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素昧平生(L/BG)》千风无羽

4、她的瞎猜

　　直到在飞机上坐好，我才失望地相信：不会有任何特别的保密措施，如果你平时的保密工作做得足够好，那你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登上维珍航空的头等舱……而且还趿拉着球鞋。
　　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多瞥一眼龙崎的球鞋。这样难道不会显得很惹眼吗？会有几个头等舱的乘客的皮鞋里没穿袜子呢？也许大家可以把他当成是有怪癖的科学家……青年爱因斯坦什么的……
　　不过他并没有显得特别突出，刚一登机就懒洋洋蹬掉鞋子，蜷缩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头等舱里不乏这样的人，安安静静，无人交谈，大家都闭着眼睛，一脸日理万机的疲惫。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端详他：
　　他的黑发一簇簇蓬蓬松松的，苍白的脸上，眼底的黑眼圈非常明显，这几乎是他的特征了，高鼻尖和肤色以及没血色的薄唇，说明他的血统可能并不单纯，瘦削的面容上几乎没见过什么特别的表情。

　　龙崎多少岁了呢？20？30？我从没想过还有这么年轻的侦探。
　　他也许并没睡着，即使睡着了，也一定不是什么好梦。他的生活，最缺的一定就是安稳和信任。我看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想到了自己，“活生生的纪念品”，那感觉一定不好受。
　　可是我从来没仔细想过自己的未来，它似乎彻底成了未知。我会像一片裹尸布一样，阴魂不散地陪着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直到自然死亡，或者自杀。“没有未来”这个事实就像黑夜一样包裹着我，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在沉入梦乡的最后一刻，我想到了不知哪里听来的一句话：“我们更害怕未知，而不是死亡。”
　　死亡这个词沉入了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大，好像悬在头顶。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醒来，那个词扭曲变形，让人窒息。

　　他们死了。

　　我失踪了快一个星期，即使我再孤僻，不与人打交道，人们也会觉察到我的失踪，但是龙崎却如此确定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那么和我有关的人，一定都无法开口说话了。

　　作为他决策失误的纪念品……如果我当初被杀死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牵连……可是龙崎阻止了眼前这场凶杀……是不是导致了更多的死亡？……当初如果他决定不去管，也不会有这个局面……决策失败……龙崎肯定后悔没杀了我……不，他不能犯罪……但他有足够的手段和头脑让这一切看起来像一场意外……这本来就是一场意外……他应该杀了我，为什么不？……现在也无济于事了……死了多少人？……不管多少人我都不值得……不，无所谓值得与不值得，仅仅一念之差，根本不需考虑价值……这样就无所谓纪念品了……小小的失误……巧合而已……死的人有多少是我熟悉的？……太可怕了……我该怎么做？……不想告诉他……到底谁死了……要疯掉了……冷静……已经发生了，已经这样了……离开龙崎和渡，被杀死，结束这一切……技术上行不通，会被他们抓住……就这样带着沉重的代价存活……我算什么？……只是讨人厌的盆栽……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盆栽？……到底谁死了……不对，好乱……

　　我扯下眼罩，感觉像是置身于恐慌的沼泽中，越陷越深。未来不再是一片虚无了，它丑陋无比，横亘在我面前。我无意中害死了多少条人命，还成了最让人厌恶的拖累。
　　旁边座位上，龙崎平静地呼吸着，我看着他的脸，想着如果当初他不管我，我绝不怨恨。
　　命运该如何，就随性怎样，顺着安排走就好。我只知道我绝不能害死更多人了。

　　后面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就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我把周围一切都当成是嘈杂，专心思考遇害者名单，徒劳地打算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早点知道“最糟情况”会好很多。
　　龙崎却顺手把信号调好了。

　　“我希望你能够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你为何如此焦虑。”
　　他满脸阴沉，声音非常严肃。
　　我不想告诉他，至少不希望以崩溃的形式向他坦白从宽……作为纪念品，我真是个合适人选。
　　“不管信不信，我有上千种办法让你说出真话。”
　　他动用了威胁。我冒着被催眠被恐吓的风险，仅仅为了不让他觉得难受？怎么这么荒谬？可是我还是无法说出来。

　　“你这路上是否与陌生人交流过？有人威胁你吗？发生了什么事？”

　　有，就是你。

　　“我……因为我的原因……死了一些人……对吗？”
　　“什么？”
　　正在踱步的龙崎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我。
　　“我是说，我那个案子……导致了和我相关的人……死了……对吗？”
　　龙崎平静了许多，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你最好别瞎猜。”看来他不会回答了。
　　“我会疯掉。”“你不会。”“我罪足极刑。”“你没有。”“我不希望继续这种孩子气的对话了，求你给我点暗示。”“不可能。”“那我自己去找。”“你敢。”
　　我不敢，至少在他目前的注视下不敢。
　　“关于这件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他用不容分辩的口吻，宣布讨论结束。
　　太悲惨了。
　　龙崎似乎认为，不管死了多少人，跟我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虽然活着，但是无法和他们联系，所以也没必要知道他们的死活。
　　真正的冷血冷静，我真应该向他学习。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与龙崎的关系并没有变得更僵，相反，他变得易于相处了许多。

　　之前他应该是个懒于社交，过分直率的人，虽然现在这点也没有任何改变，但是至少他不会再冷淡尖刻地抛出小短句。但愿他克服了挫败感，习惯我的存在，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去当盆栽了。

　　“也许你有个名字会方便些。”
　　“蜘蛛抱蛋。”我想都没想。
　　“太长了，换一个。”
　　忘了说，他的冷幽默堪称一绝，非常冷。

　　作为一株会说话，识颜色的蜘蛛抱蛋，我的存在多少冲淡了之前的冷清。渡似乎对这点很满意，我猜他是个喜欢活力的人，不会讨厌小孩子和年轻女士。古怪的老头我见得多了，有些甚至庄严地在你面前把门用力关上——谢天谢地，这位龙崎的联络人，是个真正有礼的绅士。
　　至于龙崎本人，我不好说。但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我发现他有一些非常孩子气，甚至非常可爱的习惯。
　　这家伙是个吃货，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想笑，想起他坚定不移把眼前能吃的东西都吃光的样子，他还像个固执的小孩一样只吃甜的东西；他光脚走来走去，拿东西的时候动用手指的最小面积——捏着或者拎着，就好像傲慢的洁癖患者……
　　当然这家伙才没有大男孩那么简单：他心机极深，用人苛刻，而且头脑好用到……就好像特异功能一样。如果你亲眼看到他嚼着果汁软糖，带着兴奋的目光把一个个处心积虑的阴谋肢解粉碎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个人非常可怕，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