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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番外?尾 ...


  •   时光30岁的时候,第一次想到晚年。家中早些年就给他敲过边鼓,说他这少年成名的职业,谁都不知巅峰能尽几时,在这行做到终生的凤毛麟角,于人于己都应该早安后事。这个问题他也问过俞亮,但对方似是从没想过这些,只是笃定地答:“不会,除非真到那天,我都不会做围棋之外的考虑。”那不带犹豫的眼神,和15岁比也没有黯淡分毫。
      他太过纯净了,时光无法令他披上哪怕至轻至薄的一纱尘埃,像新擦过的玻璃,偶还残照着洗涤剂的彩虹炫光,通透,澄澈,遍洒光华。
      只为了俞亮,他想,世间哪一条路,都能走通。

      几年前他终被额外容许,再踏入俞家大门,两个人缩着手,战战兢兢地并坐在沙发上,俞晓暘泡齐四杯黄山云雾,用一副懒得再管不肖子孙的态势悠悠道:“一年没喝味道倒还可以…”
      不知是否话里有话,两人噤若寒蝉。
      俞母在旁圆场:“你们也喝,喝!我去拿点零食……”
      俞亮无奈地追上眼去:“妈你别忙……我们都吃过饭了。”
      “——今天的事您别怪俞亮,是我……”时光趁机揽锅。
      “是谁,直播里我看得清楚。”对方铁面无私,针插不进。
      “……”苦肉也不管用,跟一年前比自己也就从三岁长进到了四岁,连学前班的门槛都没摸到。
      俞晓暘看向自己儿子:“人你也带来了,有什么要讲的,都直说了吧。”
      “…我……”见俞亮撑得手都在抖,当着家长他想去搭一把都不行,扭头忙说:“这、真是我的问题,俞老师!明天我们可以把话说清楚的,一定不会让媒体骚扰到您这里!”
      “那你是打算都担给自己家了?”俞晓暘站起来走开几步,“我俞家也没脸接这份人情。”
      “爸……事我做的,我认就是了,您就当没生过我。我真的……没办法照您想的……”
      因为俞晓暘背了过去,时光赶紧拽上他用口型劝道:“别讲那么直啊!”但俞亮铁了心没肯改口,抬手还抹了把眼睛,时光心都八瓣了,俞父回头都没能把手松开。
      俞母端了两盘瓜子水果过来:“你又在跟孩子们耍威风。来,吃点什么。”
      俞亮拿开了时光的手,像是为分出些注意,帮妈妈剥起核桃,干干净净地,集落在空的瓷盘。时光板直的眸光,木木地看他剥了一会,问:“我能吃吗?”
      这话也不知谁来接好,俞亮和母亲自无异议,只俞晓暘不说话。俞亮端了盘子搁他怀里,时光捧在手心,看着他继续剥了往里放。
      “……我会对俞亮好的…”一下没绷住,眼泪一滴滴跌进盘心,瓷声脆丽,格外惹人耳目。
      “你不吃别拿着…”俞亮忙把盘子挪了,站起来想去拿点纸巾之类,也给自己找地儿平复,俞母跟上去,俞晓暘这才单独回到时光跟前。
      “你知道这跟好不好无关。”
      时光蒙住眼用力点头。
      “之后那么多事你空口一句就能捱过去?”
      “我能做的我全都做,决不让他多吃一点亏……除了围棋我其实只有他一个人,拿他比……”然后就再不能说,只剩摇头。
      什么都不能跟他比。
      俞亮靠在客厅的走廊边上,捏着纸巾,红眼不敢走近,母亲扯了扯他,他还是不肯动,甚至还想回身进房。俞晓暘察觉到那边动静,问他站那干嘛,俞亮说:“不行的话真就算了,我再过去也没什么用,总之我不会结婚的,要下棋多少盘都能陪你……”
      这苦情剧夹得俞晓暘都扛不牢了,两个大人还得求他们重新一块坐了把泪擦干净,时光吸起鼻子冷静了一会:“我也知道我不能一下获得两位认可,当务之急是明天的发表会。不管俞亮怎么说,我都会公开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你们…没其他意见的话。”他待了会站起来,重新理了下仪态,“那今晚我就先回去了,俞亮和我都还要准备明早的比赛。”
      俞亮拽住他轻说了句我送你下去,家长对视一眼,也就任了他们去。俞亮送到楼下,也没停留过五分钟。
      时光说我会再来的,多少次,都会来接你。
      漆黑的楼道里,阖起俞亮潮湿泛光的眼睛。
      拉起手,在掌心写我爱你。

