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武当》云舟隐鹤

55、剑与匣（一）

　　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能找到最合适的人。合适的门派，皆是如此。
　　有时候，最契合的相遇，相遇时却不知。
　　道士遇到那个小剑客的时候就是这样。

　　当时，道士还年少，最常做的任务往到华山收账。
　　这基本是每一个武当弟子必修课。任务内容很简单，就是把华山这个月和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的欠账收回来。
　　可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别看华山这些男侠女侠都喝酒喝成了二愣子，一个两个都憨得要命，可要从华山派手中讨银子那可是难如登天。平时这些华山弟子大大咧咧憨头憨脑的，一提到钱，各个都本性暴露了，装憨傻的突然都精明了，平时大大咧咧的也开始锱铢必较了，什么洒脱不拘小节的脸面都不要了，欺压诱骗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有用□□的，强买强卖的。
　　所以，武当隔三岔五常常派弟子来华山，可真正完成任务回来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到了后来，这个简单的“跑腿”任务，在武当门重都传成十分难搞的“试炼”任务。
　　不过，这个任务，难不倒本篇的主角，他可是这个任务的个中好手
　　——只因他知道，对付不要脸的人，只能比他更不要脸。

　　这日，少年道士已经跟华山管账一通插科打诨吹牛皮耍无赖，早早地就把任务都做完了，然后就悠哉游哉地在华山派游游逛逛。也许，现在叫他痞子道士更合适。
　　华山派在雪山区域，终年积雪，常年寒冷。
　　很多武当弟子不喜欢来华山出这个讨债任务，有招架不住华山弟子耍无赖，也有因为华山派这该死的天气。
　　不过，痞子道士并不讨厌这冰天雪地的天气。他也没有门派里其他人那样怕冷，一个两个穿得一层又一层，包得严严实实。他觉得，道者嘛，就该飘逸，哪能穿这么多，用得着穿这么多吗？他还喜欢喝酒，不是那种同门师兄喜欢的清酒，而是烈酒。一口下肚浑身热。痞子道士的酒量很好，好到可以与华山剑客在龙渊拼酒，也未必会输。
　　此时，痞子道士正拿着从某个华山剑客手中顺来的酒袋，一边喝着酒，一边游荡，这一闲逛就来到了华山派的后山。
　　华山派的后山，与其说后山，其实就是一座野山，往好听的说叫原生态未开发，往难听说就是荒山一块。
　　华山派也不知是怎么经营的。这么多年，武当到底是顾念了情义的，明知有去无回，还是就放出钱多收回钱少地往这坑爹无底洞里投钱。而华山派却真像是扶不起的阿斗似的，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贫如洗，再多钱投进去都填不满。山门风化破了还是破的，山荒无人烟也还是荒的，连路也不好好修修，就连满山盗墓贼都没人管。
　　痞子道士喝了一口酒，任由辛辣的烈酒淌过他的口舌，穿过他的喉咙，落进腹中，带起滚滚热流，一面抱怨着，一面往山里走。
　　走了没多久，痞子道士却听到不远处有剑风横扫之声。
　　此地僻静，平日人迹罕至，甚至可说鸟不拉屎（鸟都不来），怎么会有人呢？
　　痞子道士心中疑惑，便拨开了华山特有高山灌木，扒拉出一条道。
　　脚踏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没一会，痞子道士走出了灌木丛。这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崖，没有什么草木，因为这个山崖上几乎没有泥土，是整块的山岩，山岩上也没有什么积雪，像是被什么先行扫干净了，残留着道道雪痕，露出像铁像冰的青灰色岩面。其上站着一个白褂青衫的少年剑客，看装束应该是华山低阶弟子。
　　少年持剑戒备地盯着痞子道士。那少年剑客很是俊朗，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一双桃花眼宛若星辰，可奈何他眼中之光并不是明媚春光，而是霜雪银锋的寒光。华山冰雪冷，华山派弟子却向来热情，初见面时大多很热情，这可能是因为华山的天气已经够冷了吧。就痞子道士所知所识，像这少年剑客这般冷若冰霜，很少见。
　　痞子道士还没开口，那少年剑客道士先开了口。
　　“你是何人？”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你在这干嘛？”痞子道士不答反问，一面自来熟地走上前去，细细地打量着这名少年剑客。倒是紧好看的一个少年，只是这神情这仪态，比他们武当派的师兄弟还端着。
　　少年剑客被痞子道士这一番打量，脾气也上来了，凉冰冰的语气中带了愠色。“谁让你上来的？”
　　“这地又不是你的，你管得着吗？”痞子道士随口应付，眼睛已经滴溜溜地转到少年剑客的脸上，摸着下巴，道：“小崽子，你要不要做我徒弟呀？”
