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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楚甲 ...

  •   原来刘尚早年间做生意做得好,在扬州和中原间两地奔波,获利不多却也十分自在。近年中原兵乱,刘尚本打算改换方向,不做中原生意。

      但是赵家此时却盯上中原富庶,想险中求财,将自家吃不完的粮食、特意养的马匹卖到受旱灾、蝗灾的中原去。

      然而,这一路黄巾贼众,盗贼遍地,并不好走。吃过几次亏之后,赵家宾客中,便有人将刘尚引荐给了赵皓。

      赵皓要招揽刘尚,却不是弄些“礼贤下士”的做派,他只让奴仆送给刘尚一契书,叫他领着一家人自卖为奴婢到赵家。

      商队事关钱财,若是非赵家人在里边,赵皓却是不放心的。索性将刘尚一家都收为奴婢,以后不分姓氏,都是赵家人,赵皓才能放心让刘尚为商队引路。

      东汉税负沉重,当豪强士族家的奴|隶,生活甚至比当一个自由民好一些,赵皓自以为这待遇十分丰厚,由不得刘尚不同意。

      谁曾想刘尚自在惯了,何况他有子有女,将来还有议亲的,沾染上赵家这臭茅厕,他的子女如何做人?

      于是愤然拒绝了这张契书。

      然而,蚂蚁无法绊倒大象,蚍蜉没有撼树的力量。

      赵皓老强取豪夺家了,对于违逆自己的人才,他越发感兴趣。

      方法也是现成的,只需支使宾客佩剑在刘家门口走动几次,砍一砍刘家的门锁;再指点收税的县尉多来几趟,意思意思便够了。

      刘尚何等聪明人,立刻就明白,这些小麻烦是赵家的威胁,他若是不听从赵皓的招揽,后边还有更过分的。

      当时刘晋年幼,刚能开口,而陈琳刚生下兰芝,行动不便。

      刘尚本想领着家人一走了之,但他久在外奔波,没人比他更清楚,当今天下,如赵家这样的豪强数不胜数,舒县之外,并无一处乐土。

      刘尚辗转反侧,思虑再三,第二日沐浴更衣,脊背笔直地走向赵家主宅。

      他殚精竭虑,费尽心机,乃至与赵皓以死相逼,换得一个勉强不坏的结果:他跟随赵家商队,家中妻小请托赵家庇护。

      刘家不做奴婢,但一旦刘尚背叛赵家,妻子儿女赵家也能处置。

      从此,刘尚便担任商队队右,带领商队穿行在盗贼四起的中原大地。

      ——

      “我等升斗小民,上无宗族庇护,下有小吏嗟磨。想保全亲人,只能任人鱼肉,左右逢源。若是你父……”

      陈琳闭眼,似是不忍,低声说,“阿晋,你不可怒急,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兰芝还需你帮衬,她若无父再无兄,余生将十分艰难。”

      “儿子明白。”

      听完父亲“堕|落”始末,刘晋睡不着了,闭眼神游。

      他知道古代底层人民生活艰难,但也只是停留在纸上的“兼并土地”、“流离失所”,直到现在,豪强压迫他到面前,家里的顶梁柱刘尚不知所踪,他才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而他家在县中还算中人之家,真正的东汉农民往往无片瓦遮身,无粒粟可食,田亩阡陌中忙碌半年,田租税赋交完,家中一粒粟壳也不见。

      中国农民从来坚韧如老黄牛,但凡有一丝活路,都不会起来造反。

      然而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农民抡起锄头木棍从大泽乡打到了咸阳;

      张角张宝兄弟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头戴黄巾的民众便纷纷响应,在中原大地掀起战火,至今不休。

      刘晋在黑暗中,比了个中指。

      谁不想这操蛋的世界尽快完蛋呢?