      次日果还是俞亮得胜,面对媒体,他的回答端正清亮:“是,我和时光七段一直彼此深爱。”
      时光本来想得洋洋洒洒的官宣台词全部黯若秋风,最后他唯一补足的话是:“往后我每一件事,都为能不负今日这句。”
      当日俞家无人露面,照样是时光将他送返,但从那天起他再没被拒之门外,俞亮也解开了通讯限制。虽然两人见面大都只在俞家,或者接送路上偶尔外待一两小时,那两年,他甚至陪俞家二老更多。
      直到他们都升上九段那天,俞晓暘看似寻常的恭喜让时光受宠若惊,甚至问起时家人对此事看法。
      “我、我家自然是开心了……过几天我妈还说要包个酒宴庆祝一下。”
      “多少人?”
      “不多…如果俞亮能去的话,也就五人。”
      “干脆就订一起吧,七个人。”
      正在帮母亲收拾碗筷的俞亮乓啷碎了一只调羹,时光也张大口反应不来。
      “怎样?现在加还来的及吗?你家订的要不行,我们可以另改一家。”
      “可可可、可以!完全可以!我这就跟我妈说一声,您不介意我现在打个电话吧?”
      看着时光匆匆跑上阳台,俞亮转向他爸:“您别吓人啊……”
      “哼,怎么,这还心疼啊?”
      这属于什么?当爹的跟女婿吃醋?呃不对,儿媳?更扭曲了……
      时光笑眯眯地回来,对俞亮说:“下一盘?”
      “嗯……”他别过他爸一眼,没啥反对,才叹口气跟去了书房。

      时母特地改了个好日子,约上两家见面,她对俞亮已经很熟了,饭桌上也离得近,虽然俞亮脸皮底子薄,但作为促成的一方,还是主动做起些事来,在门口忙前忙后,关心每个人的舒适度:“妈…这个你尝一点。”他唤得很轻,但还是被对面的亲妈听到。“——哎我怎么就不能也添个儿子呢?”
      俞亮一窘没等去踢脚时光,时光就红着脸蹦起来围上前巴结讨好:“哎阿姨您这什么话,这不有我……呃不不不是,我我…我该怎么叫来着?”
      俞母被他摇摇晃晃地揉着肩,怪了旁边丈夫一眼:“你这一坐别人都不敢说话了。”
      “那我先出去让你们认完?”
      害时光赶紧换个人捶背,时家也跟着说笑帮腔,俞亮扶起额:“爸……人家又不欠你的。”
      俞晓暘这才放过他:“好了…我背不酸。”时光圆润地坐回来,蹭上位子就笑脸卖乖。
      那天气氛好,终于被他们央到再次出门远行。

      “俞亮——?”
      他回向没关实的房间门,匆忙告别老板娘进去了。时光盘坐在床似乎已等得要困了,他一进来就揽过去,扣着颈肩嘟囔埋怪:“都说什么呢这么久……”
      “说你啊。”
      “我有什么好说的……尽浪费时间。”
      “人家老板娘说你……”他想想又笑着没讲。
      “别呀~卖什么关子还?”
      俞亮转移了话题:“今晚想干些啥?”他准备好应付时光那些没正形的荤话,结果对方却仍只粘在背上哼哼:“…先这么待会。”
      “……装什么小朋友。”戳穿他的撒娇本质,俞亮的嗓音也跟着一轻。
      “我都好久没抱你了……”这话听得让人格外没招,况且还一点说不出他差。
      俞亮抱起环住他的手臂,扭头碰了碰身后的额,时光的鼻尖蹭过他冰凉的耳廓,然后含上来,轻轻抿了一口,暖软的触觉像野火般烧了开来,一时都忍不住,顷刻只想投化其间。

      俞亮30岁的时候,第一次想到自我。过去他觉得自己总仿佛依附着某些事物,围棋,家庭,还有时光,没空去想自己是什么,能为他们带去什么。
      后来他看着被自己的棋路为难的时光偶有发呆,有时想中断说算了,下棋人也未必总有解法。但时光说再等等,他总会想到更好,然后俞亮发觉,自己真爱的,原来是他为自己专注的样子。
      他真的想了很多,很多,他跟俞亮的棋谱码了一本又一本,有时只是作为会面的理由,顶着俞父风刀霜剑的严光,但渐渐三个人都会静下来,棋局中间,隔着更深露重的白雾清茶。

