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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黑街的阁楼里。

      十三将那面精致的玉牌交还到邓影手里。

      “屠苏大夫说这牌子只能用一次了。”

      “为什么?”邓影皱眉。

      当年他千方百计搭线,安排屠苏去见了孙思邈一面,孙思邈晚年归隐行踪不定,他盯着情报处找了这位隐者两个月才终于发现其行迹。屠苏为还此人情,以这面玉牌作誓,答应可以无条件帮他医治三次。

      这次阿喻来找他,才用了第一次机会。

      “屠苏大夫说,他从不出门医治病人,这次破了例,就拿一次机会来抵。”

      邓影:“······”

      这不是个大夫,这也是个大爷。

      一道墨绿色的倩影翻进阁楼。

      “情报已经送到,他要去杀了永王。并请您一个时辰后去善后。”

      “这家伙这次玩这么大做什么。”邓影两指按住眉心,思考了一会又似想到什么一样,问道,“善后随便找个人去就行了,为什么要我去?”

      “······永王在山林里藏了三千精兵,他恐怕是请您解决这件事的。”

      邓影:“······”

      客栈里,白琊尽职尽责地躺尸。

      眼前自己的剑寒光凛凛,看着瘆人,白琊干脆闭上眼睛。

      窗外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白琊波澜不惊地继续躺着。

      他觉得阿喻实在多虑了,还专门横个剑,伤口痛得他一动都不敢动,现在就算有人跑进来要杀他,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没有人要跑进来杀他,所有的杀伐都被隔在了外面。

      一个时辰后,白琊等来了淋成落汤鸡的阿喻。

      阿喻一进来,便看见那人听见响动一下子睁开眼又要避着眼前剑的小心样儿,阿喻心里的那点怨气化开了一点,抬手帮白琊拔了剑,身上雨水顺势溅在白琊脸上。

      白琊被雨水淋得一激灵,刚想骂他,就看见阿喻胳膊上有血水流下。

      “怎么受伤了?!”

      阿喻这才堪堪反应过来手臂上有一道伤口,不是很深。

      疼痛后知后觉找上了他,手臂开始麻酥酥地痛起来。

      ——“金松草用多了会影响痛觉,再用一段时间,你可能完全感觉不到痛了。”

      屠苏的话浮上心头,阿喻在心里苦笑一下。

      他的痛觉来得越来越迟了。

      “没事,小伤。”阿喻找到毛巾擦干身上的雨水,给伤口缠了几圈绷带,又去找干净的衣服换上。

      白琊一时心急,看到伤口确实不深才慢慢放下心来。

      然后看到阿喻直接在他面前换上衣,他心又吊回去了。

      这都什么事。白琊脑子里叫嚣着“非礼勿视”,却又想到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白琊瞬间坦然。

      他瞧见阿喻后背有一条显眼的刀疤,疤落在他光洁的后背上,像一块上好的玉裂了一道缝。

      这疤是怎么来的?世界上有谁能够伤千面之影如此之深的一道伤呢?

      我能够问他吗?我又该以怎样的立场与身份去问呢?

      朋友吗?

      我能算是他的朋友吗?

      白琊这厢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整个人像遭雷劈一般看着阿喻继续换裤子。

      白琊脑子里又一片“非礼勿视”刷过去。

      还是避讳一下吧,白琊老老实实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他感觉身边细细簌簌躺下一个人。

      白琊骤然睁开眼睛。

      “你干什么!”

      阿喻挑了一下眉,那双绿色的眸子明明白白写着“不干什么”的坦荡,倒显得白琊很是大惊小怪。

      “白大侠打算让我再睡一天椅子吗?我现在也算伤病吧。”

      白琊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一人独占着床这件事,觉得确实不好,于是艰难地尽量不牵动伤口地往里挪动几寸,给阿喻留些舒展的空间。

      阿喻感受到他的小动作,目光暗了暗。

      你这么不愿和我靠得近一些么?

      阿喻想问,却把话咽了下去。

      他在怕什么呢?

