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三国》福王

5、绝境

　　郑启是郑氏家族开出的一朵奇葩，郑家人武将起家，打打杀杀是家常便饭，郑启却喜欢诗书，一本《史记》他翻阅了无数遍，尤其向往刺客任侠们受恩必报，尚气轻死的品格。

　　他来合黄里，见一小儿有慷慨之志，倒有些古人之风，一时对刘晋好感倍增。

　　而这做坏事的大人却战战兢兢，郑启便十分瞧不上他，问赵皓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语气非常不耐烦。

　　在族人鄙视，督邮压迫之下，赵皓反而平静下来。

　　他掌管商队多年，揽权自重，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很快寻到理由，半跪着朝郑启解释道：

　　“这小孩一年没见过父亲，肯定十分思念，他听说自己的父亲已经过世，一时情绪愤怒，乃是人之常情。但是，事情真相不能单凭小孩一面之词，尤其人在愤怒之下常常口不择言。他所说的三大罪，皓却是都没有做过的，请督邮听我一言。”

　　赵皓三言两语将在场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这里，这才不紧不慢温声道：

　　“皓掌赵家商队数年，于商队众人，金钱粮食未有短缺，若有长辈高寿，皓备厚礼上门庆贺，赵氏族人皆曾见过，所以皓绝非所谓不忠不孝之人。刘晋所说并不属实。”

　　“此小儿之父刘尚为队右，刘尚本是游商，家境贫寒。皓当时接手商队，对刘尚起了惜才之心，出资万钱请刘尚做队右，之后也常常对他以礼相待，皓扪心自问，从不亏欠刘尚一文，却是不知这小儿为何要污蔑我。”

　　赵皓说起“污蔑”，意味声长地看了刘晋一言。

　　见众人想法有所松动，赵皓语气陡然悲愤起来。

　　“赵家商队共四十六人，皓与众人共事三年，自问从未亏待过他们！但是，他们却不思报恩，面对泰山郡黑山贼，无半点勇武可言！尤其刘尚，身为队右，反而首先弃货而逃，黑山贼便抓到他杀了，这如何能算是我的罪过呢？

　　“商队众人遇贼即溃退，宾客夺马而逃，因身契制约，不得不归回赵家，皓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何事。我还没有如何他们，商队众人便由于内心惭愧，自行去奴仆那里领鞭五十。我见他们伤势颇重，也不忍心再责怪他们，便让他们在赵家休息几日，如今伤情大好，他们自行归家。”

　　“赵皓所言千真万确，不敢欺瞒督邮。”

　　赵皓解释完，站起，走到刘晋身边，摸了摸刘晋的头。又和善微笑道：“你幼年失父，胡言乱语，我不怪你。刘尚是我商队中人，虽遇贼而逃，行不义之事，但念在他在商队中三年，一朝去世，这抚恤遗孀之事理应我赵家负责。你不必担心后路。”

　　赵皓又拱手朝族长询问道：“皓请以两万钱，稻十石，抚慰这十三亡魂，族长，您觉得如何？”

　　族长理了理花白的胡须，面上声色不动，心里已经泛起惊涛，赵皓难怪能踩着赵家许多人上位，把持赵家商事数十年，这张能说活死人的嘴功不可没！

　　若不是稍微知道些内情，又清楚赵家人的秉性全然挨不上赵皓说的任何一句话，他老爷子自己都要信了。

　　族长煞有其事点头苍声说：“现下青黄不接，遗孀又是老幼，生活艰难，给两万钱，稻二十石罢，眼下都不容易，多给些抚恤。”

　　赵家二人一唱一和，而赵皓此人说的话也有道理，况且又语气诚恳地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粮出来抚慰，倒是让不少原来倒向刘晋的路人开始犹疑：

　　“稚子盛怒之言岂可信，只怕是他爱父心切。”

　　“赵皓说话条理分明，确实不像不孝不义之人。”

　　但立刻有人反驳：“这地为赵家管控，赵皓想说甚么便是甚么，你怎能信他说的话？”

　　双方各执一词，一时众说纷纭，闹得不可开交。

　　刘晋却无心再管这些争论，他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他爹，刘尚，死了！

　　他脑子一片空，回首看，陈琳面色煞白，她张了张口，一句话都没说出，便泪如雨下。

　　刘兰芝牵着母亲的手，她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其余众人得知亲人死讯，均呜咽不止，哀泣连连。

　　郑启见这本来怜牙利齿的孩子面色茫然地站着，有些不忍，郑氏众人都看着他这位督邮，他情感的天平还是往刘晋身上偏。

　　便问：“赵皓，你所说的，都是实情？”

　　“不敢欺瞒，句句属实！”赵皓恭敬地回道。

　　“那，赵皓，刘晋，你二人各执一词，可有人证物证在？”郑启本来是一郡督邮，深谙办案流程，定案不能单凭一面之词，须得有证据。

　　族长连忙道：“族中小辈所言皆是实情，督邮可询问赵家庄户及奴仆，大人亦可召洵商队中人！”

