的晦暗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抬头望着那高高的房梁,竟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撼树之蚍蜉。

      二楼要窄小许多,只是隔出了能容纳一张书桌和半个书架的阁楼,孟星河倚着木栏杆,自高处俯视楼下,将四块地方各指了一次:“白露山庄,万枯门,断魂谷,铁马堂。”

      方才在楼下他拿了几份书册和信纸瞧过了,知道那些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四大组织每日送来的所有消息,包括内部俗事、外人到访、交易买卖诸多方面,而有些直接找到沧溟阁的,会由这里分派到各处,四地完成后亦要将详细情况上报。

      “白露山庄善搜情报,寻人问事无有不知。山庄内都是极出色的暗探,先下二百两定银,再派暗探查访,完成后按事先谈定的价码付余钱,最贵的消息有上万两。”

      蔺长风许是看着此情此景也陷入了感慨,一向不主动说话的人说起了自己知道的四大组织。

      “万枯门善暗杀,有多少杀手不可知,都是顶尖高手,规矩和白露山庄差不多,但价钱要更高。”

      “断魂谷善制良药奇毒,谷中遍植稀世药材,药与毒都可卖,价钱大多比万枯门还高。”

      “铁马堂堂主是个大善人,走投无路者可投奔此处,无论是亡命徒还是孤儿,来者不拒。堂主会安排他们在里头做事,具体做什么就不知道了。有听说是教习武艺的,也有听说是教一门手艺活,什么说法都有。”

      孟星河感觉到蔺长风往他这儿瞥了一眼,似在问他是否知道铁马堂具体情形,他心中发虚,面上摆出“沧溟阁秘辛,无可奉告”的冷漠。

      蔺长风也没多问,转开眼不说话了。

      这些江湖事孟星河昨夜从书里也看了三言两语,此时的想法很简单——

      除了铁马堂,那三个地方一定特别有钱。

      不对,铁马堂要养活那么多人,必然也是有钱的。

      江湖四大组织应称为江湖四大钱庄。

      而这四个组织这般厉害,最后的一切却尽在沧溟阁的掌握之中。

      他们看着楼下一叠叠写满了字的书册信纸,看着沧溟阁忙碌且沉默的人,共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沧溟阁是一个大轮轴,昼夜不停地旋转着,四大组织是缠着轮轴的四根铁索,轮轴同时牵引四根铁索缓缓移动,如此往复。

      而江湖仿佛就是这么简单,一个轮轴加四根铁索,单薄却又强悍地撑起了整个江湖。

      两人未在此处待太久,在其他地方随便看了看,孟星河从进门时见到的那妇人手中拿了信物就打道回府了。

      信物是个其貌不扬的小铁牌,中间一个湛蓝的圆,伸出四条呈十字型的白色如水流的曲折线条。

      孟星河收下就放进了怀中,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用,离开时问蔺长风:“江湖是大是小?”

      蔺长风回答他:“沧溟阁与四大组织的人眼里,江湖是小,条框俱在,按部就班。而我等闲人眼里,江湖是大,无人管束,天地畅游,最是快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扬州二十四桥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二十四座桥,据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唐时扬州城内水道纵横,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园桥、万岁桥、青园桥、参佐桥、山光桥等二十四座桥,后水道逐渐淤没。宋元佑时仅存小市、广济、开明、通泗、太平、万岁诸桥。现今仅有开明桥、通泗桥的地名,桥已不存在。
    另一种说法是桥名“二十四”,或称二十四桥。据李斗《扬州画舫录》录十五:“二十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在熙春台后。”红药桥之名出自姜夔《扬州慢》:“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以上两段摘自百度百科“二十四桥”)
    此处采用第一种说法。
    本文地名有与真实地名或历史地名一致的,但风貌景致都是作者自己编的,勿考据。
    [2]伏波将军的名称取材自历史,是一种对将军个人能力的封号,与名位无关,意为降伏波涛。历史上东汉光武帝时期有一位很有名的伏波将军马援,世称“马伏波”。
    当然,本文的伏波将军与历史上任何一位伏波将军都无关,所有内容均为作者杜撰,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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