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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新郎 ...

  •   那男人说完话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僵硬得好似一个牵线木偶,目光散在远处,也不知道他在看谁。
      这意料之外的来客,让温珣和柳怀面面相觑。虽然他看起来如元岁描述的一般不似活人没错,但怎么这孩子不找了,反倒上门讨媳妇了?

      温珣轻咳了一声,才吸引到男人的注意力,他试探道:“兄台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里是青楼,只有做生意的美娇娘,没有待嫁的大姑娘。

      没想到那男人想也不想就摇头:“我没找错地方,施娘就是在这里等我。”
      青楼里的活人两只手能数得过来,据温珣了解,这里可没有一位姓施的姑娘。

      他站起身,走到红衣男人身前,这才真真看清他的脸。
      灰败如土的脸上纵横着如土地干裂一般的裂纹,浅浅的沟缝里还藏着污垢,看着很是恶心。他的脸皮整个向下凹陷着,只由骨头苦苦支撑。两只浑浊的眼珠子藏在深深的眼眶里,一动不动的直视前方。

      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酸臭腐气,让人忍不住的屏住呼吸。
      死人一个,死的不能再透了。

      可真稀奇,温珣自重生以来,接触过的活死人快赶上活人多了。
      这“死人新郎”身上穿的喜服也奇怪,红得暗沉,像沉了一半的血渍,不像寻常人家结亲会选的颜色。看着很新,像是刚裁出来的。可走近了才发现,这衣服哪里有什么式样可言,不过是胡乱撕扯成袍子的模样,然后用粗线勉强连接着,细看还能透过两片布料的衔接处瞧见里面溃烂的皮肉。

      温珣将人打量着,眼神停在他的腰间,挪不动了。
      那里挂着一面陈旧的铜牌,上面依稀可以分辨出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雁。

      他默不作声的冲那男人笑了笑,一拍脑门道:“施姑娘是吧?我们这儿有两位施姑娘,不知道你要接的是哪位?”
      那男人闻言,微微抬起了头,藏在阴影里的眼瞳被青楼里的光照得亮了亮:“是施晴烟姑娘。”

      温珣作恍然大悟状:“晴烟,晴烟我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位要娶她的情郎呢!可让她好等啊!”
      柳怀把最后一滴酒倒入自己的杯中,手指于杯身上轻轻打着拍子,就像在看一出唱到盛景的好戏。

      那男人怔愣片刻,复又低垂了眸,沉声道:“不错,我让她等了好久。从二八年华到桃李之年,又熬过了两三个春秋,她苦苦为我守身……日子过得应当很艰难,是我对不住她。”
      温珣眼珠子转了两圈,把他口中这位施晴烟的模样在心里大致描摹了出来。

      该是个二十岁出头不到二十五,虽在秦楼楚馆谋身,却卖身不卖艺的温婉女子。
      他要找机会跟着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死人去到他们的地方,可以说跟着送亲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他必须抓住。他现在需要一位能蒙混过关的假新娘,不需要她做多余的事,只要能顺利的让他们走进活死人存在的地方便可,温珣还是有把握不伤及无辜的。

      若要想在盖头下假扮施晴烟,不求容貌相近,起码身量和气质不能差的太多,稚嫩青涩的阿芍和风情万种的毕娘子都显得不太合适。
      他手往前一探,把这位接亲的死人新郎往里拉了两步,然后转过头冲柳怀一笑:“阿怀啊,先带这位兄台去房中休息片刻,新娘子还没收拾好,恐怕得让新郎等上一会儿。”

      有杯盏摔在桌上,旋上好几圈才落稳的响声,清脆而绵长。
      好似飞石落入水中,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柳怀有些恍惚的睁着眼,眼中倒映着那个头发束得毛躁的黑衣男人。
      他叫他……什么?

      阿怀,阿……。
      是他会错意了。

      刚填满的酒水顺着倾倒的杯口往桌上淌,柳怀将手覆于其上,不动声色的调动内息蒸腾了那些肆意蔓延的甘甜酒水,连带着收敛了满腔浮躁的心思。
      温珣以为他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一双眼焦急的眨个没完,叫柳怀这位被他临时点上阵的杂役看在眼里,没忍住就轻笑出了声。

      柳怀站起身,有模有样的冲那死人新郎道:“客官楼上请。”
      他缓步引着人上楼,温珣在下面看着那道仿佛笼罩了一层仙气的背影,和死人新郎走在一道简直像是引鬼魂投胎的仙人。

      “啧。”他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有些嫌弃的喃喃自语:“装个小二哥都装得破绽百出,要你有何用。”
      大堂里只余温珣和孟姑娘,孟姑娘有些不解:“温掌柜,我们楼中并没有姓施的姑娘,一位也没有。”

      她似乎对那模样可怖的死人新郎见怪不怪,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昨日温珣晚归,她好像也是众人里唯一不慌不乱不做声响的那个。

