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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掬月风波 ...

  •   顺天府大兴东部,有一座极其出名的寻乐场所,掬月楼。
      这掬月楼,是一个充斥着赌局、美酒、美人的销金窟,许多武林中人和富商常去那里豪赌作乐,经常一晚上玩下来就要花掉数百万两的银子。这样的天价开销让不少平民望而却步,但却不妨碍那些挥金如土的有钱人趋之若鹜、流连忘返。
      这天晚上,花满楼与李云聪便寻到了这里。
      经过数日的查案,花满楼与李云聪发现那些假银票面额巨大,并且使用假银票的人大多都来过掬月楼,是以二人才决定来掬月楼一探究竟。
      这掬月楼,高达数十丈,共有六层,全由上好的砖石、琉璃、硬木等建成,做工讲究、装潢精美,砖雕照壁上的彩画雕刻细腻而生动,斗拱排列丛密,状似花篮,造型优美。整座楼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之声不绝于耳。
      李云聪端详着掬月楼,悄声对花满楼道:“我看这掬月楼底下四层人影交错、人声鼎沸,可这五、六楼只见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头攒动,甚是奇怪。”
      花满楼点头道:“是有些蹊跷。”
      花满楼与李云聪走至门下,门前有两个戴着面具的小厮分别立于左右,看到这二人,立于右边的小厮一伸手将二人拦下了。
      小厮打量了二人一眼,说道:“我看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掬月楼吧?”
      花满楼道:“是的。”
      小厮从门后取了两副面具出来递给二人,“这里的规矩,还烦请两位公子戴上。鉴于两位公子第一次来,我自会领二位上去一一玩乐。”
      花满楼一拱手,“有劳。”
      花满楼与李云聪依言戴上面具,这小厮领他们先在一楼走走逛逛。
      小厮缓声说道:“在下的诨名叫做‘神荼’,今晚或是以后二位公子在掬月楼有什么吩咐的话,尽可以使唤我。”
      花满楼道:“你若叫做神荼,想必刚刚和你一起守在门前的那位就叫做郁垒吧?”
      小厮笑道:“公子真是聪慧。”
      “这一楼,唤作‘卢雉间’。”
      神荼引领他们在一楼转着,目之所及,尽是各类赌博游戏,人们吆五喝六,一掷千金。骰子、牌九、双陆、马吊、投壶、斗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这掬月楼一楼,最小一注也要一千两。”神荼说完这句话,就顿住不走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等着二人有所花费呢。
      花满楼出身于巨贾之家,虽不沉迷于这些寻乐场所,但与兄弟朋友们一起出入这些场所玩乐总还是经常有的,因此对这些门道他心里很是清楚。李云聪在花满楼身边一直沉默不语,花满楼侧耳听了听,用手一指东南一角道:“李兄,我们便去玩玩投壶可好?”
      李云聪只是点了点头。
      神荼跟着二人来到了东南一角,只见这里地上的席位上摆放着十数个铁壶,每个铁壶旁都簇拥着些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花满楼带着李云聪来到人较少的一组,花满楼问司射道:“请问这壶矢多少钱一支?”
      “一千两一支。”
      花满楼道:“我买八支。”
      八支箭矢呈上来,全是由竹子制成,手工精湛,表面光滑。
      司射看了看二人,问道:“二位公子谁为主?谁为宾?”
