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时天未暗》陈珈十三

4、第 4 章

　　Chapter 4

　　赌场建在南岸河边，对岸是一整街弥漫着暧昧的高档酒吧，消费不低，去光顾的要么是赌场的客人，要么是来放松的上班族，初夏的晚风一抚，一时间吹得河面漾出对岸的五光十色。

　　赌场沿岸，大多都是结伴而行的友人，蒋慈像是有种预感，在行人最少的路灯下看见曲黎。

　　他站得慵懒，轻靠着亮银色的灯柱，白衬衫的一只袖口微微挽起，手中转动着什么。

　　蒋慈走近才看清他手中的两个筹码。

　　曲黎和颜悦色地看着她，见她靠近抬脚就往赌场正门走。

　　蒋慈匆匆加快步伐，赶上他时小喘了两口气。

　　曲黎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说：“这就累了？底子还是这么差。”

　　蒋慈嘴角抽了抽道：“跟校队球手比不起。”

　　曲黎笑着摇头：“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蒋慈知道他说的不是她的身体素质，懒得再动嘴皮子，只嘀咕道：“不是让我到了打电话么。”

　　曲黎：“出来吹风。”

　　他极淡地瞥了她一眼，“看美人儿。”

　　蒋慈：“……”
　　行。

　　蒋慈穿着她仅有的那双小细跟，跟不算高，但她不常穿，为了能跟上曲黎的脚步，只能快速地迈着小步子，竟踩出了木屐的样子，在赌场大厅豪华的金砖地面上哐当哐当作响。

　　曲黎自然注意到她脚下的动静，低头看了看她的鞋子，难得说了句人话：“鞋不错。”

　　蒋慈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又卷着一层几不可闻的雨后青草香，仔细一看他腮帮子里含着什么似的。

　　曲黎一挑眉看她，“想吃？”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薄荷糖给她。

　　蒋慈舔舔嘴里是没什么味道，正要去拿，又听他讥笑的语气：“要块糖就能这么乐了？”

　　她要去拿糖的手伸回来，故意大幅度地偏头，不去看他，一连串的小动作下来，她心里很快平衡，像打了场胜仗。

　　曲黎倒也不恼，闲闲地带她往赌场里头走，是VIP通道。

　　蒋慈试探地问：“辜叔叔也在？”

　　曲黎回了她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姑父过两天飞新西兰，短期内不回来了，今天我一到，他便说好久没见你了。”

　　曲黎一脸“并不是我约你来”的假笑。

　　蒋慈反倒松了一口气，“那你过两天也回悉市？”

　　曲黎没说话，径自要推开包厅前的一扇大门，实心木的大门很重，正当他半个身子抵住半开的门时，他顺势一回头，将手中的两个筹码并那块薄荷糖通通塞进了蒋慈手里。

　　他极其暧昧地半弯下腰，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希望我赶紧打包滚回去对不对，那你要失望了。”

　　他在她耳边轻笑了一下，呼出的热气熨热她的耳，她拿筹码的手一紧。

　　“我这次来处理一件案子，恐怕……”他故意顿住。

　　“……什么？”

　　曲黎莞尔，一把按住她的肩，推着她进门，同来开门的徐建国微微一颔首。

　　“恐怕要待上好一阵子。”

　　蒋慈：“……”

　　厅里只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荷官，在给辜文铭和另一个年轻的玩家发牌，听见进门的动静，辜文铭也没回头，专心看牌，徐建国忙安排蒋慈和曲黎坐在另一角的沙发，打趣着说：“还是曲黎你牛逼，啊不对，这叫有魅力！哈哈，能把小慈请过来玩可不容易。”

　　曲黎只笑笑，懒散地看着蒋慈说：“Caribbean Stud玩得来吗？”

　　蒋慈连连摇头。

　　徐建国给蒋慈端来一杯咖啡，往辜学铭处示意了一下说：“辜总特地交代的，说你爱喝加奶的咖啡，放心好了，给你点的是低咖啡.因的flat white。”

　　蒋慈客气地笑笑：“谢谢徐叔叔。”

　　徐建国见她喝了小半杯，拍拍曲黎的肩，笑道：“嗨，她一个小姑娘，你小子带她去外头厅里玩玩老虎机得了，扑克也太难为她了。”

　　“徐叔，那你也太小瞧她了。”曲黎偏过头审视地望着蒋慈，意味深长地说：“她啊——当年Blackjack玩得比我还好呢。”

