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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推新政 ...

  •   “我姐呢?”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口中嚼着红果儿,一边脸颊被人打肿了似的突出一块,生着一双风流荡水的桃花眼,说话含含糊糊的,“不是说在城楼吗?”

      守城的军士低头道:“娘娘白日多在箭楼内。”

      邓州治所在穰县,但领着五千邓州军的汝南侯府却在邓州北界鲁阳关。

      鲁阳关城门之上设正楼,城门外又延出半圆形的瓮城,将城门拱卫在内。

      江乾雨从西侧阶道穿至箭楼,一眼便望见着铁红软甲的江莺浓。

      箭楼有四层高,正面每层开箭窗一十二,左右两侧山墙又各设箭窗三层,每层有三,三面箭窗六十六孔漆黑冰冷地对着城外护城濠。

      东西闸楼俱有十余人值守,箭楼内白日昏暗,中间方桌点着一碗烛灯,江莺浓刚与几位副将商议完新的防御策略,一抬头就看到江乾雨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副将们礼貌地唤他“三公子”,江乾雨理正身上穿得歪斜的月白长衫,挥手道:“我跟我姐说会儿话。”

      江莺浓脸色阴沉,嫌得不能再嫌地看着最小的弟弟,对副将们一颔首示意他们先下去,说道:“你又跑来找我做什么?你一天天地能不能干点正事?父亲身体不好,你在家多孝敬侍奉我都说你懂事。”

      江乾雨把桌上的防御图翻来倒去看了三四遍也没看出朵花,坐下嘻嘻笑着道:“父亲身体好着呢,前面还去西城营绕了一圈,我这不跑你这儿来看看有没有正事。”

      江莺浓把素日佩戴的步摇钗环都卸了,长发拢成一束高马尾,杏红的中衣外罩铁红软甲,古铜的护腰和护腕坚冷锃亮,杏眼里褪去了温良婉约,眉宇间凝着冷飒英气,拿了桌上的一支□□去箭窗上试了试,冷淡说道:“你还是回家躺着吧。”

      近来开闸换水,射出去的弩箭掉入护城濠中,不一会儿就被冲走了,江乾雨凑在箭窗上看得好玩,抢过来也试了几次,说道:“不是说京都国子监学生闹事吗?萧逸淮最近忙着呢,没空管邓州,所以我们无需紧张。”

      这人看着没个正形,弩箭射得倒也中规中矩,江莺浓推着他的头狠狠搡了一把,没好气道:“这天下都快易主了,你跟我说无需紧张?”

      “姐,我错了。”江乾雨委屈巴巴地扁了下嘴,“我这不是让你别太辛苦吗?”

      “行了行了,看到你就心烦。”江莺浓往外看着苍茫天地,似是能从这小孔洞中看到长安朱红的宫墙,看到山道奔驰的骏马,心中生起了一股悲怆,叹道,“从小我做梦都想有一天可以提着枪驰骋沙场,我怨恨自己为何不是江家的男儿,要去深宫里锁着度过一生。可现在我真正站在了这里,我又觉得是当年的自己错了,沙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这话说到江乾雨心坎儿里了,点头道:“对嘛,盛世中斗酒走马才最是快意,驰骋沙场多不好,会死人的啊。”

      江莺浓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静默了会儿问道:“京都国子监的事怎么样?你近来要是收了信多跟我说说。”

      江乾雨把口中含得没味儿的果核吐出来,说道:“萧逸淮把这事推给贺翛然去收拾了,贺翛然想借机推新政,据说明年春闱要改制。”

      江莺浓沉吟道:“贺翛然其实是有本事的,文人心性,正气是有,骨气被怀才不遇给磨没了。”

      “虽说国子监闹事是针对萧逸淮,他应该向文臣示个好。”江乾雨道,“但他毕竟是将门,这事未必答应。”

      江莺浓却摇头道:“我看不然,萧逸淮是脸皮薄,拉不下脸让步。”说完她又冷哼一声,“小六这呆子也是蠢,这事就应该送萧逸淮一个人情,从他之口答应贺翛然的新政。”

      永宁宫中,午后昏昏欲睡的孟星阑低头打了个喷嚏,揉揉眉心继续听贺翛然说他的科考改制。

      “皇上?”

      孟星阑疑惑抬头,贺翛然继续说道:“此事于天下文士百利而无一害,可固国本,皇上以为如何?”

      “啊?”孟星阑睁着圆眼惺忪地看着他,“贺卿方才说了什么?”