      花满楼道:“我这位朋友不擅投壶,只我来就好。”
      花满楼骑射俱佳,因此这样的投射游戏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随着坐在席位旁边弹瑟的姑娘一曲《狸首》响起,花满楼和着乐点将那箭矢一一地投进壶中。周围的客人渐渐都注意到了这位公子,他投壶的身姿轻盈优美,与乐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真是两相辉映、相得益彰,足见这位公子不仅擅长骑射,还通晓乐理。其后,花满楼又买了八枝莲花,这莲花壶矢一枝要十万两,莲花比起竹箭来说对投射的角度、力度要求更加刁钻,可花满楼的八枝莲花还是全中。簇拥在周围的人群不禁都纷纷赞道:“公子真是好准头。”
      花满楼悄声对李云聪道:“我想现在那个神荼应该愿意带我们去二楼了。”
      神荼对这位投射技佳、出手阔绰的公子很是惊异,他问道:“敢问公子贵姓?我从未见过投射技艺如此之好的客人。”
      “我叫花满楼。”
      “原来是花公子,我想今日一见我必定是忘不了你这位贵客了。”神荼又转而看向李云聪,花满楼帮忙解释道:“我这位朋友的姓名却是不方便告诉你的。现在,请你带我们去二楼吧。”
      在登往二楼的楼梯时,花满楼听到李云聪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李云聪为什么叹气,其实当今圣上早已发了多道禁赌令,只是这些禁令多流于空文,实施毫无成效。纵然李云聪早已知道这样的情况,可当他真的置身其中时,却也还是不能不感慨吧。
      “这二楼,唤作‘流霞苑’。”
      其实还未登上二楼,阵阵酒香就已扑鼻而来。他们在二楼游逛,花满楼只是简单闻了一闻,他就闻出了这里有金华酒、麻姑酒、秋露白、饼子酒、当归酒、金盆露水、天门冬酒等等,总不下有百种。人们在这里行酒、劝酒、斗酒,每桌都坐有吹拉弹唱的侍女小厮相陪,行酒令、执觞令、设燕射,真是花天酒地、声色犬马。
      以防饮酒误事,花满楼只买了两杯果酒,当然,这里的果酒也是价格不菲的。
      “这三楼,唤作‘花雅部’。”
      三楼布置成一个个隔间,这些隔间有大有小,每个隔间都铺着编织席或纺织席,精致的木案上摆着水果、糕点、杯盏,都安排有戏子伶人吟唱表演。有的客人兴致来了,也会画得油头粉面,与那些伶人调笑歌唱。花满楼与李云聪当然不愿意多浪费时间,花满楼问神荼道:“在这里听一出戏要多少银子?”
      “一百万两。”
      花满楼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张一百万两的银票递给神荼,“这银票给你,我请你明天晚上到左数第三间隔间再点一出《千金记》,这出戏算是我请你的。”
      神荼微笑地接过这张银票,道:“公子出手真是阔绰,我明天必定会到那第三间隔间再点一出《千金记》,必定会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听一遍,一句也不落。”
      接着,神荼便带着花满楼与李云聪往第四楼走,神荼一边走一边笑道:“我看,二位公子一点也不像来这里找乐子的,倒像来这里找什么东西的。”
      花满楼笑道:“都说掬月楼珠光宝气不同凡响,兴许你这第四楼就会给我们看一些名贵的古玩字画、奇珍异宝什么的。”
      神荼笑道:“不,我想是比奇珍异宝更珍贵的宝贝。”
      “这四楼,唤作‘温柔乡’。”
      四楼之上不时有姑娘与客人嬉笑打闹而过,神荼的脸上露出笑容,“我想听这四楼的名字,二位公子也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神荼转头问花满楼道:“公子你说,难道这些美人不比那些冷冰冰的物什要宝贝得多吗?”
      花满楼道:“这四楼我们就不待了,你直接带我们去第五楼吧。”
      神荼笑问:“二位真的要去第五楼?”
      “是的。”
      神荼微笑道:“我在这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有客人能到第五楼。那二位先把银两交一下吧,五千万两。”
      “荒唐!”自打进了掬月楼一句话也未曾说过的李云聪这时终于开口了,“你的要价未免太离谱了!”
      见花满楼为了查案今晚破费了这么多,李云聪实在觉得对不住花满楼。
      神荼笑道:“我说过,我从未见过有客人能到达第五楼。我想就算他们到了,也会后悔的,因为这第五楼本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的。”
      “空的?”
      “是的,空的。难道你们愿意花五千万两去看一眼空楼吗?”
