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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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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蒋慈不反感认识新朋友,她只是对寒暄客套的过程有点惶惶不安。
譬如她在回家的电车上就展现出异常焦虑,在迎头几乎要撞上例行查卡的工作人员时,才想起上车时人挤人,她还未刷交通卡,吓得赶紧转身,卡包往电车门前的刷卡机上急忙一拍。
几个南亚籍的年轻男人在她对面站着,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低头用着她不甚明白的口音笑谈了一番,几个粗鄙的用词被她捕捉到。
亚洲面孔在海外出了名的弱势群体,尤其还是独自出行的女人,就连并不占优势的南亚人也敢欺侮,蒋慈平日里面子薄,可她还是狠狠地瞪回了他们,他们一愣,没想到她并非软弱可欺,这才从她跟前散去,往下一节车厢走。
这时她收到了黄真真推来的新室友微信名片。
沈遇。
正当她在纠结“加好友”的措辞时,新室友发来好友申请。
「我是沈遇,你的新室友」。
蒋慈很少遇见同辈中微信名就是本名的人,但又想起黄真真提到他是来出差办事。
……社会人士。
果不其然,当她到站下电车时收到新室友沈遇的“问候”。
沈遇:「你好,我是沈遇。」
蒋慈:「嗯,我是蒋慈,Iris刚跟我讲过……」
不等她编辑好这条消息,沈遇接着发来消息:「我在公寓大堂等你。」
蒋慈吓了一跳,瞬间脑补出商务人士不时看腕表的焦灼模样,她脚下瞬间生了风,敏捷地绕过站台上接踵的人群,要往公寓赶。
这个电车站台设在衔接南岸区和市中心的桥上,她下了桥便抄了条近路,边语音同沈遇说:“你稍等啊,我在路上了!”
沈遇秒回两字:「不急。」
不急……个锤子啊,这不是黄真真第一次将她的房间短租出去,可蒋慈却是头回碰上这么心急入住的室友,她往日走这条沿河道都是散着步的,还时不时停下脚步欣赏街道画家的肖像画,又或是为了生计而在路边演唱的歌者……
墨市在澳洲东南海岸,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半月的傍晚都是妖风大作,因而此刻吹得蒋慈的头发早就没了型,一边跑一边撩灌进嘴角的发梢。
待她刷卡进入公寓大堂,正巧遇上总喜欢攀谈两句的公寓管理处经理Jared轮值。
黄真真总花痴他堪比游泳队的身材,但可惜,这位正装经理最爱和她聊中国古装宫斗剧,黄真真只看韩剧,曾经特意为了能搭讪,恶补了一番他曾提过的甄嬛传,就连不看剧的蒋慈也陪她看了几集,可曾想再碰上,Jared又追上了延禧攻略,黄真真无奈败北而归,发誓再也不要撩宫斗剧味的男人了。
蒋慈更不喜欢尬聊,进门后直接无视他,搜寻“华人商务男士”。
不想Jared一看到她,直接从轮值柜台出来,亲切地同她说:“Ci,Mr.Shen等你很久了。”
他指着角落处的环形沙发。
沈遇背朝着他们坐,似乎听见自己被提到,回头起身,同样发现了蒋慈,便推着小行李箱大步而来。
蒋慈本构思好了如何热络地同新室友破冰,可对上沈遇修长挺拔的身材,白色卫衣加球鞋的打扮,还有那越来越近……在记忆中曾经停留过一瞬的味道……
她突然扭捏起来。
这诡异的缘分——
沈遇是不是杰出的商务人士,她不确定,但他这张面孔很难让人忘记,曾经跟自己同堂上课的高冷男生。
她顿时多了个心眼。
Jared见她愣在原地,一言不发,还以为事有蹊跷,用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头问她:“Ci,是有什么问题吗?他说是你的新室友。”
Jared西装外套上肆意张扬的蔚蓝香,浓烈得让她窘迫。
似乎察觉到Jared对他的警惕,沈遇立刻点开微信与黄真真的聊天框,展示给蒋慈看,还有那份他们之间签订的短租合同。
她忙浅笑,对Jared说:“谢谢,没有任何问题,沈先生确实是我的室友。”
Jared看了面前的沈遇好几眼后,仍有些顾虑,但值班柜台来了两个住户要取快递,他诚恳地盯着蒋慈的眼睛,浅蓝色双眸灼灼得令她有些局促。
“那你如果遇上什么问题,记得与我联系。”
蒋慈虽然觉得他多虑了,也不好回绝他的好意,点头道:“当然,你先去忙吧。”
Jared转身离开后,沈遇犹豫了会儿,似乎并不把方才的一幕放心上,冲她礼貌地一点头,开口说:“蒋小姐,初次见面,还请多指教。”
蒋慈傻眼了。
初次见面?
