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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断魂谷 ...

  •   辰州地处要塞,西南的药材要运出来必经此地,沿路已能瞧见好几队药商的车马。

      蔺长风从前因内力反噬的事来过此处,因而知道断魂谷就在十里地外,今日定能走到。

      清早从客栈出来,杨关雪就发现孟星河和蔺长风两个人和平时不大一样,对视一眼就两相撇开,触碰一下就受惊退远,奇怪透顶。

      孟星河冷着一张脸,看蔺长风时可谓怨气冲天,这态度坏成这样也就算了,还颇为傲慢,把蔺长风当老妈子使唤,端茶送水全靠瞪眼,吃饭夹菜全赖动指。

      但蔺长风却毫无怨言,杨关雪甚至觉得少庄主殷勤得过了头,简直把人当宝贝媳妇儿哄。

      杨关雪纠结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孟星河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蔺长风神情尴尬地沉默。

      楼心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夜里也不能做什么,估计就睡觉的时候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杨关雪猛咳一声,水袖抛过去在楼心月肩头拂了一下:“大姑娘家的知不知羞。”

      孟星河脸红,蔺长风耳根红。

      这十里地几人行得不快,途中还休憩了一回,晌午时下到山中谷地。

      两山排闼,中地宽阔,细流自高处徐徐淌过,冲刷得山谷两侧石壁滑亮剔透。这里温度比外头高一些,入了秋也还是一派四季如春的景象,各色野花丛丛盛放,草叶嫩绿得似能掐出水来,生机盎然,观之忘忧。

      杨关雪三人各自下马,回头见孟星河还端坐在马上,对着站在地上的蔺长风斜了一眼,两脚不安分地晃动几下子,蔺长风无奈摇头,探手过去把他抱了下来。

      山道风大,吹久了口中干涩,孟星河站定后清了清嗓子,颐指气使道:“我渴。”

      蔺长风任劳任怨地一点头,取了水囊贴心地打开,递过去后收到了孟星河嫌弃地一瞪。

      两人对视一瞬,蔺长风心里有些好笑,但还是走上前把水囊送到他嘴边,慢慢喂他喝了两口水。

      孟星河心安理得地当生活无法自理的少爷,喝完水下颌上沾了几滴,蔺长风特别有眼色地抬袖帮他擦掉了。

      杨关雪看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要炸开了,默念了好几句“世风日下”,才啧啧感叹道:“少庄主,我怎么觉得你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之后,反而还因祸得福了?”

      蔺长风茫然道:“我得什么福?”

      杨关雪伸出两指,指尖对着指尖碰了碰,道:“你们两个……关系变得很不一般。用温先生的话,就是亲厚。对,亲厚。”

      孟星河双颊腾地泛起了两朵红晕,吓了一跳似的几步跑远了,对蔺长风说道:“你你你离我远点。”

      蔺长风看他眼神不停往自己某个要命的位置瞄,当真是牙疼得很。

      这事怎么解释都不对,虽然内力反噬要付最大责任,但他就是看人脱衣服看硬了,只能心甘情愿地被他使唤,以示自己绝没有想把他在床上办了的意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进去吧。”

      孟星河追着谷底几只蝴蝶和蜻蜓跑到山谷的入口,白袍迎风展动,一下就把先前的脸红耳燥给忘了。

      入口是一片石林,孟星河猜测谷主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因石林中本都是造型雅致的青灰石柱,但疏于打理,杂树野草长得都快有石柱高了也不修剪一番,任其那般疯长,把好好的景致破坏得半点不剩。

      过了石林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掉了色还积着厚灰的黑漆大门,宅子的围墙低矮,有几处塌得不像话却没修补,清晰可见里面错落有致地矗着几座灰扑扑的屋舍。

      早前白露山庄的暗探来报过信了,此时孟星河拿出风云令给守门人看了一眼,那人立刻进门去通传谷主陆影痕。

      孟星河把杨关雪拉到近前来,低声问道:“断魂谷很穷?”

      杨关雪道:“这怎么可能?断魂谷一株药草,一瓶毒很多都比我们杀一个人贵,是最有钱的那个才是。”

      孟星河再次打量了遍这寒碜的庄子,干笑道:“至朴便是至美,甚好甚好。”

      话音刚落,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年岁同蔺长风相仿,生得慈眉善目,抿着唇面无表情,跟一樽精雕细琢的菩萨像一般,身上套着件绘了花鸟彩纹的氅衣,看到他们随意一点头便算打了招呼,侧身道:“阁主请吧。”

      孟星河并其他几位全都一言难尽地盯着他那纹饰精致的氅衣瞧,氅衣虽看着鲜丽,实则好几处勾了线,下摆有一处最是明显,长长一截断线随着步伐飘来荡去,着实凄惨。

      杨关雪尴尬地“呃”了一声,凑到孟星河耳畔道:“该不会是因为太有钱了,所以被沧溟阁私下大肆盘剥,硬生生给盘剥穷了吧?”