      贺翛然:“……”

      萧逸淮坐在一边悠闲自在地喝着茶,轻笑道:“这事复杂,三言两语确实难懂,左相不如仔细说说,正好本王也听听。”

      孟星阑侧头瞟了眼萧逸淮,又迅速收回视线,点头道:“嗯,东河王说得有理。”

      浅黄常服的一角衣袖被人拽了下,孟星阑呆愣地看赵羲拽着他衣袖,眼神却瞄向贺翛然。

      孟星阑理解了半晌也没懂,瞪着眼更懵了。

      赵羲默叹一声,手指伸进宽袖里攥住孟星阑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了两个字。

      掌心微痒,整只手都跟着酥麻得抖了一下,孟星阑缩回手后恍然大悟道:“来人,给左相赐座。”

      不比一进屋就往椅子上瘫的摄政王,贺翛然还是恪守臣下的礼节,一直是站着说话,孟星阑经赵羲一提点才琢磨过来。

      贺翛然谢了座,坐在萧逸淮下首,说道:“科举起于六百余年前,至前朝定下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以四书五经命题,撰八股文。试题拘囿,难出新意,举子们的文章也千篇一律,代圣而言,完全失了各抒己见,各表才情的意味。”

      “况且学子寒窗苦读十载,俱是择经拟题,背些死书,寒门几番不中便失了信心,有钱人家却可贿赂命题官,试题泄露、徇私舞弊几年常有之。”

      萧逸淮搭了句腔:“此话倒是不假,虽说大齐重文轻武,文士地位颇高,但多是未出仕的文人吟风弄月,多出佳句,入了仕的都是些酸腐书生。”

      “臣欲效仿科考设立最初之制法,还本溯源,废八股,称贡举,为州、省、殿三试,分进士、九经、五经、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经、明法、词科与武科,其中以进士科为主,以经义论策取士。”贺翛然专注时眸光澈亮,直直看来时叫人忍不住追着他的目光,“不仅要读四书五经,还要经世济用,通时务,晓策问,方是堪用之才。”

      孟星阑有些云里雾里,下意识看向侍立在侧的赵羲。

      赵羲往萧逸淮指了指,孟星阑点点头,问道:“东河王如何看?”

      萧逸淮却并不作答,反问贺翛然:“左相的科考改制是说了,那国子监学生闹事怎么说?”

      “除了贡举,臣还欲效行古法,采三舍取士。京都仍留国子监,但另设太学,独立于朝廷。太学内每月一次内部主持的私试,每年一次由朝廷派官主考的公试,均分优、平、否三等。”贺翛然不紧不慢道,“初入太学者,为外舍生,定员七百。私试为优、平者可升内舍生,定员三百。公试后隔一年再行考试,两次均为优者为上舍生,定员一百,可入仕为官。”

      萧逸淮挑起眉,饶有趣味地瞥他一眼道:“国子监与太学并设,如何区分?”

      贺翛然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道:“国子监虽说可让寒门入学,但二三十年前开始就已被官宦子弟占据,近年来连地位低末的官员子弟都妄想入学。而科考中国子监学生每回录用者甚多,俱是少有真才实学的纨绔。”

      “但一下断了他们的甜头也不好,故国子监今后允许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至于太学,只收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平民,县州省先考试,选优者可不必走科考之路,专心于三舍取士之道。”

      萧逸淮沉默不语,心里却明朗着,这是既没断了高门望族的老路,却又使了绊子,以后太学兴起,寒门也可与望族对峙。

      “左相这是想抬寒门?”萧逸淮丹凤眼乜斜,“你自己可是望族,不怕京都望族就此孤立于你?”

      贺翛然笑得坦然:“我本来也是被孤立的那个,与他们并不投机。身为文臣之首,自然要为天下文人谋立命之所,望族出身的文人是文人,寒门便不是了吗?在其位谋其政,若我毫无建树,何必坐这个位置?又何必担文人之名?”

      萧逸淮喝了口茶,低声道:“左相从前确实是被埋没了。”

      贺翛然不再理会他,转而对孟星阑道:“还请皇上准奏。”

      孟星阑至此最怕两种话,一种是问他怎么看,以为如何,一种是要他准奏的。

      他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看个头,以为个鬼,又准奏个屁啊!

      他正想照例先过问摄政王的意思,赵羲又拽住了他的袖子。

      孟星阑一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看看端坐着笑而不语的萧逸淮,又看看等着他说话的贺翛然,最后转向赵羲,无声地说道:说什么?

      赵羲一指贺翛然,而后对着孟星阑微微点了下头。

      孟星阑愣住,但看萧逸淮置身事外的模样,他又觉得好像有点懂了,轻咳一声道:“朕觉得贺卿的新政甚好,准奏。明日早朝时与礼部、吏部诸位大人商议后便着手去办吧。”

      贺翛然侧头看萧逸淮,见他还是没说话。

      朝中拥护皇室的朝臣仍有许多,且萧逸淮代表将门,如今势大,文臣多有忧患,尤以保守派为甚,生怕萧逸淮明天就把他们一锅端了。

      国子监都是官宦子弟,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一目了然,这次闹事是想挫萧逸淮的气焰。

      而他这次新政正好可挫国子监那帮人的锐气,萧逸淮不敢明着做,怕真闹得势同水火,与文臣对立,现在是摆明了借孟星阑这把刀杀对方的气焰。

      贺翛然心中冷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隔了会儿问道:“今早有人提要给皇上请帝师,王爷想好了吗?”

