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酥酥酥皮

4、第 4 章

　　白琊当然是痛醒的。

　　胸前切切实实的伤彻底将梦境与现实分隔开，鼻间还能闻到草药味道，外面已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刷洗着青石板。

　　白琊下意识想挣扎着支起身体，就听到耳边冷飕飕的声音。

　　“躺着。”

　　白琊这才看到阿喻坐在床尾，兜帽遮住他的脸，只剩下一道薄唇紧绷着，显示着他此刻并不算好的心情。

　　白琊立刻怂怂地躺好。

　　完了，他生气了。白琊默默地想。

　　那我还要不要说接下来的事？

　　说了他估计要更生气了。

　　可是不说又不行。

　　白琊在躺在床上快纠结死了。

　　“你想说什么？”阿喻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喻先挑了话头，白琊立马把纠结扔到脑后。

　　“永王没有死。”

　　“我知道。”

　　白琊顿了一下，又想到阿喻猜出这件事也不难。

　　“看来五年前他是诈死，我不知他是如何逃过皇帝亲自派人的缉杀，但如今北方战事未平，永王此刻纠集势力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

　　“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北边在打仗世道就已经乱成这样子，要是南边再折腾起来就更不太平了。”

　　“你还想去解决了永王不成？”

　　“永王不死，洛阳必定大乱——”

　　“那就让它乱！”阿喻霍然起身，“这世道用不着你操这么多心！”

　　白琊被他堵住了话，一时语塞。

　　阿喻走到窗边，兜帽下的脸显露出来，冷得能结出霜。

　　白琊那点没心没肺的脾性在此刻施展不出一分功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讲不出一句话。

　　阿喻在窗外已瞧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在雨中如亭亭一叶荷。

　　绿衣姑娘也看见了阿喻，她脚下一动，轻功运起，人已翩然落到二楼高的窗边。

　　绿衣姑娘斜撑着伞，靠坐在窗框上，递给阿喻一个卷轴。

　　“你要查的东西都在这里，记下来以后把卷轴还给我。”

　　这便是掌管情报的十一姑娘了，居然劳动她亲自来传消息，看来这永王的情况不容轻视。

　　阿喻注意到她的墨绿衣裙，一边展开卷轴一边问：“又换了入口机关？”

　　十一姑娘管着染布坊的入口，布匹架上的每一皮布都可能会是机关，至于该是哪匹布，自然要看这位十一姑娘挑选衣服的心情了。

　　“是，”十一道：“这次可瞧得出来是哪匹布？”

　　阿喻：“······不能。”

　　十一叹息：“连这几种颜色都辨不来，将来看上哪家的姑娘可怎么带人家去买衣服呢？”

　　“我要是能分出三十多种绿色的区别在哪明天就去开染坊。”

　　几句言语之间，阿喻已记下了卷轴上的内容。

　　永王纠集旧部，欲在洛阳谋反，此时在城外的一座山庄里藏匿，洛阳已藏有三千精兵，永王曾经呆过的南方数城中也都已安排人暗集军队，打算一路北上的同时一并带上这些人马，直逼长安。

　　远在长安的皇帝尚不知道这一场隐隐埋伏了五年的毒刺已准备刺出。

　　阿喻在心底冷笑一下，这志在必得的毒刺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这场雨结束。

　　“一个时辰以后劳烦你们阁主去城外山庄善后。”

　　“好。”十一姑娘收回卷轴，并且顺势拉住阿喻的手，芊芊玉指款款在他手心里留下两个数字，并十分贴心地嘱咐道，“知道你辨不清颜色，这是布匹位置。”

　　“多谢了。”

　　“真想谢我就下次不要那么偏心十三那小子，帮你办事的又不止他一个，劳烦下次惦记惦记我。”

　　“你管情报这么一个大肥差，哪里缺我那点东西。”

　　十一姑娘笑了笑，便翻身离去，落入雨中。

　　白琊局外人一样地躺在床上，听完一通自己根本插不上话的对话，又看到那姑娘毫不忌讳十分熟捻地在阿喻手心写字直接瞪大眼睛，内心震惊久久消散不去。

　　白琊与阿喻在一块这么久，从未见有谁与他如此熟络过，心情一时复杂起来。

　　“她是谁呀。”白琊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一点。

　　但这话一出来就已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你管不着。”阿喻一跟他说话就又恢复那冷飕飕的语气。