      但是,汉末之后四百年,华夏土地竟没有安稳过一日。

      *
      刘晋脑子里想法天花乱坠,无法安寝,只稍微眯一会。天蒙蒙亮,他便清醒过来。

      轻手轻脚洗漱完毕,刘晋往嘴里随便塞几口栗米饭,把剩下的饭捏成几个饭团,出门了。

      他家住在大松里,由一棵秦时古松得名。大松里平民、商贾混居,道路也不是笔直。刘晋转过几道岔路,走出大松里,再往西南方向走,就见到熟悉的土城墙和破屋建筑群。

      刘晋鼓起脸颊,吹了个口哨,靠在一堵烂墙边。

      他还小,走这么远有些累。再说,都到这破地方了,不用端着。

      “我父生死不明,而赵皓做缩头鳖,我想在赵家门前生事,你到时帮我把他们族人都引出来。”刘晋听到有动静,靠着墙懒洋洋地道。

      从黑夜中出来一位穿着厚衣的半大青年,冷冷地说:“赵家不好惹。”

      “当气氛组你听说过没?我做什么你们跟着做就行了,在部曲来前,你们迅速身退,一根毫毛也不会伤着。”刘晋笑,“不会让你出事的。”

      楚甲听完,思考了一会:“此事不难。”

      刘晋见楚甲答应,又挠头道:“还有一件事,他家部曲认识我,我不便再去合黄里。请你阿福那几个小子帮忙盯着,商队要出便来知我。他们身上有伤,一看便能识。”

      “好。”楚甲话不多,听完就准备回去。

      “最好……你让几个大点的孩子在郡府边说些闲话,把官府的人引到赵家门口,声势越大,越不会让赵家好过。”

      “好。”楚甲说完却是不动了,眼睛瞅着他,像是在问:下面还有吗?

      刘晋站直身体,从袖里掏出一包饭团,扔给楚甲:“我家存粮也不多了,你要是现在有钱,可以多备些粮。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
      楚甲这朋友算是刘晋一张嘴说来的。

      近年来,大旱水灾不断,而黄巾四起,各路地方长官纷纷私|募军队,意图攫取权力。

      舒县虽地处偏远,但仍被天灾兵乱波及,城中孤儿无数,楚甲就是其中之一。

      他父母早亡,靠着小偷小摸艰难把自己养大,楚甲幼时听老人讲古,说此地几百年前是楚国治下,楚国人衣食不愁,还能与其他诸侯国争雄,打得齐国这种大国纷纷逃窜。

      他当时无名无姓,听了楚国之事十分向往,便以楚为氏,名甲,期待当衣食无忧的楚国第一人。

      尽管楚甲有了名字,要挨的饿还在挨。也不知楚甲是什么圣人,他自己饭也吃不饱,还领着几个瘦猴似的娃娃,躲在阴暗的角落。

      他们满脑子都是明天该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

      刘晋当时孤身一人在小道上行走,楚甲蹲在墙角,盘算着要是扒了这小孩的衣服,就能换几斤栗米,煮成稀粥能吃上好几天。

      刘晋被掠到公厕里,并不害怕。

      一方面,就算是为首年纪最大的楚甲,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身量也十分矮小;另一方面,公厕角落里,还藏着几个同样瘦小的孩子,赤身裸|体,都用幼猫一般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平时陈琳不让他和这种人说话,所以刘晋第一次和东汉底层打交道。

      这种这位带娃绑人的匪徒,实在很不专业。

      “你为何不哭?”楚甲忍不住问,这种衣食不愁的孩子,被人劫掠了不应该哭天喊地吗?眼前这个,却只用黝黑发亮的眼神看着他,一点都不惊慌。

      绑|匪都和人质聊上了,刘晋觉得自己想得没错,这位匪徒太不专业了。

      刘晋便和匪徒聊开了,他问道:“你拿我预备如何?”

      “脱你的衣服。”楚甲十分坦诚。

      刘晋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这一身麻布衣服,还能被人觊觎,更好奇了:“为何要脱我衣?”

      “市中有商铺,你身上的衣衫,能换栗五斤。”

      古代纺织技术水平低,布料是和铁钱、金子一个地位的硬通货。

      刘晋点头,症结原来在这,于是商量道:

      “我身上衣衫是母亲手所纺,我不愿让你换给别人。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回家,让我父亲送你八斤栗,如何?”