      花满楼微微皱眉,他确实没有想到掬月楼的花费会如此之高,他现下也拿不出五千万两的银票来。
      神荼笑道:“若二位客人已然觉得尽兴了,不如就自顾回下面楼层再玩玩吧,我就去引荐别的客人了,二位若有什么吩咐,可以再叫我。”
      花满楼道:“也好,有劳你了。”
      “哪里哪里。”神荼嘴里一边客套着,一边转身离开了。
      神荼走后,花满楼对李云聪耳语道:“我们不如且在这四楼转转,看能否找到通往第五楼的楼梯。”
      花满楼和李云聪便在四楼逛了几圈,却未看到通向第五楼的楼梯。他们二人又走到栏杆边,思忖着是否能从外墙飞度到五楼去。李云聪凭栏仰望,只见这五楼楼高却要比四楼高出一倍,且墙壁光滑如缎,根本没有任何着力点。五楼的外缘设计也颇有点奇怪,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节点。他只好把看到的详情说与花满楼听,二人一时之间也是无计可施了。
      他二人在栏杆旁窃窃私语了半天,一个一身白色衣裙的姑娘早盯住他们多时了。这个姑娘明眸皓齿、肤白如玉、身段婀娜,非常的艳丽动人。她手持一把美人扇,轻移莲步,聘聘婷婷地走到花满楼与李云聪的面前。她望着二位公子轻轻一笑,更显倾城之色,她轻启朱唇问道:“二位公子来这儿不找姑娘消遣,却躲在这里说些什么呢?”
      他二人倒没想到会有姑娘前来搭讪,乍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这姑娘又是抿嘴一笑,伸手就去摘二人的面具:“都来到四楼了,还带着这劳什子面具做什么呢?”姑娘手脚伶俐地就将这二人的面具摘了下来。
      一下见到这二位公子俊朗的真容,姑娘心中先是讶然了一下,然后她仔细盯着李云聪看了起来。李云聪被看得有些慌乱,便慌忙偏过头去。
      这姑娘道:“咦?这不是顺天府尹李云聪李大人吗?”
      李云聪一听被认了出来,更加手足无措。这姑娘则过去扯着李云聪的袖子笑意盈盈地道:“李大人既然来了,还不快随我进去坐坐。”
      李云聪慌忙挣开她,花满楼赶紧解围道:“姑娘,我们确实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这姑娘停手又来回瞟了二人几眼,脸上竟露出几分鄙夷之色,“顺天府尹又如何?来都来了,又何必这样矫揉造作?你这样的官员我见得多了,哪个不是平日里衣冠楚楚、正气凛然,实则背地里什么龌龊的事没做过?!”
      听到姑娘如此出言不逊,花满楼蹙紧了眉头,李云聪则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这姑娘则怡然自得地摇着她的美人扇看着花满楼和李云聪二人。
      “玉珏,多日不见,你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这姑娘回头,只见一个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公子走了过来,端的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这姑娘见到这位公子,满满的惊喜都写在眼中,一时之间开心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白衣公子走近,亲昵地摸了摸姑娘的脸,转而又对花满楼说道:“花贤弟,咱们真是有缘啊,前段时间竹林一别,没想到很快又在这里见面了。”
      花满楼惊喜地道:“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而不答。
      李云聪望着楚留香道:“你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上下打量了下李云聪,转而望向花满楼,花满楼给楚留香介绍道:“这位是顺天府尹李云聪,李大人。”
      楚留香听了,微微挑了挑眉,向李云聪微微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李云聪则一挺腰板义正言辞地质问楚留香道:“楚留香!陈富家的斗彩葫芦瓶是不是你盗走的!”
      “哦?”楚留香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哪个陈富?”
      “就是家住宝平胡同的盐贩陈富!”
      “盐贩?”楚留香不以为意地道,“我不会惦记那种市侩家的东西。”
      李云聪道:“空口无凭!我要拿你到刑部好好审问。”
      楚留香笑了:“空口无凭的是你吧,李大人?你说我盗了陈富的东西,可有证据?”
      “这……”李云聪当然知道自己拿人的理由牵强了点,可这是崔大人交给自己的命令,他也无法违抗。
      楚留香捋了捋发带,他有心逗一逗这位李大人,忽然一个纵身飞立到了栏杆之上,“你不是要捉拿我吗?来,你要是能捉得住我,我便跟你走一趟。”话音刚落,只见他一个转身,足尖点了几点,眨眼间便从四楼的栏杆上飞身落到楼下,衣冠端正,纤尘不染,折扇一开,微笑着摇扇看着楼上的李云聪。
      李云聪头脑一热就往栏杆上蹬,花满楼连忙拦住他:“云聪!这可是四楼!”
      李云聪恼怒地对着楼下的楚留香喊道:“楚留香!你跑不掉的!”