      白琊永远没什么清醒的时候可言,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从前醉后欲眠,大摇大摆就往阿喻身上靠,那份醉意相隔,坦坦荡荡,从不避讳什么。

      此刻两个人都莫名扭扭捏捏。

      今晚或许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很多人”里还包括此时前往官府的邓影和即将被半夜叫起来的洛阳县令。

      朝廷的兵自然要朝廷的人来管。

      只是此刻他邓影提溜着这县令解决了永王留下的烂摊子,不知道这仓促的善后会不会成为往后遗祸。

      邓影觉得自己的头实在是痛。

      接下来的几天白琊结结实实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因果报应,人间疾苦。

      每天早晚被摁头灌药,不知道屠苏用了什么方子,一碗灌下去能一路苦到舌根。捱着伤口的疼痛度日如年,挨到疼痛轻一点的时候勉强能睡一觉,然后又被翻覆起的疼痛折腾醒来,继续数着窗棂上的花纹挨日头。

      堂堂白大侠行走江湖多年,逞着举世无双的剑法,挂着冠绝江湖的名头,江湖里的人或敬或畏,从来没有多少人能近其身,更别提伤他一分一毫。

      果然以前没遭受的一定会找上他。

      人都说遭伤不如养伤痛,白琊现在简直能给这句充满大智慧的话跪下了。

      阿喻十分乐意给他伤口上撒盐,明知故问地拿他寻开心:“到底是什么绝世高手能把白大侠伤成这样子啊?”

      阿喻一贯喜欢找他的茬,这段黑历史格外巧妙地在阿喻面前晃了个完完整整,有头有尾。

      我上辈子一定欠他什么了,白琊想,今后不得让他笑话死。

      在床上熬了几天终于能勉强下地走路了,撑过伤口修复最难挨的那几天便好受多了。屠苏的药虽然苦的令人发指,却也有效得惊人。

      白琊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又最是个呆不住的,刚能顺利溜达两步路就没什么耐性地翻楼梯翻窗户。

      阿喻看到他蠢蠢欲动地往窗户边上靠,心里一悬,就直接提着人的领子拉回屋子。

      白琊似乎牵动到了伤口,嘴里嘶嘶吸着凉气。

      阿喻一时间心情复杂。

      又心疼他又想打死他。

      白琊跟着阿喻慢慢踱步。

      白琊不想走这么慢的,但阿喻在前面故意放慢步子,白琊知道他念着自己的伤,但是这么走实在憋人。

      白琊愣是从这慢得磨人的步调里面品出一点点恶作剧的意思。

      他们来到一家染布坊,阿喻轻车熟路来到内间,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去。阿喻数好位置,将一匹墨绿色的绸布往里面推动三寸。

      白琊惊异地看着面前显出一条路。

      他们往里走,光线变暗,似乎来到一个地下世界。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街。

      街边有人支着摊,熬着一锅香气四溢的粥,那的椅子磨得乌黑光亮,牌子上落着几个根本辨认不出的字;有人席地铺出一亩三分地,一脸“你爱买不买”老爷气派往墙上一靠,摊子上铺着着诸多来路不明的珠宝与古董;有人把酒坛砌成了一面墙,只露出店铺一扇门,那黑黝黝的入口里好像藏着一个巨大的酒窖。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的铺子、摊子布满了整条街。

      几个孩子在街上乱窜,他们擦过诸多摇摇欲坠的货架与酒坛却没有带出一点动静,显然脚下是有功夫的。

      战争下哪里都是一片哀鸿,白琊很久没有没有看到如此有人间烟火气的一条街道了。

      尽管这里的烟火气和别处大不一样。

      白琊快看呆了。

      阿喻看着他笑道:“白大侠,你该来人间看看。”

      阿喻路过酒坛墙的时候随手取下一坛酒,那面墙豁然缺了一个口,但其他酒坛依旧稳稳当当。

      酒家老板看到阿喻拿了自己的酒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十分相熟派风地丢过来两个酒碗。

      阿喻接下一个酒碗,把另一个扔回去了。

      白琊跟在后面嘴角一抽。

      阿喻一路向前,翻上一处屋檐,旋即转过来向白琊伸出手:“别动轻功,我拉你上来。”

      白琊从善如流地借了阿喻手上那一道力,顺利来到屋檐上。

      “来这里做什么?”白琊问。

      “请你看月亮。”阿喻答。

      “看月亮也有‘请’的?”