      楚甲不说话,刘晋也不尴尬,继续说:

      “我家住在大松里,我的名字叫刘晋。这些小孩是你的弟弟吗?天气渐凉,舒县的冬天很冷,你的弟弟们到冬天恐怕有冻馑之危。”

      楚甲剥刘晋衣服的动作慢下来,满不在乎地道:“他们本是路旁骨,早晚有一死,若不是我舍他们一口饭吃……”

      “此话不对,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刘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上他教书育人,话多起来,滔滔不绝。一大一小,你问我答,最终楚甲还是把刘晋送回家。

      当时他家有余粮,刘晋便以“路遇恶犬,此子救我”为由,十分守信地请陈琳送了楚甲八斤栗米。

      刘晋长期在舒县城中走动,又见过楚甲几次,看着这少年拉扯小孩不容易,他便常常找借口,送他们一斤半斤稻谷。

      如今刘晋有事,楚甲能帮,两人说好,刘晋便自行踱步回家。

      ——
      商队中失踪的不止刘尚一人,也有情况如刘家这样,没有探听到赵家一丝口风的。

      再过两天,各家主妇,长辈便纷纷坐不住了,谁家男人都是一家栋梁。跟着赵家出门,如今人没了,消息也没有,谁也受不了。

      陈琳听从刘晋的计策,在其中煽风点火,挑拨生事。

      第四日,他家门口传来几声猫叫,三短二长,刘晋就知道搞事情的时刻到了。

      他拉上陈琳,告诉众人“赵家放了一部分人”,“他们去赵家门口守着”,“你们去不去?”

      老幼妇孺三五成群,以家庭为单位,嚷嚷着向合黄里走,不一会集结出一个方阵。

      尽管这些行走的人群手无缚鸡之力,在群情悲愤之下,却也走出了军队一般的气势。

      此时赵家主宅大门洞开,已经有人出来。

      赵家角楼部曲持弓相望。人群因畏惧角楼箭矢,便在二百步之外一同跪下,同声大哭,哭声震天。

      刘晋有心,边哭边喊:“请见赵家族长!”,“赵皓草菅人命,请族长做主!”

      三四十个人中,有小儿随刘晋一同大喊:

      “请见赵家族长!”
      “请族长做主!”

      于是群情激愤,齐声高呼不停。

      口号有了,士气更加振奋,吸引舒县不少人的注意力。

      世家豪族出来采买的奴仆下人,路上行人,赵家旁支们,纷纷驻足。都想看看发生了何事,各人心中已然预计好今天这事要怎么和旁人说起,才能显得更加跌宕起伏。

      看热闹,聊八卦是人类共同的爱好,古今中外,没有一人能抵挡。

      “发生何事?为何在此喧闹!”

      “亭长来了!”“乡有秩蔷夫来了!”

      亭长和乡有秩蔷夫前,却还有一长髯汉子,配授骑马,器宇轩昂。

      普通路人不认识,世家豪强的奴仆常在郡治走动,太守府内功曹、督邮都认了个脸熟,悄声议论:“骑马之人是南部督邮吧?”

      “督邮常在各县巡视,平日倒少能见,或是回郡述职,刚巧叫赵家碰上了。”

      南部督邮郑启,字子明,督邮有督查郡内各县小吏、豪族大家之责,他平时常常都不在舒县,三日前刚回郡守官署。

      郑启今日早间和太守汇报庐江郡十一个县的吏事,便听到官署外有小吏报来,合黄里赵家似是当街欺压妇孺。

      扯上豪强之事,自然是督邮的职责,庐江郡太守陆康便要他走一趟,郑启欣然上马,径直往合黄里来。

      却说豪强与豪强之间也是有差别的,郑启自己出身于郑氏,势力横跨阜陵、庐江,族中依附民众数万人,在整个扬州都赫赫有名。

      庐江太守陆康上任辟署,要建立自己的领导班子,太守府主要的几个下属职位中,除了陆康自家族人姻亲当职,他郑氏也必须有人在太守府中。

      这便是东汉官场的潜|规则,本地豪强和外来官吏共管本县,大家心照不宣,互惠互利。

      若是有头铁的太守,不理会这种规则,那太守府若发出政令,就算陆康出身吴郡陆氏这种世家,也政令难出太守府,寸步难行。

      一个小小的舒县豪强,郑启丝毫不慌,往合黄里来的路上,遇见本地亭长和乡有秩蔷夫,郑启还和人攀谈了一会,才一齐往赵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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