      楚留香饶有兴趣地朝李云聪招招手:“快来啊,我等着你!”
      李云聪急匆匆地就要下楼梯追他,刚刚那位玉珏姑娘“忽”地一下就拦在他面前:“我不会让你动香帅的!”自刚才楚留香出现,玉珏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楚留香,这会子见李云聪要抓楚留香,自是拦在李云聪面前,一双大眼睛恨恨地盯住李云聪,不让他走。
      李云聪没办法,只好一把将姑娘推到花满楼怀里,“帮我拦住她!”也不管花满楼在身后叫他,一门心思只下楼去追楚留香。
      楚留香见李云聪终于追了下来,又轻点足尖飞奔了起来。他像一只翱翔在低空的飞燕,又像一条潜游在水里的飞鱼,身法灵活而多变,体态巧俏而轻盈。穿梭于市井街巷,好像一阵虚无的冷风似的,只能看见影而不能看见形。李云聪紧追其后,虽说他也是能文能武,可比起轻功冠绝天下的楚留香来说,终究是差了一截,无论他怎样努力,与楚留香总还是有一段距离,而且这距离不增不减,总是二十丈左右的样子,李云聪很快明白楚留香这不过是在戏耍他,分明是故意和他保持固定的距离,不是真心想逃走。李云聪只得兀自叹了口气,心想,这楚留香,恐怕是捉不住了。
      而楚留香,过足了和李云聪比试轻功的瘾,心里也在思量,自己和陈富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嫁祸自己呢?自己又该怎么和李云聪解释呢?楚留香这里分神了片刻,等他回过神来,身后已不见李云聪的身影。他站在街上等了片刻,也不见李云聪追来,心中猜测难道李云聪追不上他就调头回掬月楼了吗?可是以李云聪的性子又怎会半途而废呢?不知怎地,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楚留香的心头,于是他赶忙往回走去找李云聪。楚留香心里寻思也许是李云聪的仇家作祟,自己今天晚上和李云聪在掬月楼发生口角也有那么多人见证,万一李云聪出了什么事正好顺便栽在自己头上,真是一石二鸟,又联想到陈富对自己的嫁祸,楚留香觉得那个什么陈富一定有问题。
      “只是,李大人,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我无意害你,你若有个什么闪失,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楚留香心里默念道。
      楚留香回想自己刚刚是在什么地方分的神,又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李云聪不见了的。这里是闹市,李云聪出了事连一声求救都未曾喊出,应该是歹人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先第一时间出手制住李云聪再将他带走的。这人竟能在自己身后做出这些事而不让自己发觉,想必轻功也是深不可测。楚留香环顾四周不见有可疑的人,他想了想,歹人带着李云聪是跑不快的,他们必定会想到自己会追来,那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带着李云聪先躲起来,至于躲在哪儿嘛……楚留香双目快速扫了下这条街道,对,就是那条小巷!巷口窄而不显眼,巷子又长,他们一定会选这条路的。楚留香纵身跃进小巷,飞奔起来,往前望去却不见有人在逃,他相信歹人是跑不远的,那他们一定还在这条巷子里。想到这里,楚留香停了下来,回身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条小巷。
      这似乎是一条废弃的小巷,几个屋子都是一副好久没什么人住的样子。从屋子外的牌匾还可以看出,这几间屋子以前可能是卖粮油、米面、布料等的店铺。
      楚留香想了想,走到一家布店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这间屋子到处都是灰尘。楚留香慢慢打开折扇掩住鼻子,他的鼻子本来就不好使,最闻不得这些灰尘了。
      他才掩住口鼻,忽地纵身一跳,直直地冲到房梁之上,随着他一身喝道:“下来!”他的扇子扫将过去,一个人影被打得从房梁上滚了下来。楚留香也从房梁上翻身而下,“唰”地一下合起扇子,直往那人身上要穴点去。
      这人是个中年男子,脸上蒙一块面巾,一身粗布衣服。楚留香一边袭向这男子一边质问道:“你把李大人藏到哪里去了?”
