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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新娘 ...

  •   她脸上的肉尽数没有了,空有一张薄薄的脸皮,塌陷得不成人样。比其他行尸更骇人的地方是,她的面部上半部分是青灰的死色,下半部分却焦黑一片,嘴角开到耳边,看来曾经历过一场大火。
      她嘴里咿咿呀呀,把唉声叹气婉转成了软语小调,自顾自的怨着唱着,嗓子细而尖,回荡在街巷里,空灵得挠人耳朵。她步子慢,一点一点的挪,足挪了好一阵才靠近了温珣与柳怀。

      见这女子一身的嫁衣,很难不将她与谢启真正的新娘联系在一起。故而二人没躲也没避,只等她走上跟前。
      直到被挡着路了,她才终于抬起眼皮——说是眼皮,不过是两道松垮的焦肉,耷拉在眼眶上,实在要费些力气才能露出里面浑浊的眼珠子。

      见到人,她止住嘴里的呓语,足愣了好些时候,忽而疯狂的咧开了嘴角,笑得半边脸都是嘴。
      有说不明的酸臭液体沿着她嘴角流出,柳怀皱了眉,暗中将温珣往后拉了一步。

      没想到他退一步,女人就往前抢一步,不冲柳怀去,一双眼专盯着温珣看。
      她笑得痴了狂了,笑出声了,转着调子又哭又唱道:“郎君,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柳怀拉着温珣险险避开女人往他肩上抓的手,不悦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她止住笑,忽然癫狂的拔高了声,猛地往温珣脸上冲:“我看是嫌我这张脸烂了毁了,不敢认我了吧?”

      没等人回应,她又把眼角眉梢放得软软的,细声道:“不会的,郎君他不是这样的人。许是怨我,恨我,害了他……所以不肯见我,也不肯娶我。”
      她将温珣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人瘦,且白,病气的模样像极了那个男人:“你说是不是?你恨我呢,不肯原谅我,也不让我进你家的门。”

      温珣被她说得糊涂,趁她兀自发着疯,对柳怀低声道:“咱们打个赌,赌这个姑娘是不是谢启的施娘。”
      “那多没赌头。”柳怀垂眸看他:“不如赌究竟是谢郎负了施娘,还是施娘不肯嫁谢郎。”

      温珣蹙眉:“这怎么赌?我看都不像,他二人分明是阴差阳错误会重重,才没走到一处去。只要我们稍加引路,苦命鸳鸯可不就对上了?”
      柳怀用挽流萤轻敲了温珣的后脑勺:“天真。人心险恶,世事难料,他二人一街之隔,若真是郎情妾意,怎可能死生不得相见?我看其中必有因果。”

      挽流萤挠痒痒似的落在温珣后脑,隔着头发都能觉察到一阵凉。他被激得心里一荡,觉得柳怀相处下来,是愈发不知分寸。先前还知道假惺惺的拿捏个仙师模样出来,现在言行举止间对他是动手动脚,和个臭流氓没有两样。
      只不过谪仙美人耍起流氓,不让人觉得无礼,反倒像是对方占了天大的便宜。

      那姑娘自言自语了片时,趁人不备忽然又伸手握紧了温珣的双臂,凄声道:“我是你家的新妇,今生今世再嫁不得别人,断没有拜过了堂不入门的道理!难道你也要做那负心人不成!”
      她手上指甲生得长,这一使劲几乎要隔着单薄的布衣挠进温珣的皮肉里去。倒也不算疼,温珣本想顺着她说下去,没想到柳怀顿时变了脸色,手中戾气突生,翻手间已将她击飞在地。

      他眼中冷冽,再没有一丝笑意:“说了认错人了,姑娘莫要得寸进尺。”
      那女子猝不及防跌在地上,头上的凤冠松了些许,一头乱发散得满地都是。精心打理过的嫁衣沾了地上的焦灰,还蹭开了两道口子。她一只手撑着地,面上抽动两下,忽而就哭出了声。

      血泪自眼眶中徐徐淌出,看着可怜比可怕还要多些。
      温珣不忍:“她即没有心智,又何必动手呢。”

      “她没有心智,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柳怀声音冷淡,听起来很是不屑:“温兄又何必心生怜悯呢?”

