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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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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我?”
在谢奉问出这句话后,迟宁先是睁圆了眼,随后慌乱地低头避开他探寻的目光,从谢奉的角度能看见脸颊肉鼓起一点弧度,呈现出很好揉的表象。
耳边那些骂骂咧咧的男声仿佛都失去了存在感。
迟宁默默地远离了身边还在和嘴里的苹果对抗的刀疤男人,摇了摇头,“没有。”
“谢谢你,谢先生。”
虽然对方用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但他确实感谢方才的帮忙。
谢奉没料到他会道谢,笑容有一瞬间的迟滞。“嗯?”
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迟宁又温声重复了一遍,“谢谢你。”当着旁边还在痛苦挣扎的男人的面,与造成他痛苦源泉的人说这种话让他不太自在,嗓口一紧尾音难免拉长,阴差阳错地倒好像在刻意地撒娇。
他意识到后脸腾得红透,耳垂上的绯意引人瞩目。
谢奉默不作语地看了会儿才收回视线,侧目望向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刀疤男人,他松开压在金属叉上的手,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
对方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压在桌沿的手骨节不正常地扭曲着,男人呲牙咧嘴地捂住伤口,怒视着谢奉表情凶狠,但他嘴里的苹果还有大半都完好地在刚才的抠挖中留存下来,所以模样依旧稍显滑稽。
加上其他人的帮忙,刀疤男人终于把苹果捏碎混着唾液和血迹吐了出来。
谢奉目露可惜,这可是他送给迟宁的第一份礼物,就这么毁在了自己手里,冲动行为果然不可取。
男人快要酸麻到僵硬的舌尖抵着脸侧的肌肉,用完好的那只手胡乱抹了把嘴角,朝地上呸了口,“妈的,我今天就要把你揍得满地找牙!”本就粗大的鼻头因为动怒更是红得耀目。
他想动手,却被旁边的病人左右拉住,有人不注意碰到了手上的伤口,男人狠狠皱起了眉,一巴掌招呼过去。
距离他最近的人凑近对他念叨了句什么,刀疤男人原本气势汹汹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的脸色僵住,思索片刻逐渐生出了些忌惮来。
那人虽然即将贴到耳朵上说话了,但消音效果不佳,音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小,总之站在对面的谢奉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这样劝的——“老大,算了吧,这人脑子好像是真的有病。”
谢奉听完心情复杂,都是被关在疯人院的病人,为什么要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几人虽然来者不善,但雷声大雨点小,离开得悄无声息,刀疤男人一声不吭地吃下了这个闷亏。
桌上餐具乱糟糟地躺在原地没有人收拾,外加上蹭得到处都是的血液,非常倒人胃口。
谢奉拿起他和迟宁唯二的干净餐盘,提议道:“换个位置?”
对方自然没有异议。
转身的时候,谢奉和几个悄悄朝这边打量的人对上了视线,后者皆不自然地别开眼。
他走在前面,语气如常,用闲谈的口吻说:“建议你尽量不要和这里的病人接触。”
迟宁自然也是如此考虑的,他总觉得疯人院里不仅是护工阴沉沉的很可怕,连病人也不像他认知中的模样,甚至极少能见到神志不清或者表现离奇的人,绝大多数都举止自然到根本不似有精神问题,只是偶尔撇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恶意。
“当然了,”谢奉笑吟吟地补上了后一句,“你可以信任我,对你而言我很安全。”
前提是一直保持这么乖的模样。
迟宁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抬眼望向谢奉的背影,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良久才听见低低的“嗯”了声。
谢奉正要说话,颈侧被黑色电击圈包裹的位置突然传来针扎的痛感,这股感觉消失得很快,如果不是体会过几乎会直接忽视。
他表情忧愁地转过身把自己的餐盘递给了迟宁,后者茫然地接过,“怎么了吗?”