      萧逸淮无甚趣味地摇摇头:“本王选了人,那帮文臣又要说道,不如还是左相选吧。”

      贺翛然淡笑道:“王爷觉得家父如何?”

      萧逸淮先是怔了一怔,转而又想起溧阳侯贺清跃也是位大儒,若是家中未败落,当今文臣中未必没有他的一席之地。而这贺清跃性子不温不火,从来不结党,中立得很,在京都望族中近乎透明,倒是哪派都不会说什么。

      “皇上以为如何?”萧逸淮问道。

      孟星阑又头疼了,赵羲无法,再次点了下头,孟星阑这才说道:“嗯……甚好。”

      两位无话了,起身离去。

      孟星阑长长舒了口气,颓丧地托着脸,手肘支在桌上噘着嘴道:“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不懂……”

      自从那日之后,赵羲就升了入内高班,但以他的资历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人家皇上都这么说了,自然是您开心就好。

      “皇上前面不是明白了为何要答应左相的提议吗?”赵羲蹲下身仰视着孟星阑,“现在萧逸淮正是势大,皇上要做的便是示弱,打消他的疑虑。萧逸淮那时没有说话,便是想让皇上来说,您说了,他心里就舒坦,觉得您懂事听话。以后溧阳侯来教您读书论策,皇上会明白很多事的。”

      孟星阑唉声叹气道:“以前跟五哥一起读书,他学得很快,我却很笨,永远都不懂的。”

      赵羲问道:“皇上现在想懂吗?”

      孟星阑轻声嘟囔道:“贺翛然尚且说在其位谋其政,我也想的啊。”

      赵羲温声道:“以前是皇上不想懂,所以怎么学都不会。现在您想懂了,自然就学会了。”

      永宁宫外,萧逸淮已走远了,贺翛然才慢腾腾走出永宁门,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推自己的父亲来当帝师,不是利用,却有私心。

      帝王不杀帝师。

      若真有那一天,他还可以保住贺家能有一条活路。

      皇宫千里之外的山道上,孟星河一行人多了个陆影痕并他养的一只刺猬,上路前去寿州铁马堂。

      断魂谷已大门紧闭,留下一百一十名弟子按陆影痕的安排照看药草,为村镇百姓看诊以及收买、运送药材。因之前有萧逸淮找人刺杀那一桩,不宜众人浩浩荡荡一同行路,故而余下一百三十名弟子走了另一条路分批去往寿州。

      孟星河几人对于带上陆影痕是有些后悔的。

      住店时发现他们五个人要四间房,陆谷主痛心疾首:“如此奢靡,银子总会花完的,花完了连打仗都打不起了。”

      吃饭时发现他们要点一桌菜,陆谷主怒气冲冲:“如此奢靡,纵使有钱也不是这般花的,你们会后悔的。”

      蔺长风这回路上得空,给孟星河换下了那不合热孝的红斗篷,重新买了件纯白滚水纹金边的,陆谷主不胜唏嘘:“如此奢靡,钱还没用到刀刃上啊,你们以后会心痛的。”

      众人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奢靡了,皇帝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孟星河近来和蔺长风的关系稍微恢复了些,他便又开始琢磨着杨关雪说的此人陪他去了铁马堂后可能要走了。

      一想到这事心里就少了一块似的,空落落又飘荡荡。

      他突然想起以前有一个堂弟来宫里暂住,养着一只毛色软白的小猫,叫起来让人心都化了,他那段时日天天都去找堂弟摸猫。

      等堂弟那日要走了,小猫也被带走了,他就明白喜欢的东西并不是能常常拥有的。

      现在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孟星河不好意思问出口,觉得有点矫情,只得冲陆影痕耍赖把那只小刺猬揣到了怀里。

      刺猬还很小,举在掌心是正好的,毛刺蹭着皮肤有点痒,小家伙喜欢把自己团起来变成一个毛球,孟星河就捧着他在两只手上滚来滚去,把自己给玩乐了。

      蔺长风在他身后很不理解,皱眉道:“这有什么好玩的?傻兮兮的。”

      孟星河对他本就心情复杂,这下更是气结,回头怒瞪一眼:“你这不解风情的老古板是不会懂的,刺猬毛茸茸的多可爱。”

      蔺长风闭嘴了,在心默默记了一笔。

      不喜欢素色,穿红色好看。

      腰软,一掐就青。

      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看到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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