      孟星河望着那截不忍直视的断线,咽了口唾沫道:“我看极有可能,毕竟买件新衣服的钱都没了。”

      传言断魂谷内遍地奇花异草,稀世药材随手可拿,几人深觉这传言还是真的。

      那些屋舍建得小约摸是给药圃腾位置,放眼望去,药圃用短篱笆圈出一块块同样大小的整齐方正地块,每块地种的药材都有好几样,颜色有灰黄不起眼的,也有红蓝黄绿艳丽夺目的,长势极好。

      每块药圃有两人看守,松土浇水除草忙活不已,却又做得慢条斯理小心翼翼,恨不得把那些草捧手心里供着。

      整座庄子能走路的地方很少,宽度只够两人并肩勉强通行,药圃之间空着的地方也四处长着叫不出名字的奇异花草。

      孟星河盯着脚边一种生了鲜艳红刺的小草看了许久,手痒地用指尖去戳了下红刺,指尖立刻被刺破了,用血的教训解答了“这刺是软的还是硬的”之疑问。

      “诶!谁让你乱碰了!”陆影痕一回头就看到孟星河举着被刺破的手指,怒道,“这草有毒的!”

      孟星河吓懵了,直勾勾盯着陆影痕,又抖抖索索地看向蔺长风:“我……我不会要死了吧?”

      蔺长风走过来捧起他的手,看指尖冒出来的血珠确实转黑了。

      那边陆影痕叫人去拿解药,这边孟星河的那根手指迅速转为了紫黑色,在周围白皙的衬托下煞是可怖。

      孟星河这娇生惯养的人立刻怂了,看着自己惨兮兮的手指都快哭了。

      蔺长风叹道:“你做什么要去碰一下呢?”

      中毒已经够委屈了,被陆影痕凶了一遍就算了,昨天对自己做出那种事的人还说教自己,孟星河垂下眼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眼泪是没落出来,但那神色就是怎么瞧怎么可怜。

      蔺长风心道:我上辈子可能欠了这祖宗!

      “不是你的错,是草的错。”蔺长风咬咬牙,开始胡说八道,“陆影痕也有错,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么危险的草种在路边呢?”

      孟星河顿时心里舒畅了,恬不知耻地一点头:“嗯。”

      蔺长风拿过半个拇指大小的小瓶,倒了半瓶解药在孟星河指尖伤处。

      那毒有多奇,这药就有多奇,只是几个眨眼工夫,手指的紫黑就退了大半。

      “诶!谁让你倒那么多了!”陆谷主的大呼小叫又传了过来,“这药只要一滴就够了!半瓶!你居然倒了半瓶!”

      蔺长风:“……”

      孟星河沉浸在这药的神奇之中,动着手指发现当真没问题了,抬头就见到陆影痕的怒目而视。

      这人生得一副菩萨样,凶起来也不狠,反而让人觉得定然是假生气,他劈手夺过剩下半瓶,对两人道:“你们知道这瓶药多少银子吗?三百两!一共三十滴,每一瓶我都算着数呢!一滴就要十两!你们一次把我一百五十两用没了!”

      “你们来者是客,第一次不懂事,解毒的那一滴就不算你们钱了。”陆影痕招来一个侍从,“剩下一百四十两得补我。曾青,记账上。”

      众人在那一刻明白了为何石林能丑成那样,大门和围墙又为何能寒碜成那样,这不是被盘剥了,而是钱多到舍不得花了。

      富到极致自然穷。

      蔺长风上次来断魂谷还是前一任谷主在,实在没想到新的谷主是个抠门鬼,他懒得多言,掏出三个五十两的银锭就丢给了那个叫曾青的少年。

      陆影痕抠归抠,但讲究诚信地抠,说道:“还他十两。”

      蔺长风翻了个白眼:“不必了,指不定我前面倒了半瓶还多几滴,谷主数完还得让我再补点。”

      陆影痕丝毫没觉得这话是讽刺,还点点头表示甚有道理,打发曾青下去道:“你去数数。”

      几人跟着陆影痕往一间屋舍走去吃饭,孟星河扯住蔺长风的袖子:“我是不是得赔你一百四十两?是我乱碰了。”

      蔺长风偏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是我倒的。”

      孟星河觉得自己可能被陆影痕同化了,也开始明算账起来:“那就我们一人七十两,唉,你记着吧,以后还你。”

      蔺长风嗤笑道:“不差你那七十两。”

      杨关雪拍拍孟星河的肩:“言下之意,随你败家,蔺少爷有的是钱。”

      孟星河:“……”
      蔺长风:“……”