      这男子也不回他话,一心只是去拆楚留香的招数,因为他已渐渐落了下风,他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必定会被楚留香制住。这男子突然大喝一声:“你不想救李大人了吗!他活不过一个时辰了!”楚留香心内焦急,刚待再问,一根银针从男子手中射出飞向楚留香,楚留香偏头躲闪,那男子趁机纵身一跃从窗子飞了出去。
      “别跑!”楚留香使出一招擒拿去捉那男子,却只堪堪捉住了一只靴子。他见那男子已逃出屋外,并没有追的意思,只是很嫌弃地将那靴子扔到地上。他楚留香只爱捉姑娘的绣花鞋,却不爱捉男人的臭靴子。
      楚留香知道自己得赶紧找到李云聪,是以没有去追那男子。他四处搜寻,终于在挪开了一堆箩筐之后见到了躺在地上的李云聪。
      李云聪倒在地上,嘴唇发白,一双眼睛虚弱地望着楚留香。楚留香连忙扶起他:“李大人,你怎么了?”
      见李云聪说不出话,楚留香赶快捋起李云聪的袖子,手指按在李云聪的手掌内侧探脉。
      “是虹彩穿心丹。”
      诊出了毒药来头,楚留香倒稍稍放宽了心,他知道这毒药虽名字听起来吓人,但并非无解,而且也并不像那男子所说一个时辰内就会毒发身亡。只需要去药铺抓几味玄草、连翘等草药煎水服用,就能慢慢恢复。
      “李大人,你别担心,这毒药也不是很难解。我现在就背你去药铺,抓几味药即可救你。”说完,楚留香便背起李云聪飞奔而出。
      楚留香在药铺抓了几味药小心地按比例煎水煮好,李云聪服下药果然渐渐好转,面上也渐渐红润了起来,只是浑身还是无力,走不了路。此时,夜已深,两人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歇息,楚留香问李云聪道:“你饿不饿?”
      “不饿,”李云聪道,“这次……真是多谢你救我一命了。”
      “你不饿,我饿啊!”楚留香说道,“你说我本来好好地去找那位白玉珏姑娘谈心,白姑娘做得一手好糕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我本来想着今晚是能佳人美酒相伴的,谁料到居然跟你这位官爷在这里饿肚子!”
      李云聪苦笑了一下,随即又问他:“陈富家的葫芦瓶真不是你盗走的吗?”
      楚留香不气反笑,“我说李大人,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想着抓我呢?”
      “我也相信不是你做的,只是……”
      李云聪叹了口气。
      楚留香思忖了一下,问李云聪道:“李大人,刚刚那个人你见到他的样子了吗?”
      “没有。”
      “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在跟那人交手的时候捉住了他的一只靴子。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只靴子吗?”
      “是怎样的靴子?”
      “那是一只官靴。”
      “官靴?”李云聪怔住了。
      “唉,”楚留香故意叹了口气,“我说你是不是在官场上结了什么仇家啊?没想到,你们官场上的人动起手来,倒丝毫不亚于我们武林中的人啊。”
      “这……”
      “不过呢,”楚留香捋了捋发带,“他倒也不是太狠心。虽说这虹彩穿心丹发作时确实令人痛痒难忍,最后会因为内脏出血而死,不过它毒发的时间很长,解药虽然比例难配了点,可药材却很好买到。这是想杀你却又好像不想让你死,如果不是因为那是个男人,我几乎以为这是一桩情杀了。”
      “哦,不对,”楚留香道,“说不定是你惹了哪家官家的小姐,人家气不过才叫了人来杀你。”
      李云聪苦笑着摇摇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啧啧啧,”楚留香自嘲道,“看来我的名声在江湖上好像不太好啊。”
      楚留香望了望屋外,对李云聪道:“李大人,你要是还走不了,我便背你回掬月楼吧。你久不回去,花满楼要担心你了。”
      “不行,我一介府尹,怎么能让人看见我和盗帅在一起呢?”
      “我说李大人,”楚留香无奈道,“你都这样了,还摆什么官威呢?”