      30岁之后,家里也不太爱管他们了。俞亮单独有比赛的时候,时光也一个人上过俞家,男孩子成熟以后会有更多责任,他征询了多番意见,最后点点头说,一切最终都会由他跟本人详谈。
      30岁当天,俞亮也在赛中,开局前时光说跟家里打了招呼,晚上订在某家高层的旋转餐厅,结果那天比到很晚,俞亮难得输了,差点忘记有约。
      当他赶到的时候,全场几无旁客,时光呆坐在桌边痴望窗外,膝上放着一束落瓣的玫瑰花。他说我已经转了三周了,可惜今天视野不好,又说没有关系,输的比赛还有下次。
      俞亮摇着头说这不算什么,关键是让人空等。时光说我也不饿,今天来主要是找你办点手续。
      然后他提起身边的公文包,掏出里面厚厚一沓文档,有各种财产公证、保险、授权、医疗合同、遗嘱继承,然后又掏出自己的笔,印章印泥,甚至一套专门的音像设备,随时都能录作旁证。
      “本来我还带了律师,不过太晚了,人先走了。没有专业讲解,你可以先看看,也不用急着签。”他说完,转头招了服务生上菜,又把订单和菜谱给他,“还要什么尽管说,待会厨师下班就不好了。”
      他一下说了太多,并不等俞亮消化,偌大而空旷的圆形餐厅,伴随着乐手最后一曲清丽的钢琴,俞亮并听不出那是什么,直到特别伴奏的萨克斯管一同响起,整个大厅也播散出原唱的女声: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时光看出他面色古怪,问他这是第一次听?俞亮捧着那一大堆纸,竟腾不出手来捂脸落跑。
      “喂你别哭啊我只带了一式两份。”时光忙抽回去。这时前菜也上了,服务生替他们垫餐巾,他才想起膝上的花还没送:“啊怪我乱了次序,应该先祝你生日快乐。”他把玫瑰捧过去,“我想你更喜欢百合什么的,不过既然算求婚,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到底你,会怎么想~?
      俞亮满脑子回响着那放大的歌声,看不清字看不清菜也看不清对面的人和那捧灼目的真红。
      时光掏遍口袋,终于找出一盒子,不知是跪还是蹲,总之别别扭扭地塞进他手心:“你……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当嫁我了。”
      俞亮的眼泪夺眶而出,放在过去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但凡稍微好听的都无异于虎口拔牙。要不是真怕再来段猝不能防的分别,又何需这么多文件层层相押。太多槽点漏洞,让他的请求像支荒谬难懂的笑话,如一派天真的傻子,诚心来求购天顶的月亮。
      可月亮既不是我的,也没有价格,即便两者皆符你也够偿付,我又该怎样交托到你手中?说起来什么才是自我,我是否真的有其全部,又有几多能赋给新的什么人呢?
      可这话既从你而出,万般离奇都及不住我毫无底线的点头:
      “卖我吧。”
      “卖我吧,月亮。”
      “我就要你的那个,拿我全部的身家都好。”
      “卖我嘛。”

      “唔嗯……”听上去是呜咽,又像没压住的抽噎,也仿佛是他情动过的某些时刻,时光却不敢再前。这一声回应太重要,任再虔诚的吻都会破坏它的庄严。
      “你想下一辈子棋我都陪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理。”
      原来他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些……那些现实、生计,若不是碰上如此独专又理想化的自己,恐怕再过多久,他也不会认真计议。他是那么玩世不恭的人啊…却因为自己,太多年一句玩笑都不敢开了。
      他捧过时光的脸,还噙着泪:“吃饭吧,什么我都答应。”
      对方愣了下神,终于夺身上前,抹开他的眼泪拼命去亲,直到气喘吁吁还不忍放,俞亮也说不了他,谁都说不了他。

      家人和朋友之间,他们最后办了几桌小仪式。送俞亮的戒指是铂金的素圈镶一行圆形的白水晶,时光则是圈相同大小的黑曜石,这两种价格都不贵,只是易碎,导购千叮万嘱一定要注意保养,他想俞亮肯定是会小心的,就自己不怎么爱惜物品一下倍感责重。
      “婚礼”上最亲密的举动,只是时光撑过椅背俯身亲了亲他的头发,就这样俞亮还埋怨说会亲卷的,别碰,好像那不是人的嘴唇而是两瓣烧红的烙铁。
      人说结发夫妻,他们头发都短怕是结不了了,激起喝高了的何嘉嘉,掏出个推子就说:“放屁,让老子都推了再一根根结!”
      时光:“爷我第一天结婚可不想出家!”
      俞亮更是瞪着眼护住脑袋把形象看得比什么都重,生怕这万年老二仗着酒势公报私仇。
      那时候洪河跟林灿也成婚了,甚至江雪明都嫁了谷雨,沈一朗被儿子拖得满桌跑,一旁白潇潇的肚子又大了。
      而方绪依旧是伴郎。
      时光凑过去悄声说:“方指导你该不会也……”
      “小兔崽子别瞎说!”
      “真不是?那白川白指导……”
      “赶紧陪你的酒去!”
      “告退、告退……”
      温欣从一开始就说要做花童被所有人拦住了,一致表示哪天要闹点大的再找她。

      后来,后来好像也就没什么了。他们住回了原来的租房,那张照片还放在进门的位置,只是早褪色了。再后来他们在两家都近的地方合买了一间,又是一整套公证流程,阔惯了的俞亮都不在乎这点小事,签字签得都有点烦了。
      装修完工那天,时光站在30层楼的窗边有点后怕:“哇这么一看还真的很高。”
      俞亮跟工头正做完最后的清付,回头眼一眯:“这会才讲,当初干嘛选那么高?”
      “你不懂,高处不胜寒。”
      “?”
      “寒了就容易起雾。”
      “??”
      “——方便你练字。”
      讨打的时光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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