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武当》云舟隐鹤

54、倒刺（下）

　　其实，徐云舟哪里会不恨杨铭。纵使时过境迁，情淡了，事过了，很多事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就算他已经离开了徐家，重新做回了云舟子，但是仇还在。
　　恨就像是一颗种子，发芽成长茁壮成长时势不可挡。可当它亭亭如盖，当它枝繁叶茂，它反而安静了。但它的安静绝不是说它不存在了。恰恰相反，那是因为它已经与心融为了一体。
　　“我还是很好奇，那个人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这么恨他。”
　　想要知道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是呀，是谁呀？”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芙蓉阁都重新营业了，记得那段事情的人又还有几个？也不必忌讳了吧。云舟子心里想到。
　　“是个号称‘欺月刀’叫‘杨铭’的人。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云舟子淡淡地说着，心中依旧沉着，阴郁怨毒的，“不过，如果你们见到他，还是务必告诉我一声吧。”
　　那之后没多久，杨铭就失踪了。纵使几个家族帮派砸下重金，可江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任何消息。生或死，都没有。
　　永泉有些讶异。“你没杀他？”
　　云舟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永泉迷惑地干笑两声，挠头问：“那你要他的消息干嘛？”
　　云舟子愣了愣，才注意到自己的语病，失笑道：“自然是为了杀他。”
　　不得不说，徐鹤隐在这种事上，还是远比他来得果决有远见。如果当时，他再狠一点，不要那么保守，不要留后手。或者干脆承了他那位兄长的情，别等什么大白天下，先把那人杀了，其余的事之后再想办法。这样，也就没有后面被人截胡了。
　　但，落子无悔。
　　云舟子忽然觉得身侧之人有些僵硬，转过头，看向搂着他的玄九。玄九的脸色很不好，很阴沉又犹豫不定的样子，有点像他面对后来的萧然。云舟子有些担心：“怎么了？”
　　玄九回神，摇摇头，一副我佛慈悲、我啥也没想的样子。
　　云舟子松了一口气。两个人若是相处久了，对方的心思小动作想自然也会了解。玄九起先那神情很少见，云舟子不免有些担心。毕竟玄九这人还是有些玻璃心的，平时也经常疑神疑鬼（他到现在都还在忌讳萧然）。云舟子实在有些担心，玄九会觉得自己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暗香会影响他们的感情，那可就真不好哄了。
　　不过，现在这个表情，云舟子熟。玄九在想不太好的事情时，就喜欢端出一副“我没有，我最正经，你胡说”的样子。这家伙上次露出这种神色，可不就是送了他一大堆温泉相关小黄书，暗示他同去雪山温泉的时候吗？
　　云舟子心想，这人估计又想着整什么事了吧。云舟子无奈叹了口气，笑道：“不过，大概是找不着的。”
　　玄九皱眉回望云舟子。
　　云舟子抬头望着满天星辰，淡淡道：“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死了，虽然没人知道他死在哪里，但是大概是死了。……不然以他的心性，断然不会沉寂那么久也没再出现在人眼前。”
　　“所以，那个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叶小小撑着下巴，好奇地巴望着云舟子。
　　云舟子回过头，笑盈盈地看向叶小小，温声道：“比起其他被他害了的人，他倒没有对我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也就，稍微欠了我一点钱吧。”
　　说到钱，永泉就来劲了。也不知华山弟子对钱是怎样的执念。“多少钱？”
　　云舟子稍作思量道：“大约一千万吧。”
　　周围一圈人都一僵了，就连玄九这种花钱如流水的公子哥搂着云舟子的手都愣住了。这数目可不小啊，有这数额，大概能上江湖财富榜了吧。
　　永泉扶了扶自己差点脱臼的下巴，紧张兮兮地问道：“银两，还是银票？”（银票可以用银两去银庄换，但是银庄要两成手续费，但有些地方只能用银票交易，故虽然银票和银两价值相同，但实际上银票更值钱。）
　　云舟子想都没想地答道：“元宝。”（元宝的价值相当于银两和银票的百倍。）
　　这下，全场都僵住了。永泉觉得自己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其他人也不遑多让。只听到一阵乒呤乓啷的碗筷壶盆落地的声音，其中可能还有不少人的下巴和眼球。
　　好半晌，整个庆功会场寂静无声，只有篝火啪嗞啪嗞地跳着舞。其他人都像被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就跟石像一样。就连搂着云舟子的玄九都变得像极了庙里的金刚石像，硬邦邦的。
　　云舟子无聊地吁了口气，掰下玄九禁锢在他腰上手，趁着大家都在失神，站起身伸手去拿放在中间地上的那盆煮花生。这种时候，还是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就在云舟子端了盆花生，准备坐回到玄九身边之时，突然脚下一绊，一个强有力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撞得他膝盖一软，捧在手里的那盆花生“哗啦”一声又撒了出去，紧接着“哐”的一声铁盆落地。
　　“道长包养我吧！”永泉巴拉着云舟子的腿，突然泪眼婆娑地朝他猛眨眼。
　　云舟子被永泉看得只觉得毛骨悚然，想拔腿，可腿上重若千近。这还不算，一动腿，永泉身下又冒出一个声音，一个还稍显稚嫩的女声，娇嗔地哼道：“啊……师傅你要压死我了……”
　　永泉紧抱着云舟子膝盖，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被他压在身下的另一个人来。居然是叶子。