　　有机灵的赵家族人悄摸离开大门，将族长和赵皓刚说的话告知相关人士。都是赵家人，该怎么做，不需要人提醒。

　　“刘晋，你呢？”郑启问。

　　刘晋一言不发，他脑子里还沉浸在自己又死了一个爹的悲伤中，回神过来，疑惑地看着郑启，于是郑启又一字一句地和他重复了一遍。

　　人证物证？

　　一回想，人证是有的。

　　当时见到赵皓抽人的不止刘晋一人，和他一起蹲在墙边的还有赵二，那时领头被鞭笞的那位长辈，并没有在今天被放出来的人之列，只须提一下，赵二应该也记得。

　　没错，他的人证是赵二小郎君。

　　刘晋张了张口。

　　“阿晋——”一声含糊的呼喊吸引了刘晋注意力。

　　他的证人赵二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到他对面，大概是看出他想做什么，于是拼命地摇头摆手，小朋友的动作有些滑稽，眼神中充满了哀求。

　　赵二一点都不想刘晋供出他，那天鞭子下的众人他还记得，要是刘晋说出他的名字，一个吃里扒外的罪名下来，他挨一顿打还不算，绝对会被赵家赶出去的！

　　刘晋看懂了赵二的意思，自知要是赵二不配合，否认三连之后，就算说出赵二的名字也没用。

　　他心下更添一份被背叛的伤心，又想到往日和赵二一同探索舒县的日子，故意避开赵二的视线，哑声对督邮道：

　　“晋在赵家大门侧，见过赵皓此人鞭笞商队众人，当时仅晋一人，并无……人证。”

　　刘晋说完，还是忍不住瞥向赵二。赵二松了一口气，连连向他作揖。

　　刘晋昂头，仰视春季天空的阴云，再不想瞧一眼赵二这人。

　　往后，便只他一人走遍舒县地界也无妨。

　　*

　　刘晋什么证据都没有，但赵皓却是证据齐全。

　　亭长与副手求盗凭借督邮的口谕去寻证人，不一会便带着几个人过来。

　　见督邮并没有审问犯人的兴致，秩啬夫便恶声问：“赵家阿土，你掌赵家刑罚之事。我且问你，是商队众人自请鞭|笞五十，还是赵皓令你鞭|笞？”

　　“是——是他们自己愧疚，自己让我打的！大人！”

　　“朱泛，你是商队中人。我且问你，你们可曾受过赵皓的礼遇？是你自行领罚而后在赵家休养四日的么？”

　　“不敢欺骗大人，主家仁厚，我等惭愧至极，故而领罚。承蒙主家照料四日，朱泛万分感激……”

　　*
　　刘晋冷着小脸看这些人表演，都是赵家人，这能问出个什么名堂！都是过来搞笑的吗？！

　　秩啬夫问完话，朝督邮作揖道：“赵皓之言有所对照，应是不假。”

　　郑启自己是豪强出身，本乡秩啬夫与赵家之间那点猫腻他也明白。尽管他心向刘晋，认为这小儿并没乱说，但小儿之言不可为证，赵家已经答应抚恤遗孀，又拿出了证据，此事就此便能完满结案，倒也不必再来纠结。

　　为官者，有种珍贵的品格，叫做：难得糊涂。

　　至于这小儿，他私下照拂便是。

　　“即如此，情况便已明朗，本督邮便将此事记下，写成公文上呈太守。”郑启抬头看天，笑道：“已至正午，族长请回，各位也请回吧！”

　　赵家门口，督邮、秩啬夫、亭长与赵家族长互相寒暄，谈论政事与本地才俊，气氛一片和谐。而刘晋这边，老幼相扶垂泪不止，一片哀泣。

　　刘晋感受着两边截然不同的气氛，握紧拳头，他本来以为来了个大官，声势又如此壮大，至少也能给自家一个较好的结果。

　　万万没想到，秩啬夫和亭长都是赵家权势之下的马屁精，合黄里人又都畏惧赵家如虎，竟然硬生生地把一个大谎圆上了！

　　这督邮鸟官，也就由着这群人和稀泥，这就结案了？！

　　他老爹就这么死了？尸骨无存，还被赵家人泼一身脏水！

　　被鞭|笞致死那位商队长辈，就给两万钱和二十石稻，完事了？！

　　在东汉，这种黑暗怕是习以为常，但要他刘晋闭眼接受，绝对没这么便宜的事！

　　刘晋攥紧衣带，脑子里想起自己制定的最后一个方案。

　　作为这次闹事的领导者，他家与赵家已经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面对极有可能沆瀣一气的赵家和东汉官吏，就算他计划得再好，也有失败的可能。一旦失败，赵家绝对会对他展开报复行动。

　　那时，他该如何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作为一个不太普通的东汉平民，刘晋知道，自己要和赵家硬刚，只能拼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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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赵皓：国家级茶艺十级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