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花期常在》梅小兰

10、第 10 章

　　周子舒刚离开五湖盟据点不久，便在青崖镇外的树林中遇上了顾湘和曹蔚宁，看到顾湘满眼含泪和曹蔚宁一脸愁容的模样，周子舒便知道两人必然也已经听到消息了。

　　顾湘看到周子舒时先怔忪了片刻，然后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住他的衣服，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抖着嗓子又哭又笑地说：“周絮，真的是你，我主人呢？好多人都说我主人被五湖盟杀了，我不信，他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被那群废物脓包杀了？你不是来找他了吗？他人呢？”

　　周子舒看着顾湘惨白的脸，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快说啊，你不是说让我在家等你带他回来吗？我现在自己来了，你把他带出来给我看看啊！”

　　周子舒顿了片刻后，在顾湘含泪期待的目光中开口说：“他的尸体已经被五湖盟烧了。”

　　顾湘呆愣了一瞬，而后直接尖叫一声，“你骗人！我主人不会死的——”
　　顾湘今日自从踏入青崖山地界，便不断听到各种消息，说鬼主被五湖盟联合各派高手杀了。

　　刚开始她是不屑一顾的，可越来越多人信誓旦旦地这样说，逼得她不得不从将信将疑变到强装镇定，如今被周子舒一句话当头棒喝，心头最后一道防线坍塌，再也支撑不住，手刚触碰到周絮胸口，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曹蔚宁在阿湘身后时刻关注着阿湘，见状急忙抢上前去接住阿湘，焦急地连喊几声“阿湘”。

　　周子舒探了一下顾湘的脉，说，“没大碍，就是心情一时激荡才……”

　　话说一半，周子舒顿住，胸口一股难言的酸楚往上弥漫，直直冲上口鼻和双眼，他闭了闭眼，看向曹蔚宁，问：“大巫和七爷呢？”

　　曹蔚宁抱住阿湘，说：“那日你出门之后没多久，阿湘就坐不住了，我只好跟着她一起先赶来了，走之前七爷和大巫说他们也随后就到，如今应该也快到了吧。”

　　周子舒点点头，说：“蔚宁，以后你好好待阿湘，带着他远离江湖纷争，做一对平凡小夫妻，过平凡人的日子，如果中原实在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你们就跟着大巫和七爷去南疆吧。”

　　曹蔚宁之前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阿湘身上，此刻听到周子舒这样说，才突然品出不对的地方，温客行遭遇不测，顾湘悲痛如斯，那么周絮呢？

　　他太平静了，甚至平静到让人心中不安的地步。如今这样一番话出口，却让人凭空体会到一种交代遗言的错觉。

　　曹蔚宁犹疑道：“周兄，我一定会照顾好阿湘的，可是，你呢？”

　　“我？”周子舒向五湖盟据点的方向看过去，轻声道：“这笔烂账总要有人去清算。”

　　白鹿镇上，叶白衣又一次酒足饭饱之后，背着龙背从饭馆里走出去，抬头看向天上挂着的皎洁明月，开口道：“无人灯下对酒，无人……”

　　话未说完，突然觉察到什么，回头便看到墙角处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当即抬步追了过去。
　　两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片刻之间便离开了白鹿镇。

　　一直到了镇外密林之中，前面那人停下身形，转身等在原地，看着叶白衣从高处落下后，便主动单膝着地，躬身施礼，“晚辈温客行，见过叶前辈。”

　　叶白衣在追出来的路上，便已经猜到了是谁，当今中原武林狗熊辈出，他下山之后见到的所谓江湖高手一个赛一个地废物，轻功能达到这般地步的，他只见识过一个温客行。

　　是以看到温客行正脸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冷笑一声，道：“你小子可以啊，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温客行低着头赔罪：“叶前辈赎罪，事急从权，是以未来得及提前告知，还望前辈海涵。”

　　叶白衣自觉下午那一出伤春悲秋着实错付了，心中十二分地不痛快，“臭小子，我说过，不要让我再在江湖上见到你，否则我必然不会手软！你狗胆子不小，敢自己过来送死。”

　　温客行正色道：“若前辈当真想要杀我，便不会同我在此废话，恐怕我此时已经身首异端了。”

　　叶白衣见惯了之前在他面前没大没小嚣张的温客行，此刻见这个小子服帖顺毛的样子，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但这小子确实说的也没错，那日四季山庄之外，周絮一番话语中戳中他心中痛楚，因被温客行欺瞒而生出的杀心在那日便已消散不少。

　　白日里又看到那具尸体，原本残存的那点杀心便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但叶白衣表面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又冷哼一声，“起来吧，低头看得我脖子疼，说吧，你小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温客行起身，看向叶白衣，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踟蹰了一下，问：“前辈，白日里我见到您将阿絮带走了，他现在在哪儿？”