　　徐建国吃了一惊，抬高声音道：“比你玩得还溜？这么牛？到底是学霸哈，赢牌都是靠这里的吧。”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哪有的事，徐叔叔，都是运气。”蒋慈听赌桌上的辜文铭叫了一声“Call”，便笑嘻嘻地说，“我那时的运气好，就跟辜叔叔现在一样。”

　　徐建国哪里肯作罢，硬要新开一桌，与蒋慈玩玩21点，当面实在拗不过长辈的面子，蒋慈只好求助地看向曲黎。

　　曲黎不理会她的不情愿，只说：“去玩玩，筹码我出，赢的都归你，输的算我头上。”

　　徐建国一听乐得不行：“好你个臭小子，难怪从上学那会儿女朋友就没断过，敢情都是金山银山给供着的哟！”

　　曲黎笑了笑，眼底藏着一层玩味的笑意，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蒋慈。

　　“这个小姑奶奶啊，多少座聚宝山都供不起。”

　　蒋慈被他那似有若无的愉悦感堵得她脑壳疼，不动声色地又往嘴里送了几口咖啡，放下杯子后，她不受控似地堆上一脸的笑意，对徐建国说：“徐叔叔，那您带我玩几局。”

　　徐建国一听，兴奋得几乎是从沙发弹起来。
　　“得嘞，我这瘾啊——”

　　就要去大厅再喊个荷官开一桌，这时辜文铭正巧下桌，听见他们的动静，走过来笑着说：“小慈一来，我的手气就好了。”他叫住要出门的徐建国，“玩什么21点，都来这了，上桌去——”

　　辜学铭一回头，对正要下桌的年轻男人说：“Allen，你们年轻人玩会儿。”

　　徐建国一脸失望地折回来：“哎哟，我的老哥，你可行行好吧，也让我再过几把瘾！”

　　辜文铭坐在单人沙发里，一瞥他，“老徐，以你的牌品，待会儿要输给小辈，又要闹得人家不安生。”

　　徐建国立在一旁，好说歹说，央求了会儿，辜文铭这才答应他，乐得徐建国合不拢嘴。

　　“我律所的合伙人，Allen Liang。”曲黎略一抬头，向蒋慈介绍。

　　“梁笑，你叫我阿笑也行。”梁笑用略显蹩脚的中文说，连输了两局也没影响心情，依旧笑盈盈。

　　蒋慈起身时一怔。

　　“是laughing的‘笑’。”辜文铭喝了大半瓶的气泡水说，“我一开始也以为是阿孝的‘孝’。”

　　曲黎也说：“别听他胡扯，他是local，土生土长的土澳人，你叫他Allen。”

　　梁笑被他一连三个“土”绕晕了，虽然不明□□确的含义，也听出嫌弃的意思，眉头顿时就皱在一起，佯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我很爱我的中文名，怎么就被你们说剥夺就剥夺了呢？”

　　他脸上的脂粉气很重，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点也不像平时接触过的ABC，他眉头一皱就忧郁得令人心疼，蒋慈顿时就联想到了陈坤那版《金粉世家》的金燕西。

　　“先来后到，懂不懂？”曲黎一指蒋慈，“阿孝，她弟弟。”

　　一听这话，梁笑脸上的愁云立刻散了，像只热情的牧羊犬绕着蒋慈转了又转。
　　“你弟弟也跟你一样漂亮吗？”

　　不等蒋慈回答，辜文铭笑道：“那自然，阿孝现在可是……”

　　“辜叔叔，我还不会玩加勒比，你能教教我吗？”蒋慈忽地冒出一句话打断他。

　　辜文铭愣了愣，随后轻松地一摆手说：“简单！”
　　随后带着蒋慈上桌，仔细地介绍了一番玩法。

　　辜文铭逻辑思路非常清晰，九十年代的下海风潮，他便是辞掉公职创业的一员。他出生贫苦，父母务农，都说他创业之初多少借助了曲家的人脉资源，但他的成功更离不开个人能力。

　　虽然大半辈子都在国内，辜文铭却对西方文化驾轻就熟，这在父母辈中是不常见的。他年过五十，却将自己打理得比年轻人还要精致，乍一看至多四十，加上由阅历积累的城府，便是一贯随心所欲的曲黎，也要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喊声“姑父”。

　　来了位工作人员给包厅送筹码。

　　除了辜文铭都上了桌，当下蒋慈有些后悔，她一个小辈，跟曲黎徐建国赌场玩牌，这叫什么事儿啊……

　　开局前，辜文铭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让她放松玩，别有压力。

　　徐建国也道：“嗨，可不是么，你曲黎哥哥可是说了，你就是输得他底裤都不剩，他也不心疼，哈哈……”

