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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安乱 ...

  •   离长安十多里地是咸阳城,因近京都,素来亦是拱卫京师的重地。

      只是如今城中守卫还是那一批,拱卫京师的职责早就见鬼去了。

      城楼上挂着一排昏黄灯笼,颜色跟蒙了尘一般看着模糊不清,所有光亮汇在一起才勾勒出立着的人影。

      那人侧头看向城楼的石阶,是个不到而立的青年人,鸦青色及地氅衣上考究地绣着两只雪白的仙鹤,对襟宽袖,衣襟上两条同色的衿带长长垂落至脚尖,端着是一副闲云野鹤的闲适模样。

      “小侯爷终于肯从长安出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上扬拖长,衬着眼中的似笑非笑,让走上来的人有些厌恶。

      贺翛然敷衍地笑道:“一切尽在王爷的掌控之中,我在哪里不都一样?”

      城楼上站着的东河王萧逸淮将右手从袖中伸出,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女墙上轻轻磕了一下,说道:“长安四面可用之军无非北邠州、南金州、西岐州、东商州,是拱卫之师,剩下的也就汝南侯江家在邓州领着五千兵马,算是孟堰对皇后母家的恩典。”

      “那五千兵马能不能打暂且不论,他们江家连个能领兵的都没,纵使是百万雄兵也是花架子。天下可调用的三分兵马就这么多,除了邓州军,其余的已不是他孟堰能调的了。”

      贺翛然眸子清亮,长相文气,纵使面色端肃也看不出冷戾,站到萧逸淮身边,淡声道:“汝南侯年迈,几个儿子都不堪大用,邓州军确实不足为患,但不能掉以轻心,长安事了,必须立刻夺了邓州兵马之权。”

      萧逸淮轻嗤一声:“你们文人就是胆子小。”

      “你手上的拱卫之师也大多是花架子,成日眠花宿柳,斗鸡赌钱,战场都没上过的兵又有几分战力?”贺翛然嘲弄道,“人家汝南侯好歹是为数不多开国存留至今的将门,指不定练出来的兵还不至于糟糕透顶。”

      两人说起话来透着谁也看不上谁的轻蔑,萧逸淮转动着白玉扳指,说道:“无妨,长安城里除了禁卫军就只有贪生怕死想当墙头草的城防营,守城也守不了多久。”

      “听说五皇子要离京了。”贺翛然低声道,“沧溟阁不知有何打算。”

      萧逸淮眼里的笑忽然变得张牙舞爪起来,咬字也重了几分:“沧溟阁本也是我萧家的东西,到时我会一并拿回来。”他吐了口气,神色又舒缓了些,“至于五皇子,管他和沧溟阁有何打算,杀了就好,死人最是安稳。我已有所安排,小侯爷只管和我等着好消息便是。”

      贺翛然笑得越发敷衍:“提前恭喜王爷了。”

      “你们溧阳侯府也算是熬出头了。”萧逸淮抬手拍了下贺翛然的肩,“贺家没落了三代,朝堂都快忘了你们的存在,小侯爷此番是要光耀门楣了。”

      贺翛然眸中清冽光芒缓缓散去,那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灯笼也那样看不分明,眼神空茫了几瞬,推开萧逸淮的手:“同是乱臣贼子,王爷就不必说这种场面话了。”

      萧逸淮颇有些兴味地大笑道:“乱臣贼子……这个词我倒很是喜欢。”

      连着阴了好些天,本以为入秋就近在眼前了,可昨日天又开始晴朗起来,那挥散不去的夏末暑热照旧黏人地缠着,恼人得很。

      月下长安城只闻打更的梆子声,没有夜笙歌,家家户户闭门噤声,连夜归人都不见一个。

      菩提巷终日静谧,最里头的陈府屋里亮着烛火,孟星河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上看书。

      陈府是他生母祖上的一间宅子,平日里没人住,至于旁边那没牌匾的宅子,他也不知道孟堰和沧溟阁阁主什么时候收来的。

      在宫里看的都是些言语晦涩令人昏昏欲睡的书,这会儿好不容易可以看些言语明快令人深夜澎湃的书,孟星河最近看得都十分有滋有味。

      从沧溟阁回来已过了五日,孟星河不敢出去多晃,只得在菩提巷这两间宅子里待着。那蔺长风也是个没趣的,除了练剑就是在屋里关着门不知做什么,纵然知道隔壁陈府也是他的活动范围,却从不想着来看一眼,乖顺到了极点。

      孟星河想邀他坐下一起吃饭都不能,这人一副“晚辈不敢和姑姑同桌”的模样,自个儿端着饭回屋里闷头吃去了。

      见面就是叫姑姑,他不说话这闷葫芦也不说话,除了姑姑两个字,他就没多听到其他的了。

      孟星河觉得姑姑这称呼有种特殊的魔力,好像叫久了也没那么不堪入耳,听着还挺受用。

      尤其人家一个江湖闲游惯了的人成日恭敬地唤着姑姑,孟星河有种把这不着家的潇洒剑客给制伏了的错觉,他就往那儿一站,如此剑法绝妙的高手也得有礼地叫上一声姑姑。

      啧,别是扮姑娘还真能扮上瘾?