　　叶白衣白了他一眼，“你算计这一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

　　温客行解释说：“我也是回了青崖山和蝎王合计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计划，我本打算这边事情一了便回去，为我冒险行事向他赔罪，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过来了，又恰好让他看到了那一幕，我实在是担心……所以前辈，他如今到底在哪儿？”

　　叶白衣假装没听到他的问话，又问：“所以你今晚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什么？”

　　温客行见状也知道叶白衣的不着调又犯了，如果不解释清楚，他是不会让自己痛快的，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焦虑，说：“前辈料事如神，晚辈确实有事相求。”

　　温客行平静下心情，将前因后果坦诚相告，并说出自己明日的计划，以及希望叶白衣如何相助。

　　叶白衣难得在温客行话说的时候没有打断，让他完完整整地把话说完后，哼了一声，“那些跳梁小丑，还值得我出手吗？”

　　温客行说：“当初与前辈初次相遇，请前辈吃了一顿饭，当时前辈说要满足我一个要求，只是这个要求前辈至今还未兑现。”

　　“嗐！”叶白衣气急，“臭小子，我说我不帮了吗？”

　　温客行当即正色将明日的计划原原本本同叶白衣讲明白了，叶白衣听罢，也不说帮忙也不说不帮，只说，“知道了”，随即转身就要走。

　　温客行还惦记着周子舒，慌得又开始口不择言：“老妖怪，阿絮呢？”

　　叶白衣瞥他一眼，竟也没发飙，淡淡地说：“丢了。”

　　“什么？”温客行急忙问，“什么叫丢了？”

　　“丢了就是丢了，能有什么意思？腿在他自己身上长着呢，我还能把他绑了不成？既然他以为你死了，明日必然也要去你说的那个什么狗屁大会，到时自然能见到他，不过一夜时间，能出什么事情？”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以他的性格，既然白日里没死，今夜还能再找个地方自杀给你殉情？若真是那副没出息的德行，死了便就死了，活着也是坠了四季山庄和秦怀章名声。行了，少婆婆妈妈的，我走了。”

　　说罢，叶白衣没再给温客行机会，转身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夜已深，五湖盟据点内，前厅之内庆功宴还在如火如荼进行，众人还沉浸在今日剿灭魔头的痛快之中，畅想着明日英雄大会要如何如何，赵敬满脸春风得意，被众人吹捧着，简直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

　　莫淮阳在角落里斟酒自饮，脸色陈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岭向赵敬敬完酒之后，就找了借口离开，没多久，沈慎也起身离去。
　　刚才赵敬向在座众英豪们正式介绍了蝎王后，蝎王一直将目光放在赵敬身上，但沈慎离开不久，他忽然伸手召了毒菩萨，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曹蔚宁告别周子舒后，背着昏迷中的阿湘远离青崖镇，往密林深处走去，确认安全了，才将阿湘找了个平坦地方安顿好，升起一堆火休息过夜，守着阿湘等待天明，看着她的容颜默默出神。

　　不久之后，曹蔚宁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声被踩折树枝的动静，心中一惊，立马起身握住剑柄，看着漆黑的树林，浑身戒备地喝问：“谁在那里！”

　　林中影影绰绰走出一个修长身影，直到走出阴影，进入曹蔚宁的视线之中，曹蔚宁才从戒备转为惊喜：“温公子！你没事！”

　　这一夜是普通的一夜，也是不普通的一夜，所有的计划都在逐步朝着温客行的目标一条条实现，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明日英雄大会上最终要达到的目标划有条不紊地推进。

　　猎局已成，只待猎手使出致命一击。

　　然而正如周子舒曾经所言，从来就没有完美的局，做局之人也会因为一个细小的差错，终成局中之人。

　　“果然刀子只有砍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可惜我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
　　白鹿崖边，周子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低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一颗眼泪陡然砸了下来。

　　他忆起岳阳城中疯抢琉璃甲那夜，忆起了自己和老温在仁义坊的争执。

　　是他自己亲手将老温曾经试图主动向他敞开的心扉又给关了回去，错过了那么多早些理解老温的时机，导致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真正明白老温的痛楚。

　　如今回忆才彻底明白，原来老温多次没有说出口的怕，是这个意思，怕不理解他，怕不理他，自己确实明白地太迟了。

　　周子舒在脸上抹了一把，饮下壶中最后一口酒，将空壶朝着悬崖下掷了过去，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临行前大巫交给他的神丹，抬头看向头顶高悬的明月。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老温，你不是想将这万恶的人间付之一炬吗？
　　明日，我便替你去杀了赵敬，扒了那群魑魅魍魉的皮。

　　我不知自己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但那都不重要了。
　　永世衾寒与君共，不离不弃魂梦同。
　　只盼我们来世，仍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