　　阿喻捞起自己的刀，一副外出的架势。

　　“你去哪？”白琊问。

　　“你也管不着。”

　　行了，他真的生气了。白琊默默想。

　　阿喻拿起白琊的剑，道：“待会外面有什么响动都在这里躺好，天塌下来都不要动一下。”

　　“为什么？要出什么事了？”白琊被他叮嘱得一愣，心里的疑问一层盖一层。

　　阿喻突然拔出剑，抬手将剑横插在床侧墙壁上，然后利落出门。

　　白琊：“······”

　　自己的剑明晃晃横在眼前，稍一起身锋利的剑刃就会亲吻自己的额头。

　　我拿一壶醉仙人打赌，这货是在报复我。白琊默默地想。

　　阿喻没有撑伞，他不喜欢撑伞，他喜欢雨落下来的感觉。

　　刺客，杀手都不喜欢雨天。雨会使手不再干燥，那便要多分出一分力去牢牢握住武器；雨会让视线变得不再清晰，那便又要分出一分力去感知周遭变化。

　　雨会阻遏住身形，行动会迟缓。

　　可是阿喻不一样，他喜欢这样的雨天。

　　因为他握刀的手已足够有力，因为他已经能做到在雨中清晰视物，因为他不会被雨遏住身形，反而更加自如与流畅。

　　雨还能洗去血腥气。雨下过以后，空气清新宜人，没有人会知道雨中发生了什么。

　　阿喻来到那座城外山庄，他大摇大摆地站在最高处的屋檐上面，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山庄里的人自然都看见了。

　　一个身着戎装的人站在属下撑起的大伞下皱着眉头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阁下是谁？”穿着戎装的人握紧自己的刀。

　　“你是永王？”阿喻不答反问。

　　“你是来做什么的？”

　　“杀掉永王。”

　　“为什么！”穿着戎装的人瞳孔骤缩。

　　“因为他该死。”

　　“你是皇帝的人！”那人情绪激动起来，眼睛通红，“该死的是他李亨！是他先猜忌的我！是他不念手足之谊，将我赶尽杀绝！他——”

　　“你好烦。”阿喻打断了他，“我杀你只是因为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永王的手开始颤抖。

　　今天他派了十七青衣客去解决一个人，一个不能为他所用就必须死的人。

　　可是这十七人至今未回来复命，他派人查探，发现十七人皆交代在了嵩山上。

　　他又派了一部分人追查下去。

　　“那十七个人是你杀的！你是白琊的什么人！”

　　“今天管我闲事的人可真多。他是我的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成为那狗屁永王的什么人。”

　　那人听见这粗鄙之语脸都青了：“他不愿归顺一方就必然会倒向另一方！他今日断了这条路总有一天会去为那李亨卖命！既然这样，那他就必须死！”

　　阿喻眼神变冷，他一字一顿道：“他不会为任何人卖命。”

　　阿喻慢慢将刀出鞘：“你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永王，那我就当你是了，杀错了莫要怪我。”

　　那人冷笑：“就凭你？”

　　阿喻已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数十个青衣剑客涌上来截住他的去路，阿喻身形闪动，竟一下子避开十几人的堵截。

　　在雨里，他如同游入江海的鱼，灵活而自如。

　　阿喻离目标只差两尺，但身后的人反涌过来，阿喻当机立断地将刀换手，长刀生生逼退身后烦人的剑客们，空下来的手自腰间抽出匕首，利落地划过那人的脖子。

　　鲜血甚至都没溅出来多少便一刀封喉。

　　那人冷笑在脸上凝固，眼底恐惧之色翻涌上来。

　　他倒下去之前听见阿喻的声音清晰传来：“就凭我。”

　　青衣剑客们纷纷惊呼：“永王殿下!”

　　阿喻道：“哦，看来没杀错人。”

　　青衣剑客们目眦尽裂，一时间尽数向阿喻攻过来。

　　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从这样密集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可阿喻恰好就属于这“几个人”的范畴。

　　“我总是会遇见一些给权贵卖命的走狗，可是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么多。”

　　阿喻立在雨里，看着眼前的青衣客们，眼里尽是嘲讽与不屑。

　　“主子都死了，狗还活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