难不成他不记得两人曾经同堂上课?
虽说与上次见面相隔几年,但她自信也并非路人长相,就连遇见的长辈都毫不吝啬地夸赞她生得好,遗传到父母二人外貌上几乎所有的优点。况且她不喜欢改变,就连穿着和发型这几年都是一个风格。
蒋慈客套了几句,领他上电梯,看了眼他随身携带的登机箱,问:“你就带了这点行李?”
沈遇点头道:“出差而已。”
蒋慈觉得这话对于年轻男人很有道理,静静地点点头。
“况且Iris说,可以拎包入住。”沈遇淡淡地说,“这也是我考虑住进来的原因之一。”
蒋慈想起黄真真为了让她那间好租出去,甚至在回国前还购置了崭新的床上三件套,就差没把公寓精装成民宿。
蒋慈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去住酒店呢?出差应该可以报销吧。”
他们各自贴着一面电梯墙站着,社交距离保持得异常“安全”,蒋慈听见他用真诚的口吻说:“划算。”
蒋慈一时无话,他言简意赅却又认真的答话态度确实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可这与生俱来的距离感,依然如故,仍然让人没有聊下去的欲望。
蒋慈是个话可多可少的人,此刻选择了闭麦,百无聊赖等电梯升至高层,无意瞥见沈遇在翻查手机。
他细细凝神,对着屏幕思索着什么,至于他的长相,这回却是能仔细地观察,如黄真真所言“连证件照都能当精修的颜值”。
这些年来,他大抵是遭遇了社会的毒打,又或者经历了其他的磨练,神情更加沉稳,仅是穿着和眉宇间的气质多多少少还保持着当年桀骜的少年气,很难与她脑补离开校园已久的“商务形象”重叠在一起。
阅人无数。
蒋慈为自己毫无记忆点找了个绝佳的理由。男神身边的女神,自然数不胜数,她顶多能努力站稳中上游。
“这边电梯里没有手机讯号。”蒋慈好心提醒他。
沈遇抬眼看了看蒋慈,说:“嗯,我知道,我在看些……离线的资料。”
蒋慈想起他曾是交换生,对墨市的熟悉程度兴许不亚于她,便适可而止不再多事。
电梯到了。
门刚开,蒋慈率先迈出电梯,要给他领路。
沈遇沉沉地看了眼她的背影,跟上步伐,在她转身看他是否跟上的那瞬间,他眼中若有所思的探究一下就收了起来。
沈遇左手抄进兜,右手拉着行李箱,他迈出电梯时,蒋慈一时间方向感宕机,才想起来她的公寓该是反方向,便与他来了个投怀送抱。
蒋慈不算矮,也只是到沈遇的胸口,她撞得不轻不重,恰好又能感受到他胸腔上结实的肌肉。
当下蒋慈还没来得及说抱歉,明显察觉到他被撞上时身上一僵,紧接着,更是十分笨拙地连退了两步。
……他在紧张?
蒋慈有些生闷气,这是当她豺狼虎豹呢,她一个女生,肢体接触后尚且没这么大反应,这么个大男人,至于么。
于是她没有道歉,原地看着他略显局促的表情渐渐自然,紧绷的下颌也稍松。
他似乎斟酌片刻,看着她说:“蒋小姐,抱歉。”
蒋慈看了他一眼,“叫我名字吧。”
沈遇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
于是她又先他一步,领他往公寓去。
住的那间公寓在走道尽头,要绕两个弯,蒋慈故意走得很快,也没有回头看他在地毯上推着行李箱是否能跟上。
她听着行李箱轮子匀速滑过地毯。
该死,这男人虽然外表冷得像块冰,身上的温度却不低,穿着不薄的卫衣,她都感受到一股微妙的电流,温热得令人躁动。
她打开公寓门,先是领他在不大不小的公寓转悠了会儿,仔细地告知微波炉冰箱这类常用的家电在何处,倒水时顺带指着他那间说:“你的房间是主卧,独立卫生间在卧室里面,我的在客厅。”她想了想又说,“我周一到周三要去打工,会早起,洗漱得比较早,可能会打扰到你休息。”
沈遇正在大口喝她倒的那杯水。
蒋慈看着他滚动几下的喉结,很快移开视线。
“你多大?”蒋慈话一出口,觉得冒昧问人年龄不大礼貌,又改口说,“感觉咱俩差不多的年纪。”
沈遇把空水杯放在厨房的吧台上,厨房是半开放式的,蒋慈坐在吧台旁的长脚椅上,托腮看他。
沈遇没坐另一把椅子,而是站着迎她的目光。
“二十八。”
蒋慈讶异地一扬眉,“真看不出,还以为你是弟弟。”随后她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小抿了几口说,“那你和一个异性合租,你对象不闹的吗?”