      孟星河打了个哆嗦,被自己这惊奇的想法给吓到了。

      冬棋进来剪了一次烛芯,孟星河又看了半个时辰,不自觉开始打哈欠了。

      他此时身上未做女子打扮,头发用银冠半束着,正抬手去解冠,却不知为何失了瞬神,手上一滑,冠没解下来,还把自己脑门打了。

      等再回神,孟星河恍然发觉自己在那一瞬出了身莫名的冷汗,心跳也快如擂鼓。

      烛火的光在眼眸中越缩越小,当小到只余一个光点时,孟星河飞速下床开始穿鞋。

      他想不通这是什么感觉,就如林间敏锐的野兽,嗅到了丝丝缕缕的危险,干坐着就会被暗中的狩猎者一击毙命。

      白缎面的小靴刚穿完,他就僵愣住了——

      巷子外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还有训练有素的军士整齐跑过的脚步声。

      “去城门!禁卫军换下城防营!”

      随着一人的高喊砸在夜色中,孟星河迅速抄过架上的素白外袍,拣了根银边腰带边束着边走出门去。

      “五殿下!”一个黑衣人从府外跑进来,飞快说道,“禁卫军已有大半替了城防营守城,城防营全部退守宫门。城外不知来了多少兵马,萧逸淮等不住了。”

      孟星河跑向马厩牵了匹马,他比孟星阑那小子成器些,至少骑术还过得去,翻身上马就直往外冲去。

      “宫里传信让五殿下现在就走。”那黑衣人轻功极好,一个纵跃就拦在孟星河马前,“晚点就出不去了!”

      孟星河勒马道:“那宫里是什么情况?父皇他……”话没说完他就眼眶红了,“我好歹得去宫门口找戚驰问一声。”

      骏马绕开那人,长嘶着奔出府,巷子里好几户人家也被惊醒,纷纷喧闹起来。

      那些黑衣人靠着轻功一路缀着孟星河往宫门而去,他们是皇帝的暗卫,数量不多,但只效忠于皇帝一人,奉了命令要在五皇子出城前护其周全,自然是不能让孟星河出任何差池。

      孟星河的马与禁卫军正好相背而驰,他就那样逆着人流直奔宫门。

      他从未有如此心慌的感觉,甚至说是害怕。

      十六年锦衣玉食,什么事都无需他操心,他还是一只未长大的小马驹,想蹭着父母温暖的怀抱,不知何谓生离死别,又何谓风云变色。

      他担心父母弟弟,担心他的家,所以他要去看一眼,去亲耳听一句他们都没事。

      或许这样,未经过风雨的小马驹才敢踏出长安的城门,去广阔无边的草原上看看真正的山河。

      “五殿下你还回来做什么?”

      骏马前蹄抬起,孟星河勒马看着一身甲胄的戚驰,问道:“父皇还……还好吗?”

      宫门内外都是杂乱的人影,不时有人出来又有人进去,入耳俱是刀枪剑戟与甲胄的擦碰声,戚驰眉心拧着,神色凝重道:“这几日醒的时候不多,前面似乎又……不太好了。”

      孟星河嘴唇翕动着,眼眶湿热。

      戚驰没等他说话便高声道:“你赶紧走!”

      “长安要守不住了对吗?”

      戚驰看着眼前语声沙哑的少年,猛然觉得他在那一刻脱去了平日不着调的孩子气,看懂了以往自己也许不懂的东西。

      “汝南侯年迈多病,几个儿子又是怕死的,邓州军无人可领,必然没那个胆子动。”戚驰没再哄孩子一样骗他,就像在跟一个长大了的男人说话,“长安已成孤城,虽城内供给充足,但困守之法绝不长久。”

      孟星河紧攥住缰绳,全身微微抖着,眼角沾了滴泪:“父皇母后……还有我的兄弟……会死吗?”

      “文臣势众,讲究不事二主,萧逸淮不敢立刻做改朝换代的事。”戚驰道,“况且他这手段不干净,天下人和后世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话,他没万全的准备,不会动皇室。”

      孟星河看着他:“那你会死吗?”

