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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痛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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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皓今日一早就心神不宁,也不知是为什么。
这几日由于商队被劫一事,他十分不顺心,手下奴仆行刑的力度也看着他的脸色更重了些,见死了两个人,赵皓也觉得没意思,给够教训,赵皓便下令这些人各回各家。
由于管事不利,赵皓也得亲自去和自家父亲告罪。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说服父亲,不要他收回管赵家商队的差事,便有信任的奴仆过来报事,外面集结了许多人,似是那些死去的商队人的家人,都是过来要人的。
赵皓上了角楼,远远看着老幼妇孺声势震天,呼喊连连,他双手颤抖,如惊弓之鸟,却是理也没理大门之外的妇孺们,径直回自己屋了。
他在书房内走动不停,丝毫不见往日的跋扈。
“咚咚咚。”还没等他相处应对之策,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皓叔在否?族长请你去议事厅,族长亲口说:事情重大,勿要拖延。”小童唤声响起。
这声音仿佛催命,赵皓深吸一大口空气,整理好仪表,推开房门。
“我和你一同过去。”他昂首望天,恶狠狠地说。一刀总要落地,逃也逃不过。
族长是他从祖父,尽掌赵家权力,而赵皓只是二房庶孙,费尽心机才能插手族中事。
若平日能和这位尊贵的老人说上几句话,他能高兴许久。但在今日情势下,他倒宁愿这辈子都不见族长。
一进议事厅,赵家有名有姓的族人都在,他爹驻手站在一旁,看向赵皓的眼神充斥着愤恨。
赵皓看也没看他爹,干脆利落地跪下来,低头向族长请罪:
“半月前,商队在泰山郡遭遇黑山贼,我家宾客庄户丢弃货物,仓皇逃命而归,小子赵皓因为不忍族长担忧,便让奴仆噤口,不告诉您老。后小子由于心内郁结,便将商队众人留下,略做了些惩处。
不想今日,门外竟有妇孺抢地喊冤,发生此事,并非小子之所愿……小子请罪,但请从祖父救我。”
说罢赵皓伏地痛哭,涕泗横流,哭得真情实意。
这话有表演的成分在,但赵皓也确实觉得委屈。
遗失百金货物,又死了几个用得顺手的奴仆,稍微惩处一番商队怎么了?有人扛不住刑罚死了,那是他的错吗?
出这样的岔子,他都被父亲厌弃,被族中仇雠讥笑,以后再也没有参与族事的可能,算起来,他受到损失最大,没把商队都打死就算仁慈了!
赵皓一番话确在情理之中,族中人有些被说服,要是他们处在赵皓这种境况,说不定还会做得更过分些。
老族长看着痛哭的小辈,恨骂道:“你要出气,关上大门随你动作,怎能在门口鞭|笞,愚蠢!”
“小子知错!我这就请罪于门前!”赵皓见族长还愿意和他说话,立刻从善如流,顺杆往上爬。
他赵家族长自然不可如那些妇孺的意,出门去还什么“公道”,要出来扛事的,只能是他。
赵家强势一方,出去认罪的话,管治安之事的亭长、秩啬夫也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赵皓就算扛下这事,问题也不大。
“那你去罢!”族长见赵皓答应的干脆,稍微顺了气。
闭眼老神在在地指点道:“那些妇孺老幼,目不识丁,你多出资财就罢了。不必与他们纠缠。都在我赵家土地上,那些钱财他们留不住。”
“小子明白——”赵皓话音未落,有部曲进门跪地报说:
“族长,南部督邮、秩蔷夫、亭长都在大门外,请见族长。”
族长一激灵,睁开眼睛,连忙起身:“扶我出去。”
族长也不知这什么妖风将郑启刮来了,看来这事倒不能善了。
“亭长或秩蔷夫都可不见,督邮权重,一言可废县令,他又出身郑氏,不可不见。我曾听闻郑启此人知书明义,尤慕古之任侠,如此,你须得下狱二三天,你之妻子,族养也。”
族长低头用苍老的声音,冒|精光的眼神盯着赵皓。
赵皓明白督邮的来头,脸色也变了,不住点头:“小儿明白。”
以赵家的财力,下狱两三天不算什么,但族长最后一句话分明是把他当弃子了,长辈的话,他没法反驳,只能答应。
——
赵家放出来的一部分商队人,一个个都胡子拉碴,精神萎靡,外露的皮肤上还有鞭伤。
那些跟着呼喊“请族长做主”的,见已经找到失踪的亲人,便默不作声地悄然退走。
刘晋对于这些找到人立刻就走的行为无法苟同,但此时声势已经闹起来了,人多人少赵家总会给个说法。
于是他使个眼色,让楚甲等人也跟着人流混出去。
他自己哭嚎声更大,且领着身边剩余的二、三十人往前走。
这时他已经不怕角楼的弓箭了,赵家胆子再大,也不能在这人声鼎沸之处射杀老幼妇孺,尤其是官府已经来了人的情况下。
东汉还没亡呢,董卓老贼当众都干不出这种事。
他们一路喊着口号往里,本乡亭长和秩啬夫率先骑着马拦到他们面前。
“汝等有何冤要诉?我是本乡秩啬夫,尽可告知于我!”