      “今晚月亮和往常不一样。”

      “每一晚的月亮都和往常不一样。”

      “或许今晚会更不一样。”阿喻把酒坛摆在自己身边,离白琊远远的, “街尽头的阁楼里住着一个整天喜欢搜罗奇怪情报的人,前段时间他找一个道人算了天象,说今晚月有异象。”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白琊问。

      “他怎么会告诉我?他的每一份情报都金贵得不行,我在他情报处不小心偷看到的。”

      白琊:“······”

      真是好个不小心。

      阿喻拍开酒坛口的泥土,酒香溢出。

      白琊酒瘾被酒香勾起来,满怀希冀地开口:“其实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想得美,”阿喻缓缓给自己倒酒,“你闻味吧。”

      白琊:“······”

      不能喝酒,只能看月亮。

      月亮已升起。

      以往的月亮是怎么样的?

      以往的月光是明黄色的,黄澄澄地挂在夜幕里,似乎是一盏引路的灯,游子看见会思乡伤感却也会因为这一轮明月而稍有慰藉,这样的月亮是明快的,温暖的。

      那么今夜的月亮是怎么样的?

      今夜的月亮是蓝色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一样冰冷。

      怎么会有蓝色的月亮?又怎么会有蓝得如此忧郁冰冷的月亮?

      远处有笛声,奇怪的,难以形容的笛声。

      你不能说笛声欢快,因为你总想回忆些什么忧愁的事;你也不能说笛声伤感,因为你总也回忆不起什么。

      那笛声平缓淌过,不平缓的是人的心。

      忧郁的也是人的心。

      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事和放不下的人?

      “你传信给我,就是为了叫我来看月亮?”白琊问,他想说点什么盖住心里那片缓缓涨起的潮水。

      “是,”阿喻喝下一口酒,“可是刚把某人约到船上,就来了一只不识时务的鸽子,留下一封不识时务的信,某人就点了我的穴然后千里迢迢去赴死。”

      白琊听见后面这段话直接一噎,酒瘾都被扑下去了大半。

      “我······”白琊弱弱起了一个调,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喻叹了一口气。

      “白琊,我或许错了。我不该现在带你来这里,你心里在想很多事。”

      心里在想很多事的人不该看这么多情的月亮。

      两个人望着月亮开始沉默

      阿喻喝了一口酒,收了收心绪,转头看白琊。

      “白琊,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打算,” 阿喻绿色的眼睛盯住白琊,盯得白琊心潮重新涨起,“去哪里,干什么,去多久。不要有一句含混。”

      “不要瞒我。”四个字掷地有声。

      这回轮到白琊叹气,他发现自己实在有些对不上阿喻的眼睛。

      白琊慢慢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他心里有欠,他也不想再瞒阿喻。

      “永王不能留,他假死五年,谋兵多日,此番东山再起先是清理已脱离其势力的人,比如我,比如······”白琊顿了一下,“比如李太白。他不想节外生枝,他要趁北方尚乱,朝廷顾及不暇的时候起兵谋反,未来无论是北上逼驾还是割据一方、划江而治都他喜闻乐见的。他们兄弟阋墙我管不着,但永王这样一搞局势会更加动荡,这仗就更打不完了。永王必须解决掉。”

      “然后呢?”

      “永王不可能只在洛阳布置兵力,从前永王长久在南方活动,江北江南必然都有他暗中安置的军队。除掉永王还不够,这些军队是隐患,要给各地官员想办法暗中提个醒。”

      白琊分析的竟和邓影的情报别无二致,阿喻此时突然领略到了几分永王行事的道理——有些人不能为己所用,就是巨大的敌人与隐患。

      白琊有成为巨大助力的本事,也有成为巨大敌人的能力。

      阿喻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白琊垂下眼,顿住,又继续道,“然后我想把李太白的剑送到他离开的地方。”

      找不到来处,也只能寻去处。

      阿喻不明意味地低笑一声 ,给自己连灌了两碗酒。他站起来,眯着眼睛看天上的蓝色月亮。

      “永王已经死了,我杀的,就在那个下雨的晚上。

      “我会陪你去走这一趟,给人传信也好,给人立牌位也罢,都随你的便。

      “满意了吗?”

      白琊先是惊愕,接着愣神。他开始意识到一些事。

      他为了追李太白一条不知真假的消息只身赴往嵩山,阿喻也为了追他白琊昼夜不息赶了两百里路。

      他只身陷入这场陷阱,而阿喻单刀赴会去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他不想卷阿喻入局,却事与愿违把他从头到脚地迁累进来。

      “阿······”白琊艰难挤出一个字,胸口像有一团棉花堵着。

      “行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了。”阿喻继续看月亮,不看白琊。

      “你说的话没一句是我爱听的。听着实在累人。”

      月亮蓝得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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