      戚驰如每次遇到他那样笑着:“五殿下就别瞎操心了,出城去吧。”

      孟星河在宫门之下茫然四顾,戚驰眼眶微红,带着人去了城门,随后宫门轰然一声关上,将他永远地关在了门外。

      长安月下马蹄乱,白袍银冠的少年在夜风中泪湿鬓角,身后朱红宫门越来越远,湮没在浓黑中成了少年梦中才有的色彩。

      永宁宫中,孟堰咳出一口血来,双眼混沌地半睁半闭着,吃力说道:“小五……小五他走了吗?”

      庄翼轻声道:“方才有人传信来,五殿下回菩提巷了。”

      孟堰气息微弱,剧烈地咳喘起来,嘴角鲜血擦了又会沾上新的,他喃喃道:“小五是很好的孩子……朕不愿他长大的……”

      常宁宫烛火通明,孟星阑偎在江莺浓怀里:“母后,我害怕。”

      江莺浓看着院中竖着的银枪,温声道:“你五哥都不怕,小六也要勇敢。”

      孟星阑眼睛困倦地轻眨,有些昏沉地笑道:“五哥去给我买糖豆子糖葫芦了。”

      宫门紧闭,孟灵萱拖曳着橙红衣裙站在角楼上远望瞧不见的长安城门,残星引路,明月送相思,她知道这一刻有一个人一定也在回头望着这里。

      护城河在月下闪着微光,长安古道烟尘四起,戚驰在城门内回望,残星冷月似乎勾勒出一人窈窕身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咸阳城楼之上,萧逸淮丹凤眼微微眯起,以赏景的姿态问道:“你看这长安古道,旁人都看腻了,我却觉得甚美,那尽头是什么?”

      贺翛然甚觉无趣地说道:“都说了是长安古道,尽头自然是长安城。”

      “错了,”萧逸淮伸出一指在他眼前摆了下,摇头轻笑道,“是帝王家。”

      蔺长风打开宅院大门,他早就听见长安城内不同寻常的动静,知道这是大乱将起,方才隔壁陈府有人马出去的声音,姑姑没来找他,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中猜测姑姑这是要去把五皇子带来了,毕竟这带人出京的时机怕是到了。

      这边蔺长风正期待着见五皇子,那边五皇子正策马往菩提巷狂奔而来。

      马蹄声入了小巷,孟星河跳下马,见宅院门开着,慌不择路地往里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往人身上扑:“快走!城里有人要杀我!”

      面前这人像是没听到他语气中的焦急,半晌都没动静,他气急败坏地抬头狠狠瞪过去,于是他也没动静了……

      孟星河以一种投怀送抱的姿势半靠在蔺长风身上,前面逃命似的扑过来,蔺长风下意识扶了一下,手还僵在他背上,他抬眼看了会儿那对深邃眸子里的眼神,怂兮兮地垂眼闷声不响。

      蔺长风比怀中半扶着的人高了许多,他现在正以五雷轰顶的惊悚感低眼看着这位白衣——

      到底是少女还是少年来着?

      蔺长风:“姑……”

      孟星河猛地一捶他胸膛:“诶,正是你姑姑我!这位大侄子,赶紧地带我跑!”

      蔺长风现下听他说话的声音发觉要更偏于少年郎一些,想来之前是有意吊着点嗓子。

      面庞未施粉黛,但五官和扮姑娘时还是一模一样,眉毛尾梢往下坠,眼眸修长干净,之前暗藏的英气显露出来,只是这英气很是漂亮,雌雄莫辩更为恰当。

      再看他白袍银冠,窄腰束着银边腰带,身子还有些单薄,胸前自然是一马平川,脖颈细白,一直被领口挡着的喉结其实也还没长得太明显,但总归是有的。

      蔺长风试探道:“五皇子?”

      孟星河又捶了他一下:“是我!有人要杀我!要杀我懂不懂!”

      蔺长风真想眼睛一闭,立刻登天——

      他就这样叫了一个毛头小子七天姑姑?!

      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了七天?!

      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有人扮姑娘扮得那般脸不红心不跳?

      想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居然要带着一个娘里娘气的小子远走高飞?

      不对,什么远走高飞!

      蔺长风觉得自己脑子已成一坨浆糊,听得长剑相击声愈来愈近,十几个黑衣人和另十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皱眉道:“谁要杀你?”

      孟星河瞪眼道:“我怎么知道!”

      蔺长风白眼一翻:“还有马吗?”

      孟星河指了下陈府,蔺长风去牵了一匹马,见他一直拽着自己袖子,恨不得贴上来栓一起,咬牙道:“你自己给我上马去。”

      “我害怕!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蔺长风再次瞟了眼这娘里娘气的小子,冷漠道:“不能。”

  •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等你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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