一堆人都目不识丁,到了能陈冤时,却都安静一瞬,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慷慨陈词”这种操作,也是需要培训的。
刘晋牵着兰芝,向前一步一同跪下,刚想骂这“赵家族长龟孙老鳖和他养的龟儿子赵皓”,就见到赵家大门出来一列人。
为首是一位老人,穿着华贵的丝绸衣裳,拄着鸟头拐杖。
老人看也没看这些哭泣的妇孺们,朝北作揖,并作势要跪,嘴里说着:“去年与督邮一别,许久未见。今日上门,有失远迎,请受老朽一拜——”
赵家族长年过七十,在汉代三十多岁的平均寿命里,算得上高寿之人,而汉又是极其尊老的时代,就是他要跪,郑启也不能受。
郑启下马来扶,刘晋先眼疾手快,飞奔上去,强行别住了赵家族长膝盖。可不能跪,跪了之后,这两人你好我好,你侬我侬,他爹该咋办呢?
他身子小,速度快,赵家部曲、仆从竟然都没反应过来。这下,老族长跪也跪不下去,站也站不起来,保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手中下死力气推开他。
郑启憋笑地瞥了一眼这较劲的这一老一小,上前虚扶,笑道:“启,今日上门乃是奉太守之谕,有公务在身,不谈虚礼,族长请起。”又做了个揖,礼数齐全。
刘晋见郑启说是“为公务”,便松开手。学着郑启的样子,先朝郑启做揖,又向赵家族长行了一个跪拜礼。
郑启见这抱腿小儿不慌不乱,还一本正经地行礼,好笑地问:“你为何抱住赵公腿,又为何先向我作揖,而跪赵公呢?”
刘晋知道来人能震住赵家,自己还吸引了这人的注意力,一本正经解释道:
“孔子言:“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族长年过古稀,若是下跪又骤然起身,容易受伤,我不能眼见着族长受伤,故而来扶。”
“我虽是为了族长着想,但没有长者的示意,擅自近族长身,这是我的过错,于是我跪拜族长,请求他的宽恕。”
刘晋:老人不能跪,想跪也别跪。
郑启见小儿讲得有模有样,点头道:“我乃郡中督邮,那你为何不跪我?”
刘晋见慷慨陈词的机会来了,于是双膝下跪,朝这位督邮大人行了个跪拜大礼。
他也没起身,正色道:“刘晋刚才向您作揖,是后辈向长辈行礼,代表我的孺慕之情。
现在的跪拜大礼,却是庐江郡舒县刘尚之子晋为父申冤,请督邮与族长听小儿痛陈内情,为吾等十三户贫民做主!”
气氛组上场了。
刘晋瞥了一眼兰芝,兰芝见状,立刻大哭起来,“我要爹爹!”。
还跪在这的商队亲属,先是见到了一个大官,又看见刘晋一小儿和大官都聊起来了,他们光顾着听这两人在聊啥,差点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被刘兰芝一嚎,想起自家冤屈,纷纷泪如雨下。
郑启见到众人齐哭,声音嘈杂,一个头两个大,“有何冤情,一人说足矣。”
众人哭声暂熄,刘晋也觉得这种专业的事情还得他来。便道:
“请君听小儿说明内情,我父刘尚与赵家商队共五十余人出门行商,一年有余而未归。
五日前,商队有门客归来,我思念父亲,便来赵家询问,赵家大门紧闭,商队中无一人愿意告知我父下落。今日赵家门开,我等又来寻人,却看见商队长辈身受重伤,面有鞭痕。”
“若是受伤中人有我父便罢,然而,商队中仍有十三人下落不明!赵家至此时,依旧一言不发。
我等齐来赵家门,便是想请赵家商队管事赵皓出来,当面问他一句:这十三人是否已经被你鞭|笞致死了?若是没有,你又为何一丝口风都不透露?”
刘晋说完,已有哭腔,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
“刘晋请督邮做主除恶!赵皓此人罪大恶极!他鞭笞奴仆而致死,残酷不仁,其罪一也;
强留众人四日,以致家中父母夜哭,妻子凄惶,不孝不顺,其罪二也;
中原黄巾四起,商队为赵皓奔走行事,此大忠之人,而赵皓以金重于人,怒而笞之,以不义报大忠,其罪三也。”
“我虽小儿,亦知我父乃大忠大勇之辈,赵皓何以如此对吾父乎?”
这些话,刘晋心内早有草稿,虽然骂的是赵皓,但赵皓就是赵家人,他这番话,等于一耳光一耳光地抽赵家的脸。
围观众人听着这小儿的话,不住点头:“此稚子知仁义,明忠勇,赵家反而不知。看来赵家上下,竟无一人能比得上这稚子啊。”
“能让赵皓这种人管商队,赵家无人可用?”
七十多岁的老族长对刘晋的话本来嗤之以鼻,但是听了旁人的议论,面中泛红,手上的拐杖都拿不稳了。
东汉人最重名声,今日之事传出去,他舒县赵家“不仁不孝不义”的名声就能传遍整个庐江郡,他家小辈出仕、议亲之时,头上都得顶着“不仁不孝不义”的名头,作为族长,他如何面见祖宗!
“赵皓!”老族长大喝道:“你个孽畜!”。
赵皓哆哆嗦嗦地出列。
郑启寒声问道:“这小儿所呈之罪,你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