　　叶子抬起头，脸上还沾了一些尘土，她也不管，嘿嘿地笑着，也不管看起来傻不傻，吐出一句话：“道长，我美吗？”
　　云舟子浑身一震，全身一凉，若非双腿被这两师徒抱着，他现在已经跑了，说不定还跑出千里之外了。云舟子忍着用剑匣砸死这两的冲动，颇为嫌弃地后仰。一向后仰，便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熟悉的温度，让云舟子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云舟子很自然地转头想朝玄九笑一笑，一扭头，就看到玄九顶着一头湿哒哒的假发，正黑着脸，磨着牙，凶狠地瞪着他腿上挂着的两个人。
　　玄九感觉到云舟子的视线，抬起头就见他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复杂。被人泼了一身水煮花生是挺恼人的，但是眼下这恼人的混蛋还招惹了更加惹人嫌的家伙。
　　如果玄九是只狐狸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炸成一个毛球了，龇牙咧嘴地瞪着两人，一字一顿道：“我说了，这是我的人。”
　　永泉和叶子连忙松手，直起上身，一副正坐乖宝宝的模样。
　　云舟子笑了出来，轻笑着伸手帮玄九拿上挂在玄九念珠上的花生，顺势扶上玄九的肩，像是依着他一般自然地站在玄九的身侧，明明身高还略高玄九一些，却偏生让人生出一些小鸟依人温柔动人的错觉。
　　玄九被他这么一笑，什么气都消了，身子都有些热了起来，可转眼看到其他人惊艳的表情，心里又酸得很，憋不住想骂云舟子妖孽，暗自嘟囔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过于……”
　　过于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云舟子莫名地轻轻歪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总之不生气就好了。他泰然地又拍了拍玄九的肩，温声道：“阿九，去换件衣服，呃……”
　　云舟子暗暗用手指比了比上面，示意假发。玄九这厮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在意他转了和尚后头上秃了的这件事，洗澡睡觉都不带脱的。要是当众说他的假发，说不准又得炸毛了。
　　玄九也想。玄九本身有些洁癖。被泼了一身白水煮花生，已经很难过了。如果条件允许，他当然想立马换一身衣服、和假发，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洗个澡。可……玄九看看云舟子，又瞄了一眼周围偷偷观察着这边的人。这家伙最近招蜂引蝶的本事渐长啊，他哪里能走得开。
　　“我等你。”云舟子又拍了拍玄九的肩，微笑着催促道，“等你换好我们就回去吧，感觉也应该差不多了。还是说……哎，澡还是回去你再洗嘛，忍忍啦。”
　　云舟子是杭州人，虽然杭州的口音并不如江南其他地方那般软糯，可他温柔谈笑的时候还是带着一股水乡温柔。此时，他眉眼含笑，眼里带着柔光，就像那漫天的星辉，一双桃花眼带着荧光，像是化了霜雪的春水，一点也不高冷疏远，反像是那什么都不做就能拉人一同沉沦一样的弱水。
　　玄九觉得，最近他只要被云舟子的这种目光看着，就什么什么要求都拒绝不了，轻而易举地被这臭道士牵着鼻子，本该是一件恼人的事，可他居然还一点都不生气。
　　真是个妖道。
　　玄九无奈地一笑，正想转到内堂去换身衣服，就听身旁一个柔媚的带着巴蜀口音的女声“哇”的一声，嚎了出来：“呜哇啊啊，我也要道长情缘啊啊啊！”
　　紧接着又有一男一女也嚎啕了出来。
　　一时间，篝火晚会此起彼伏的嚎啕声，一片鬼哭狼嚎。
　　最后，玄九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永泉暴揍了一顿，实地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做怒目金刚。其余几人都是女子，玄九就算再气也不能动手，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家这不安分的臭道士，去内堂换衣服了。
　　碍于玄九这么大一个和尚实在有点恐怖，这些人终于不再觊觎云舟子这个富得流油的道士了，至少表面上是不敢了。
　　叶小小撑着头，坐在云舟子身边，泪眼汪汪的，憋着嘴：“我只不过想要个武当情缘儿罢了。你们武当道士是不是都大道无情了。”
　　云舟子心想：姑娘，你这是把我直接剔除武当名录了吗？面上还是安慰道：“倒也不是，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想要道侣的也还是大有人在的。”与其说大有人在，不如说，渴望爱情的更多，大概是受某两位师兄的文章影响，暗戳戳地充盈着春天的气息。“只是，毕竟还要保持仙风道骨的形象，不能有辱门楣……”
　　话未说完，叶小小已经双手合十眼含期待地扑到云舟子面前，疾道：“道长，给我介绍情缘吧！”
　　紧接着又是一男一女异口同声的喊话：“道长，给我介绍情缘吧！”
　　叶小小愤愤地瞪了永泉和叶子一眼。
　　叶子也很不满，忍不住以下犯上地怼她师傅：“师傅！你不是说你有梦中情当了嘛？！能不能不要跟徒弟抢呀！”
　　说到永泉的心上人，遥遥就来劲了。“什么！？泉哥居然有心上了。”
　　永泉也是戏精，捂住胸口，连退三步，一副西施病心的模样，叹道：“那是一段令人惋惜的故事。我已经想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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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怀疑，顺序没错。《让棋》《芙蓉血案》《昭雪》都是第九章的夹章，它就是个巨无霸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