      这间屋舍看来就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用饭的,勉强可算得上是个物事一应俱全的厅堂。

      虽然四壁空荡荡,屋中装饰用的摆件一个都没,深有家徒四壁之感。

      这中饭估计也是陆谷主计算好数量的,每盘菜瞧着都不多也不少,一人一碗满满的饭不能再多,正好够一个成年男子吃饱。

      狄唐这样的肯定吃不饱,好在有个无论怎么赶路也吃不多的楼心月,默默把自己的饭菜匀给了狄唐。

      孟星河边吃边在心里感叹着:四大组织的主人就目前来看,万枯门门主做事还算靠谱,就是不知男女这点太糟心,白露山庄的庄主还陪着夫人游山玩水没见着人,断魂谷谷主是抠得不能再抠的铁公鸡。

      他不禁觉得铁马堂堂主定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似乎正常人都不配做什么主。

      “陆谷主,”孟星河看出来这人比蔺长风还不健谈,边喝着汤边问道,“你的属相是鸡吗?”

      陆影痕吃完了所有饭菜,擦干净嘴诧异道:“阁主怎么知道?”

      孟星河笑而不语。

      不仅属鸡,还是铁的那种!

      饭后,曾青进来低声禀报了什么,陆影痕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绽了点笑意,看向蔺长风赞道:“少庄主真乃奇人也,你倒的半瓶还真就是半瓶,一滴也不多,一滴也不少。”

      蔺长风险些吐血:“……哦。”

      坚决不收黑心钱的陆谷主让曾青取来十两银子,放在了蔺长风手边。

      孟星河闷笑了一阵,终于说起正事:“陆谷主,谷中有多少人?都做些什么?”

      陆影痕虽抠门,但说话也是爽直的,坦然说道:“在谷中的共有一百二十人,九十人负责照料药草,三十人负责制毒与解药。”

      孟星河问道:“谷中?那就是还有人在谷外?”

      “是,谷外另有一百二十人。”陆影痕道,“辰州多山林,下山进城并不容易,村镇少有郎中,谷中弟子有六十人常年散在各处村镇,为百姓看诊,遇穷人则不收钱,遇负担得起的收几个铜钱。”

      “剩下六十人负责运送药材,谷中虽有多种奇药,但此地也不是适合所有药草生长,许多药草必须长在更南边一些的地方,比如岭南山中和安南。还有药会从天竺、骠国运来,需有弟子在边境直接收刚运到的最新鲜的药材。”

      孟星河一时愣住了,那种错怪了一个人的惭愧感涌上心头,低头笑道:“不收银子替人看诊,还要买从天竺、骠国运来的药材,确实烧银子。”

      陆影痕淡声道:“一年烧个上万两黄金吧。主要是天竺人和骠族人的药贵,我们又得什么药都收,必须是大齐最早知道一种新的药和毒的地方,不然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剩下的养养二百多个弟子倒也足够了,还能存留不少。但师父告诉我要是哪天辰州发了瘟疫,有了战事,我们断魂谷是要襄助的,到时散出去的银子不知多少,不可一开始就坐吃山空。”

      孟星河蹙眉道:“发了瘟疫,有了战事,朝廷会出钱消灾,你们散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等朝廷出钱,人都快死光了。”陆影痕道,“断魂谷立于此间,虽善毒,也制药,医者不可视人间白骨于不顾。”

      孟星河颔首:“陆谷主是心有大义之人,你师父也是。”

      陆影痕摆手道:“医者应守的本心罢了,没那么夸张。”

      杨关雪不知何时又拿出了那把折扇,在手心敲着,说道:“此言差矣。志学者本心乃为生民立命,征战者本心为守海晏河清,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志学者耽于钱权,汲汲营营,征战者拥兵自重,野心勃勃。故而医者视人间白骨于不顾之人也如过江之鲫,反而陆谷主这样的是凤毛麟角。”

      陆影痕大概听不得别人夸他,又开始摆手:“你们还是说正事吧,什么时候走?要我做什么?”

      孟星河来前已在信中把铁马堂手上的那支军队讲过了,天下大势也分析了一番,此时说道:“若陆谷主谷中无事,休憩两日便立刻启程,邓州危急,不可多等。战事一起,还需断魂谷的弟子随军为医,陆谷主医术最为高明,也需跟着我们,以防突如其来的疫病或有人暗中投毒。谷主觉得如何?”

      “谷中草药不可无人照料,附近村镇需有人守着,运送药材也还要人,但人数可减,最后可随军者约摸一百二三十人。”陆影痕喝了口茶,将手中茶盏搁在桌上,“至于何时启程,风云令出,断魂谷唯阁主马首是瞻,阁主要明天就走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安南是现在的越南,唐朝时属于中国。天竺是印度,骠国是缅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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