      说着,楚留香便走过去扶起李云聪,将他背起,轻点脚尖,往屋外飞踏而去。
      月光下,纵然楚留香身负一人,可身法却丝毫不见沉重,依旧飘逸轻盈,一踏绝尘。
      李云聪伏在楚留香背上,看着屋顶在脚下远去,想着今晚命悬一线多亏楚留香相救,而自己之前却一心只想抓捕他,李云聪一时百感交集。
      李云聪喉头有些发酸,“楚兄,我……”
      “我知道,”楚留香认真说道,“你人在官场,你有你的苦衷。”
      “不过别担心,”楚留香又笑道,“现在时辰很晚了,没人会看见我们的。”
      月光下,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影在月下穿梭,直奔掬月楼而去。

      却说那李云聪追楚留香走后,白玉珏便拦着花满楼不让他走。
      “香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白玉珏便押着花满楼到自己的房间,“我要拿你做人质,如果你的朋友敢对香帅动手,我也绝饶不了你!”
      以花满楼的武功想要从白玉珏这里脱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从姑娘的气息便判断出她根本不会运作调息,根本也不会武功。可是他当然不肯欺负一个姑娘不会武功而做那畏缩逃走的事,是以才被姑娘押进房间,端坐在凳子上等待云聪和香帅回来。
      白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一把剑,她把门敞开,手持利剑痴痴地站在门口等着。
      她时而倚着门望着,时而踱来踱去,这焦急的心情把花满楼也感染了。花满楼劝她道:“姑娘你放心,我的朋友不会对楚香帅怎么样的。”
      “你闭嘴!你……你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动。你……你也不要想着逃跑!”姑娘“唰”地拿剑指着他。
      花满楼苦笑着摇摇头。
      当夜真的深了,见二人还未回来,花满楼也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掬月楼也已打烊,整座楼的灯火都熄得差不多了,只有白玉珏的房间还有着几点微弱的灯火。
      “哐当”一声,白玉珏手里的宝剑掉落在地。可她并没有捡起那把剑,而是木然地坐到自己的床上。看着花满楼,她的眼泪悄悄地落了下来。
      美人落泪,闻者伤心。纵然姑娘的啜泣声很小很小,花满楼还是感觉到了。他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姑娘。
      “姑娘,你……”安慰的话刚开口,花满楼又不知怎样说下去。
      白玉珏悄悄擦了擦眼泪,她端详着花满楼,忽然问道:“公子,你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是的,你看出来了,我是个瞎子。”
      白玉珏叹了一口气,“纵然公子的眼睛看不见,可是却丝毫不影响你行事走动,想必公子的武功定是深不可测……”
      “公子,你走吧。”白玉珏忽然说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根本不会被我制服的,可你却依然愿意坐在这里当人质。”
      “姑娘,你……”
      “公子,你人真好,我对不起你。你想走便走吧。我不知道你们和香帅有什么过节,但我一定会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香帅的。”
      “我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助。”
      是楚留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香帅!”白玉珏“噌”地一声站起,她惊喜地看到楚留香背着李云聪从屋外走了进来。
      花满楼赶忙上前搀扶,和楚留香一起将李云聪躺放到床上。
      “香帅!”白玉珏扑进楚留香怀里,她紧紧抱着楚留香,好像一松手楚留香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看到心上人安然无恙地归来,再没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了,她在香帅的怀里尽是欣慰地笑着,尽管刚刚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楚留香也拥着白玉珏,好一会儿才分开,他勾了勾白玉珏的鼻子温柔地笑着:“好了,不过是小事,你怎么这样担心呢?”
      楚留香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盒,上面绘有淡粉色的花瓣,他将瓷盒递给白玉珏:“喏,答应你的,从江南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铺凝香阁给你带回来的香粉,莲花香型,正对你的脾性。”
      白玉珏没接那香粉,而是又扑进楚留香的怀里,“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楚留香宠溺地抚了抚她的秀发笑了,他将香粉塞进白玉珏的手中,“那你也不能不收下我的心意啊,为了给你送这盒香粉,我可是差点被那李大人抓进大牢里去了。”
      此时李云聪已恢复了个十之八九,花满楼扶他坐起,焦急问他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云聪道:“我遇到了伏击,多亏楚兄救了我。”
      “伏击?”
      看到花满楼一脸担心的样子,李云聪道:“我已没事了,你不必担心。”
      李云聪下床站起给楚留香作了个揖:“这次多亏楚兄出手相救。”
      楚留香摆手道:“不必。只是你自己以后还要多加小心。”
      李云聪道:“今天晚上我算是见识到了江湖中久负盛名的楚香帅的风采。不过我也很好奇,楚兄是如何判断出我在那间布店里的呢?”