　　少年剑客一震，怒容更胜，皱眉瞪着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赖皮道士，心中大骂：这人可真够不要脸的。他一生气，就更不想搭理这人了，索性一个转身去拿地上的画卷，转身就要走。
　　忽地，身后劲风响动，犹如苍鹰破空，直向少年剑客而来。
　　少年剑客连忙转身立着剑鞘一挡，只听“岑”的一声金属相击之声，寒芒擦着墨色的剑鞘而过。竟是武当灵剑。这痞子居然是个武当道士！少年剑客来不及的吃惊，一道剑气猛地正面撞上了他未出鞘的长剑，力道之大硬生生让他退了半步，正好撞到脚边的画卷。画卷就这样被撞得咕噜噜地滚下了山崖。
　　这可是他得来不易的功法画卷呀！
　　少年剑客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岑”的一声拔出长剑，横地一扫，铿锵一声，对上快速飞击而来的灵剑。
　　痞子道士嘿嘿一笑，一边灵剑掌法齐发，一边笑道：“你出手了，我当你应了呦。”说着长袖一抛直击少年剑客的胸口。
　　少年剑客只是哼了一声，举臂一挡，却不由要紧了后槽牙。
　　武当流云袖糅合太极气劲，厉害的可当千金。好在这痞子道士功力还没甄境，不然这一掌就能把少年剑客掀飞出去。可这一下，直接扛下也是不轻。抗下还没完，痞子道士的长袍竟惯性地缠上了少年剑客的手臂，似柔似刚。
　　少年剑客才入门不久，内息并不深厚，两三拉锯，竟无法挣脱。清秀的眉头一皱，却没有强扛，拿着剑的手一顶剑托，长剑出鞘。寒光一闪，银光似是划破长袖的束缚。另一只手向上一探接住长剑劈头就向长袖断下。
　　痞子道士剑眉一挑，长袖像是溜走的游蛇瞬间滑开。“呦，不错啊。”
　　少年剑客以为他要拉开距离，余光扫了眼左右，心里琢磨着寻个空挡，溜之大吉。哪知，这赖皮道士不似其他武当游走远攻不占片叶，偏偏就喜欢贴身缠斗。闪过出鞘锐锋，痞子道士又从另一边贴了上来。少年剑客只觉得额角直跳。灵剑犹如飞燕绕着少年剑客。少年剑客的连招还用的不甚习惯，不由脚步一顿。
　　仅是一瞬的功夫，那道士的长袖就又如疾风推来的流云，似缓却快地就卷了过来。可少年剑客是一点也不想再领教这袖风的厉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就是这么小小的半步，却差点出了大事。山崖壁滑，虽被少年剑客草草清理过，却仍有少雪残留，两人推搡缠斗，残雪早已被踩实成了冰。少年剑客的小小半步，恰恰踏在了残冰之上，又是匆忙之间，脚下不免一滑。未防滑倒，他又连退了两三步。可这一退，竟直接将他自己送到了悬崖边缘。
　　少年剑客能够感受到自己半截落空的踏感，空悬无依的半身，他甚至能用余光瞄到悬崖下的山雪，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我命休矣”这四字都来不及跳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强有力的劲力猛地拽住了少年失去平衡摇摇欲坠的身体。
　　少年剑客只是愣声地顺着那只拽住他的手看过去
　　——剑眉星目，正气灼热。
　　痞子道士猛地将半个人已经摔出悬崖外的少年剑客拽了回来，又旋身把人带离悬崖丈余，才心有戚戚焉地将人放开，拍着胸脯喘气，心中暗骂自己造孽，调戏人差点把人害死。一面抬起头，却看见这个俊秀小剑客竟还在愣神，不由没好气地骂道：“你是活腻了？挑什么地方练剑不好，挑悬崖边，还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万一掉下去了，这可怎么办？！”
　　少年剑客仍是怔怔地盯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好一会，痞子道士都要怀疑这个少年被刚才生死一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需要他招魂处理的时候，少年剑客动了。
　　少年剑客一撩下摆，双膝一弯。痞子道士只听令他牙酸的重物砸地的声音，这少年居然就这样直直地朝他跪了下来。
　　痞子道士搞不清这事闹哪出。佩服他武功高绝五体投地，还是感激他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可这少年看着那么耿直顽固，看起来又很好面子，不像会随便佩服别人的人，怎么会说跪就跪了？不会真的被他出手相救感动的吧？那他是不是能开个价，比方以身相许什么的？
　　少年剑客没理会痞道士满脑子瞎想，目光炯炯地注释着道士，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
　　“愿赌服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弟子。”
　　说完，不等痞道士的回应，“咚咚”有声地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