      温珣很满意,三两步上前半倚在柜台旁,冲孟姑娘咧嘴一笑:“谁说没有了,施晴烟嘛,你不就是吗?”
      这孟姑娘肤色很浅,颊上飞着两道极其淡的红晕。她鼻唇都素淡小巧,惟有那双杏眼稍微惹眼一些,可也总低垂着,宁静而温柔。

      听了温珣这话,她才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表情,讶然道:“掌柜想做什么?我姓孟,名鹊尧,就算你素日里不爱与我说话,这么些年总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又道:“我虽与青楼签了契,但签的只是管账的活。并不打算卖身,也不愿嫁人。”

      她虽然柔声细语,面对手握她卖身契的老板却不卑不亢。
      温珣也不着急,本来这姑娘要是不答应,他也没打算强逼。

      不过他既然有胆量应承下死人新郎的话,就有把握能让孟鹊尧心甘情愿的配合。
      他随手取过台上的账册翻阅,上面的字落得清秀,却显得有些无力。青楼的帐不好记,来来往往许多熟客与姑娘倌人之间的私钱,算下来多少是笔烂账。但这账册却记得条条有理,每一笔从哪里收往哪里支,哪怕只是蚊子腿的数目,都写的十分清楚。

      温珣暗叹了口气,青楼这帮不靠谱的奇葩能把生意做到现在,有这不起眼的姑娘一半的功劳。

      他一手翻着帐,眼睛也没抬起,只是随口道:“孟姑娘字写得好,可惜少了点力道。我猜早年读过学,只是后来手受了伤。”
      他说着撩起眼皮,看向孟鹊尧:“不止手有伤,脚上也有伤吧?而且并不轻。”

      孟鹊尧微微张大了眼,这才认真的把温珣看在了眼里。
      “手脚受过重伤,臂和腿却安然无事。”温珣沉吟道:“所以多半不是意外,能同时让双手双脚受损而不伤及其他,姑娘是受了重刑吧。”

      孟鹊尧睫羽颤了颤,柔声道:“掌柜何出此言,我不过一介柔弱女子,怎么会受得起重刑。”
      温珣笑说:“望九泉此地,何来的柔弱女子?”

      “恕我无礼,据我猜测,姑娘的手足筋脉,都曾尽断过。后来虽被接起,但只能勉强维持缓慢的走路而已,也做不了重活,写写字都会觉得吃力。”
      孟鹊尧下午从外归来时,温珣就注意到了她气息不稳,头上泛了一层冷汗,不似普通人赶路的疲累,更像是身上疼痛而产生的不适。手里提的东西分明不多,一副药一小包脂粉而已,却在袖中暗暗发着抖。

      至于她走路的速度,更是格外的缓慢,两只脚抬离地面的幅度很小,是以步子也迈不大。
      她应该是算好了时辰,出门买个药正好能赶在午饭之前回来。可额外帮毕娘子带个脂粉,一来一回就直接耽搁到了下午。多半是因为站得越久脚越疼,她实在赶不快。

      仅凭这些温珣还不能言之凿凿说她就是筋骨之伤,但下午孟鹊尧从他身边经过时,温珣隐隐闻到了一股石楠叶的气味。
      石楠叶,是用于缓解筋骨疼痛的良方,价廉又好用。

      另外,孟鹊尧虽然手脚不利索,肩背腰身却非常挺拔,暗暗藏着力,比普通女儿家要硬挺许多。
      温珣猜测她曾经习过武,且不是一朝一夕的绣花功夫,应当是日久刻苦,才能手脚尽伤还遗留有这样的风姿。

      孟鹊尧垂下眼帘,不再反驳:“我来青楼许多年,都无人关心过这些旧事,掌柜忽然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温珣从柜台上撑起身子,一改懒散随意的模样,认真又严肃道:“我有办法治好你的手脚。”

      沉默半晌,孟鹊尧轻笑了一声:“掌柜说笑,我能走路能写字,并不需要谁治。”
      “若我能让你恢复如初呢?”温珣道:“不止是能走路能写字,我要让你能飞檐走壁,能舞枪弄刀。”

      他见孟鹊尧不作声,又补上一句:“姑娘非池中之物,应该也不甘于一生苟活。如果你愿意假扮新娘施晴烟,助我随那新郎去到他所在的地方。我保你全身而退,一根头发也不会少——当然了,你也许嫌他恶心,姑娘大可放心,我定不让你与他有任何实际接触。事成后还能拥有一副健康的手脚,横竖你一定不亏。”
      孟鹊尧静默了须臾,起身离开柜台,缓缓向楼上走去。

      温珣:“孟姑娘这是——”
      “堆杂物的屋子里有一身红衣,是毕娘子嫌弃样式土气不肯穿的,勉强可以用作嫁衣。我总要做个样子,才能蒙得过去,没有新娘子出嫁不穿红色。”她说着回眸看温珣,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既然掌柜直言直语,我也有一事想要问你。”

      温珣听她答应下来,瞬间松了口气,仰着头笑道:“你尽管问。”
      她的语气柔和而平缓,就像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你不是温掌柜,不是以前的温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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