      楚留香道:“这个简单,那几间屋子久无人住,门上都是灰尘,偏偏那间布店的门把手上没有灰,必定是歹人推门而入时蹭干净了,是以我才知道你们肯定在那间布店里。”
      李云聪赞道:“楚兄果然心思缜密。”
      虽说眼下安全了,可李云聪一刻也没忘记今晚此行的目的。他看了眼花满楼,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房顶,想到那桩假银票案,他的脸上不禁浮出犯难的神色。
      楚留香注意到了,他也顺着抬头看了看屋顶,“李大人在看什么?难道房顶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李云聪解释道,“我和花满楼这次前来本是来查一桩案子的……”李云聪讲到这里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白玉珏。
      楚留香道:“哦,你大可放心这位白姑娘。”
      白玉珏睁着大眼睛盯着李云聪诚恳地点了点头。
      李云聪这才说道:“我们这次前来本是来查一桩假银票案。”
      “假银票?”楚留香对这件事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李云聪道:“我和花贤弟经过数日的调查都觉得假银票的发源是来自掬月楼,因此今晚才来到掬月楼一探究竟。”
      花满楼道:“我们都觉得掬月楼五楼六楼颇有蹊跷,想要上楼查看,但是……”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如果你们是想去五楼六楼看一下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别上去了。”
      “为什么?”
      “我呢,别人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倒越想去做试试看。只是,我是一个十足的穷鬼,可拿不出动辄千万两的费用,所以只好从外墙飞了上去看看。”
      花满楼点头赞道:“那样的地方,也只有香帅这样的轻功可以飞度上去了。”
      楚留香道:“五楼空空如也,六楼倒是有六个房间,那些房间里摆放的不过是些账本、回单等市侩看重的东西,要么就是所谓的稀世珍宝,或是江湖上那些门派自以为是的秘密,都是些鸡毛蒜皮,根本不堪二位一观。”
      花满楼和李云聪知道楚留香表面上虽说得轻巧,但是掬月楼的人不可能没有严加防范,楚留香能说得这样轻松,可见他当真是武功高强、胆识过人,楚香帅不愧是楚香帅。
      白玉珏笑着与楚留香调笑道:“我竟不知道你上去过。”
      楚留香也笑道:“你真是管得越来越宽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男人都在因为情人管得太宽而失眠,纵然睡着了也会做噩梦的。”
      白玉珏听了笑了起来,声音像银铃似的好听极了,“我不相信香帅也会做噩梦。可是你也要知道,如果这世上的男人能学会把他们的想法告诉女人,他们常常能省去很多麻烦的。”
      “哦?”
      白玉珏抿嘴一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能很轻松地带你们上楼啊。”
      听她这样讲,楚留香、花满楼、李云聪面上都有些惊讶。
      白玉珏解释道:“这座楼建构巧妙,在四楼是根本看不到通往楼上的楼梯的,只因它的位置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而且位置会随时变换,控制它位置的机关只有这座楼的楼主才知道在哪里。当有十足尊贵的客人想要上楼时,掬月楼的楼主才会亲自按动机关带他们上去。不过这样的客人并不多,而且每次上楼时都不会让外人知道。”
      楚留香问道:“所以你也知道那机关在哪里?”