她一副“我单身,我无所谓”的表情。
沈遇终于把她身边的那把长脚椅抽过去,在离她足够远的地方坐下来。
蒋慈:“……”
他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写满了无欲无求,这样更加衬托得她好像随时准备意图不轨一样。
尴尬地安静了一阵。
沈遇刷了几下手机,将屏幕盖向吧台上,看着她说:“你刚才说你在打工?”
“嗯,做兼职。”
“什么工作?”
“在一家Café冲咖啡。”蒋慈大概描述了下Café的具体地址,“在巷子里,不大好找,不过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店试试,我们店的咖啡豆在全澳都很有名。”
沈遇颔首却说:“我不怎么喝咖啡。”
蒋慈记起来类似的话,笑了笑说:“没事啊,可以来逛逛。”她有些刻意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店里有卖一些设计师的周边,杯子啊,帆布包之类的,挺有风格,你可以买来送你女友。”
沈遇很平静地盯着她的眼睛。
蒋慈觉得这双眼睛虽然此刻静如秋水,眼底深处却凝着一股力量,很容易就能看破她的小心思,她很少这么虚,于是埋头喝了口水。
“没有女友。”他这样寡淡的语气说。
蒋慈一挑细细的眉,用十分失落的口吻说:“那可惜了,那些周边,你们男人应该不会喜欢。”
顿了顿,沈遇道:“我有同事爱喝咖啡,有空我会领他们过去。”
蒋慈分辨不出这是客气还是应邀,但掩不住有些愉快,饶有兴致地要带他去公寓的健身房转转,沈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跟在她身后换上鞋子。
蒋慈手机突然来了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下意识地挂断了。
她笑着跟沈遇解释:“准又是诈骗电话!上上周说我签证有问题,上周诈我漏了个快递,这周又不知道该咒我什么了……”
话音未落,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一串号码。
“嘿,这个诈骗犯还挺执着!”
刚要按断,只听沈遇沉声道:“也不一定是诈骗电话。”
蒋慈看了他一眼,又盯着手机屏幕几秒,几乎是瞬间,脑海中熟悉那串散落的数字像珍珠似的被串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她接通了电话。
“你挂了我电话,蒋慈。”
曲黎的嗓音也很沉,但不同的是,带着几分他特有的轻挑与散漫。
蒋慈无奈:“我以为是诈骗电话。”
曲黎“啧啧”了一声:“你删了我号码。”
“……”
短暂的安静之后,曲黎大发慈悲似地不再深究,而是笑道:“你来赌场,我想见你。”
蒋慈犹豫:“……现在吗?你,怎么来墨市了?”
曲黎讥诮地一笑:“听得出来,不太欢迎我啊。”
蒋慈:“怎么会……”
“那就好,到了打我电话,我出来接你。”曲黎顿了顿又说,“蒋慈,你知道的,我不太爱等人。”
挂了电话,蒋慈才意识到她让沈遇干站在玄关处。
蒋慈满脸的歉意:“抱歉啊,我不能带你去转了,临时有个约。”
随后,她从玄关柜上亚克力收纳盒中掏出一串钥匙,是黄真真留下的。
“你拿着钥匙,门禁卡和房门钥匙都在上面。”她一一展示给他,权衡了下她又说,“我要是回来得早,你还在公寓的话,我再带你去熟悉下,真是抱歉了,这个约推不了。”
她晃了晃手机。
沈遇没有介意,只闲谈的语气说:“刚才那位?”
蒋慈点头。
“是长辈?”
蒋慈愣了愣,长辈倒不至于,但她同曲黎的关系确实不太平等,她始终是等不到农民翻身把歌唱的胜利,一直仰视着曲黎往险峰攀爬,而她但凡追上一步,他便爬得越高,直至今日,她已经无法丈量他们之间的差距。
“你很怕他。”沈遇很肯定地说。
蒋慈道:“当然怕,你要是小时候被人时不时关禁闭,还不能告家长,告了家长偏偏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你是错的,你怕不怕?”
她笑着看他,开玩笑的语气,来不及换拖鞋,直接冲进玄关旁的卫生间,当下连门也忘了关,对着镜子十分迅速地补上一层显气色的唇膏。
沈遇通过她的话想到了“霸凌”。
蒋慈不一会儿便从卫生间出来,不知道是什么魔力让她瞬间容光焕发,不甚上心地同他交代了几句,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
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他自然懂,然而,女为欺凌者容?
怕不是霸凌那么简单。
沈遇朝井然有序的玄关一扫,蒋慈刚换下的那双黑色帆布鞋随意摆在那儿,很突兀,几乎要被穿褪色了,还没来得及放上一旁的鞋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