      温珣师从碧府神君玉即玄,天地间最后一位神明,慈悲宽厚,清正端方,教的是大爱无疆那一套。温珣自诩是个叛逆的苗子,自小长得歪,没学来众生皆苦、以我渡万物,反而颇有些睚眦必报,谁打他一巴掌那他一定回个两巴掌,末了还得补上一脚。

      但对上完全不是敌手的弱者时,又多少会因为神性使然而心怀怜悯。也许是在人间混迹得久,话本读多了都难免与书中人共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温珣比其他神仙更能体会到凡人悲欢,尤其见不得弱者受委屈,因此生了许多要遭天罚的闲事。

      是以他不太认同柳怀凉薄的言辞,但毕竟事出有因,他本人也不算无辜,所以只说了一句:“罢了,她一介女流,横竖也伤不了我什么,柳仙师不必动怒。”
      没想到柳怀却不肯一笔带过,转头看着温珣,神色严肃,与平时混不吝的模样判若两人:“温公子,在下还是想提醒你一句。鬼永远是鬼,死人就是死人,包括妖魔也一样,统统没有人性。它们模样再像人,心腔也是空的。不管有过怎样凄惨的往事,温公子都不要心生同情。当心狗咬吕洞宾,落不得好下场。”

      温珣见他不肯让步,也有些动气。自顾自往前去扶摔在地上的新嫁娘,语气不善:“多谢柳仙师关怀,但温某这人野惯了,最不爱受规矩拘束。曾经也任性而为救过妖鬼一二,摔得不算痛,故而往后不打算做什么改变。”

      柳怀沉默了半晌,低垂着眸,声音忽而淡了,好像害怕听到问题的答案:“我猜温兄救下的妖鬼,一定也狠咬过你一口。否则天地之大,温兄何故困于望九泉。”
      跌得狼狈的死人新娘被温珣扶起,他背对着柳怀,身形单薄,乌发乱糟,融入寂寥衰败的环境下颇有些沧桑潦倒的意味。脊背却挺得直,多沉的黑夜也压不弯他丝毫。

      那一身风骨不肯言败,分明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但听得出他说得认真,没有丝毫糊弄:“我救下的小妖物,有颗很好的心。我教他做了人,他就认真做了。”
      柳怀捏扇的手忽然紧了。

      “虽然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我相信他有自己的不得已。”温珣一顿,语气骤然从柔情慨叹急转直下,咬牙切齿,暗藏怒意:“不过他娘的那王八羔子摆了老子一道是不假。一码归一码,狭路最好不要相逢,否则老子一定找他算回这一账!”

      他被抓回天庭抽仙骨,怎么说也有阿槐三分功劳。
      虽然一开始盗神笔无宣是为了给阿槐画皮,可后来用完了该还回去的时候,温珣却偶然发现了无宣身上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安心。这才强押了无宣不肯归还,以至于最后东窗事发。
      功劳最大的说到底是他本人,所以他谁也恨不得。就算阿槐背叛了他,也只能抚掌感叹一句好一个大义灭亲。

      他在阿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怨气是有的,要说恨还谈不上。他明事理,只把阿槐记成个不孝子,还没拿他当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不知道这养不熟的小崽子现在身在何处,他既想躲着他,又恨不得能现在就遇上,当面出口恶气。

      柳怀静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了捏扇的手,笑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真要遇上了温兄可别对他手软,一五一十的都得加倍讨回来。”
      他这句话是说给温珣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偏偏入了死人新娘的耳朵。她像受了刺激,抓着温珣的手不肯放,怒道:“白眼狼…白眼狼!我不是白眼狼!”

      她虽然只剩枯骨和皮囊,但力气却比寻常女子大出了好几倍。温珣一时不好挣脱,试探着安抚道:“晴烟姑娘,你看清楚,在下真不是你的好郎君。”
      她听见晴烟二字,忽然就安静了,怔怔的望着温珣。

      二人心下明了,这姑娘果然就是谢启的心上人施晴烟。
      趁她发愣,柳怀又两步上前把那两只紧紧扒在温珣身上的手拽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收敛了些许,没用蛮劲。

      “你不是?你怎么能不是?”施晴烟幽幽的说道,神情又从暴怒转向哀怨:“我在这里等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知外面是什么年月了。如果你也不是他,我还要等多久?寻多久?”
      温珣趁机发问:“那么施姑娘所在是什么国号,什么年月?”

      她呆滞了片刻,才答:“昶历二十五年。”

      温珣思索之下,想起来约莫两百年前的确有个转瞬即逝的小国叫做昶国。后来一夜之间化作了尘灰一片,灭城之人没放过昶国一个活物,因罪孽深重好似还闹上了天庭。只是当时温珣不在天上,对此事也就只有一星半点的了解。
      不过天庭有个死规矩,凡人之间的生杀予夺自有命数,就算闹得再惨烈,只要不涉及妖魔鬼怪,天官就绝不能插手。昶国一事既然能惊动天庭,说明其间一定有些关于鬼神之力的事情。

      温珣正色道:“姑娘,我知道你要找的郎君身在何处。你可愿跟我走一趟?”
      其实他这话说得心虚,他要是一早知道谢启在哪里,也不至于误打误撞遇上真正的施晴烟。

      施晴烟睁大了双眼,毫不犹豫的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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