谢奉抬手点了点自己脖子上的颈环,“这个东西可以给人注射麻醉剂。”
话音刚落远处还没走出食堂的那群人中,刀疤男人走着走着就腿软跪了下去,走在他身后的人差点踩到他的脑袋,不由地怪叫了声。
迟宁想起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听穿着白大褂的高瘦女人讲过疯人院的规定,第一条就是严禁争吵打架。
麻醉剂生效极快。
“帮忙扶住我好吗,地上很脏。”谢奉眼前阵阵泛黑,手压在他肩头声音渐弱,最后近乎于无,只剩微弱的气音。
迟宁连忙把两份餐盘放在了手边的杂物架上,空出手来撑住谢奉朝他倒来的身体,毕竟是成年人的体重,压过来时他无可避免地晃了晃。
颈窝陡然感受到不属于他的温热,迟宁敏感地歪头躲避谢奉的呼吸,因为过于贴近耳畔,喘息声放大了不止一倍。
“多谢。”谢奉强撑着道了声谢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身边环境已是截然不同,眼前灯光很刺目,谢奉微微眯起眼,肢体无法宣泄的疲惫感和肌肉的钝痛显示了他昏迷多时。
试探性地活动两下,发现四肢都被禁锢在什么上面,他能移动的范围很有限。
谢奉适应了晃眼的灯光后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溃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在眼前巨爪状的金属手术器材上。
眼下他正坐在疯人院为了控制病人行动的束缚椅上,椅背角度调得很平,人靠在上面需要半躺,上臂和腰腹处被黑色的皮质绑带围住,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这张椅子上。
一个身形高大、腰背宽阔,作医生打扮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在一堆试管前忙活。
这位也是老熟人了,是谢奉来到疯人院后除女院长之外认识的第二个人。
“早上好,医生。”
本格医生左手拿着一块不知名骨骼标本回头朝他笑了下,厚厚的镜片完全挡住眼神的变化,“你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其实是晚上。”
“这不重要,总之向您问好。好久不见,医生。”
本格医生摇摇头朝他走过来,貌似遗憾地叹气,“029号,你向来是很遵从医院规定的,我很意外今晚见到的是你,是什么让你做出了改变?”
谢奉意味不明地说:“谁知道呢。”
“来到惩处室的人都要接受处罚,我为此很抱歉,但不能为了你破坏传统。”本格医生从手术盘上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小型手术刀,抬起来放在灯光下半眯眼打量,银色金属在脸上投映出一道边缘锐利的影子。
谢奉双目平淡到如同被束缚在手术椅上不是本人,“您想怎么办呢?”
本格医生放下手术刀,将之扔回托盘中,客气地表达了本意,“我只需要……取下你的一点东西。”他正面的位置,在谢奉看不见的背后,是瓶瓶罐罐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人体器官,每一份都保持了绝佳的状态和完整度,其中也夹杂着少量属于动物的部分,类型丰富到令人头皮发麻。
谢奉听完冷漠地扯了下嘴角,“真是奇怪的要求。”
面前的人将手虚虚停在他眼角,又滑动到眉心处,本格医生神情莫名狂热,“你的眼球最漂亮,很适合做我的收藏品,不对,鼻子也不错……”
除却眼底万年不变的黑眼圈,谢奉的眼睛瞳仁深黑,凑近了仔细看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一圈薄薄的淡金色变幻,撩起眼皮注视着他人时显得温柔又多情。
“谢谢。”他权当医生是在夸自己。
这边本格医生还在纠结谢奉的五官里最完美的部分,后者先一步提出了某个他困扰已久的疑问。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本格医生直起腰整理了两下白大褂,病人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无处可逃,他并不着急动手,“当然可以,我很乐意解答你的困惑。”
“过了凌晨以后,你们医生都去哪里了?”
谢奉不止一次地在半夜被禁闭室开门的声音吵醒,随后发现疯人院所有病房的门都被打开,负责看守的护工和医生们不知踪迹。
说成是擅离职守可说不过去。
“……”本格医生言语滞涩,竟是半天都给不出一个解释。
“看上去这很难回答,那换个问题,凌晨之后疯人院的异样你是知道的吧?”
本格医生指尖都在轻轻颤抖,明显这些话对他的影响很大,他像被踩中了痛脚失去往日平静,音量控制不住地抬高,“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猛地伸手拽住谢奉胸前的黑色绑带,皮肤下骨节绷起,镜片后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你的问题我确实不好回答,因为凌晨之后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哈,有趣吧,除了病人外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我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我的那些实验……那些,没有意义,都毫无意义!”他越说越激动,颠三倒四地重复着他的实验。
谢奉听过这些话也没给出太多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颔首。
本格医生兴奋道:“你也有同样的体会是不是!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
“也许你猜得没错。”谢奉表示认同,他垂目陷入了沉思,“院长女士声称我的罪名足以在疯人院里关到死,可事实上对于很多事情我并没有深刻印象,有些记忆更像是凭空出现在我的人生经历里。”
本格医生安静下来,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我更偏向于自己其实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应该在其他地方发光发热,而不是被医生们关禁闭室。”谢奉朝他致以微笑,“可惜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