      白玉珏道:“不,我并不知道。可是这掬月楼当初是由鲁班神斧门的岳松设计建造的,我与他早有些交情。他建造这楼时给我看过他的设计图纸,我在他的图纸上又进行修改加了两条密道,一条通往楼上,一条通往地下。”
      楚留香笑了起来,“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想必后来岳松又再次设计了五、六楼,却不肯告诉你控制楼梯位置的机关在哪里。”
      白玉珏道:“他肯念在我们的交情帮我建造这两条密道以防不时之需我已很是感激。有时候人不一定非要知道朋友全部的秘密,一旦知道了,可能也做不成朋友了。”
      楚留香笑着伸手捏了捏白玉珏的脸,“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会是掬月楼最当红的姑娘了。”
      白玉珏苦笑道:“我这样的人在这里做事,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你们跟我来。”
      白玉珏带这三人来到了自己房间的卧室,她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停下,“这梳妆台后,就是通往楼上的入口。不过我怕节外生枝,还从未用过。”
      她怯怯地看向楚留香,显然是有点害怕。
      楚留香想了想,一挥袖子,将屋内的几盏灯火先打灭了。他对白玉珏道:“你打开机关,我在前面带路。”
      李云聪上前道:“不可,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怎能让楚兄犯险。”
      楚留香笑道:“这原本确实是你的事情,不过既然现在我对这件事有了兴趣,那就是我的事了。我对自己的武功倒还是有点自信的。”
      见李云聪还要开口再说,楚留香对李云聪与花满楼道:“但是要麻烦二位断后,帮我照顾下白姑娘。”
      花满楼一抬手:“香帅尽可放心。”听花满楼这样说,李云聪也不好再坚持了。
      白玉珏蹲下身子摸到了梳妆台底下的一个暗角,按动了开关,台子侧移了一下,果然露出了通往楼上的入口。楚留香抬脚走进去,他在前面开路,另三人跟在身后。这四人的动作都非常轻,以免惊动掬月楼里其他的人。
      有惊无险,他们果然顺利地上到了六楼,这六楼果然像楚留香说的那样,有六间房间。
      白玉珏提议道:“要不我们几个分头寻找吧。”
      “不,你们跟我来。”花满楼径直向一个房间走去,“我闻到了,桑树的气味。”
      花满楼推开这间房门,几个人走了进去。借着月光,只见这间房摆着好几个桌子,地上的角落里堆着有一些废弃的桑穰,桌子上有的堆着宝钞印版、印章,有的堆着桑皮纸,有的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颜料,而有的堆着的正是大通宝钞。
      这分明就是一个印刷作案点。
      楚留香自嘲道:“还是花贤弟的鼻子灵啊,只可惜我的鼻子不灵光,可闻不出桑树的气味。”
      李云聪看到眼前的一切,深深锁起了眉头。
      李云聪义愤填膺地道:“我这就把物证带回去,天亮就带人来抄了掬月楼!”
      “且慢!李大人!”楚留香快步走到李云聪面前,“这掬月楼,你还不能抄。”
      “为什么?”
      楚留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李大人,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掬月楼可以在这里屹立不倒、大肆敛财吗?”
      看着李云聪一脸疑惑的样子,一旁的白玉珏面无表情地道:“你的很多同僚都在这里有参股。”
      李云聪一下怔住了。
      楚留香又道:“还记得那只官靴吗?也许那个人就是一个警告。”
      李云聪怔怔地道:“我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楚留香劝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看李大人不如先带几个物证回去,我、花满楼、白玉珏,现在都是你的人证。我想这后面可能还牵扯到诸多的利益关系,当你搜集足够的证据之后,再动手不迟。”
      花满楼也点头道:“云聪兄,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好,”李云聪坚定地点点头,“不管这些蛇鼠有多少,我一定会一个一个把它们都揪出来的。”他拿起一个印版、一个印章、一张银票放入袖中。楚留香走出房间,他在思量,他之前用轻功飞度上来的时候并未见过这间屋子,他又走到其他房间的窗子外窥看,他确信这六间房间跟他之前上来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不是摆设不一样,而是连房间构造都不同的,难怪他上次根本没发现这个作案点,也许是因为从外墙飞度上去和从楼梯走上去这两种方法会看到不同的房间。他不禁拿扇子在手上敲着,“这鲁班神斧门的手艺还真是神奇。”他担心还会出现什么状况,便回身叮嘱大家赶紧离开。
      大家从第二条通往地下的密道逃了出来,这出口是在离掬月楼百丈之外的一块巨石后面。楚留香回首看了眼掬月楼,轻轻说了句:“俗气。”
      花满楼问道:“香帅在说什么俗气?”
      楚留香拿扇子一指远处的掬月楼:“‘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这掬月楼的名字本是取自这句诗。原句是清新淡雅、妙趣横生,可如今这名字题在这里,倒有点官仓老鼠揩油之意,你们说俗不俗气?”
      李云聪看着远处的掬月楼,月光下,掬月楼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这就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掬月楼,这就是笙歌燕舞、一掷千金的销金窟。李云聪知道自己的任务还很艰巨,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他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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