　　曲黎准不是徐建国口中能那般口嗨的，可蒋慈还是心怀鬼胎，偷偷觑了他一眼。

　　曲黎单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一排累得整整齐齐的筹码。

　　倒是想看看他连内裤都输光的狼狈样。
　　她大有斗气的意图，手放上桌的时候还挺了挺腰杆。

　　“在赌桌上拿着我的钱跟我斗气，大可不必。”曲黎像是把她吃得透透的，意味深长的语气，“你就拿当初跟我玩blackjack的劲来。”

　　这话就跟千斤石似的，一下就压垮了蒋慈抖擞的“必败之心”，瞬间虚得要命。

　　荷官将五张牌一一刚发到玩家手上。

　　蒋慈见自己五张牌中有张红心A，心头一喜，可忽地也瞥见右手边的徐建国同样喜不自胜。

　　她盘算了下余牌，决定这局保守起见，收牌。

　　“Fold。”
　　“Fold。”
　　曲黎和梁笑也纷纷弃注。

　　“Call。”徐建国加注了两倍筹码。

　　荷官揭牌时，徐建国的脖子拼命往前伸，恨不得亲手替荷官揭干净。

　　“……什么！”徐建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蒋慈手中一张红心A，自己的黑桃K、方块A，庄家手中竟然占了四张AK王牌！

　　“我草！这都行！”徐建国又骂了一句，一看蒋慈竟然在有王牌的情况下弃注了，一着急脸就胀得通红，跟中邪似的，一连说了几句“这怎么可能……”

　　听闻动静，沙发处闭目休息的辜文铭半睁开眼，遥遥一笑他：“老徐，你都多大了，还浮浮躁躁的，连小慈这个丫头都比你稳重不知多少。”

　　徐建国不信邪，催促着重新开了一局。

　　这回，曲黎和梁笑还是弃牌，而他仍笃定自己牌大，加了注，却不想蒋慈也同样加了筹码。

　　徐建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荷官翻牌。

　　“Flush。”

　　“同花！翻五倍！”梁笑惊得叫了起来，“Cool！蒋慈！”

　　蒋慈尚且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红利，一脸茫然地看看左右。

　　只见徐建国神色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真是第一回玩？”

　　蒋慈轻轻点了点头，就连对面的女荷官都由衷地说：“Midas touch！”

　　蒋慈倒也没生出多少赢家的快感，许是受银行任职的父亲训导，她向来信视这类风险性极高的投机行为如洪水猛兽。

　　新手的牌运亨通让她再赢了两局。

　　她借口去卫生间，匆忙下桌。

　　刚出包厅，曲黎也跟了出来。

　　蒋慈刻意地加快步伐，可心中还在猜，他出来干什么的？也是去卫生间吗？

　　她就这么内心戏十足地纠结了一路，也没等到曲黎追上来，走到转弯处，她一时没忍住，借机回头寻他。

　　曲黎离她不足几步路，朝她微微一笑，笑容里颇有守株待兔的意思。

　　这种被抓包的狼狈着实不好受。蒋慈先是窘迫，当即干脆一捏拳，想也不想，怒气冲冲往回走，径直地迎上他。

　　“有病啊，偷偷摸摸跟着我干嘛！”

　　曲黎嘴角的弧度扬得更厉害了。

　　蒋慈心累：“不说拉倒，谁稀罕！”

　　她转头就要走，曲黎一手钳住她的肩，她吃痛得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朝他近了一些。

　　紧接着，曲黎倒是放开她，却又一拍她的头顶，大约是在惩罚小辈的力度。

　　“不装了？”他离着她不到半臂的距离，低低地笑，满嘴的薄荷味就着身上的烟草味，就跟紧箍咒似的，将她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讨厌我，是骂是打都成，就是别装乖。”他一指包厅方向，“他们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他看着她说：“傻白甜在我这里，没戏。”

　　蒋慈跟他抬杠：“你怕不是对傻白甜有什么误解。”

　　曲黎倒是细细品味了一番，确实这丫头人精一个，凶悍得也能咬人，单单就占了个“白”。

　　蒋慈继续怼他：“我装不装干你什么事！您曲大律师手可真长，一个营的炮友管得不嫌烦，还想来干涉我的生活？您当我是您众多舔狗之一吗？”

　　蒋慈越说越恼，越讲越气，呼吸的频率都乱了，胸口差点岔气，可曲黎显然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毫无情绪的起伏，只是倏地一笑。

　　有病。
　　蒋慈心里又继续问候他。

　　曲黎笑意更深了。
　　“蒋慈，你该不会还在暗恋我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