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素昧平生(L/BG)》千风无羽

20、诀别

　　再次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看到渡正站在我的病床旁边，不知站了多久，我忽然想起来，似乎我本来是抱着内特的。
　　“你睡着了。”老绅士的声音厚重慈祥，“内特被医生抱回去了。”
　　“哦，抱歉……”我摸了摸额头，依然有点迷糊。
　　“没关系。”渡依然秉持着那种熟悉的彬彬有礼的风度，“你该休息一下。”
　　“你等了多久了？”
　　“不是很久。”
　　“龙崎让你留下……”我费力地想了想，“是要做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
　　他和气地问，就好像在给我补偿一样。
　　龙崎之前也像这样，就好像希望能补偿我一点什么，或多或少。

　　“我想见M，最后一次，可以吗？”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说。
　　“没问题。”
　　他没有犹豫，答应了我。

　　那是一所坐落于汉普郡的福利设施，真被杰邦尼说中了，我还活着，但是孩子却被送进了孤儿院。但是这一切，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孤儿院很大，有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大片草坪，还有石灰岩筑成的哥特式古建筑，在象牙白的基调上斑驳着岁月沉淀的奶油黄。院里四处都是自由玩耍的孩子，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丧亲的阴云，只有各种超乎年龄的灵气和狡黠。

　　这是一家专门收养天才儿童的福利设施，龙崎在这里度过了五年的时光，从七岁，到十二岁，然后他离开了这里，开始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在这里的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龙崎那样称冠世界的名侦探，他们称呼他为L，带着肃然的敬意，就像在念一个神奇的咒语。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听起来就像昵称一样，而他们的个人信息是秘密，保守人就是他们自己。这些日常生活在秘密与谎言中的孩子，就像玩耍一样，完成一件又一件同龄孩子难以实现的事情：我看到在专门的一对一授课时间，刚刚换掉门牙的小孩子，和教授像朋友一样交谈争论着；我也看到一辆单车被倒吊着固定在高得惊人的天花板上，几个大人凑在一起，正伤脑筋如何把它弄下来；我还看到稍大一点的孩子，在足球场上奔跑，神色带着职业选手般的精悍，互相大声埋怨着也不懈合作着，长筒袜上溅着深深浅浅的泥点草汁……

　　最后我看到了M，我连思念都不敢的M。

　　他长大了不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从房间里跑出来，咯咯大笑着，那枚十字架还挂在他胸前，随着他的奔跑而跳动。
　　“梅罗！梅罗！”
　　他身后传来喊声，他没有理睬，一个劲往前跑，速度惊人。
　　那是他的代号吗？梅罗？

　　他几乎一头撞进我怀里，然后才停住脚步，我蹲下来仔细端详他。
　　果然如渡所言，他和我长得很像，甚至留了和我当年几乎一样的发型，但是并没有显得不和谐，虽然他是男孩子。他的眼睛也很大，带着电流一样的充沛精神，脸上的婴儿肥还没退去，现在正因为跑得很急，所以微微有些潮红，他喘着气，不时回头，好像在看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

　　“梅罗？”
　　我试探地呼唤他。

　　“你认识我？”
　　他的童声听起来很清朗，还带着十足的神气活现的范儿。
　　他一定是大家的宠儿，出尽风头的调皮鬼精灵。

　　“来吧，宝贝。”
　　我伸出双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扎到我的怀里来，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我抱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把他放下，在他双脚落地的时候，这个鬼精灵在我耳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你看起来真像我的妈妈。”
　　“是吗？你还记得？”
　　我不动声色地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记不清了，但是我曾经肯定有过妈妈，她摸我头发的样子也和你很像。”他十分可爱地歪着头，打量着我，“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我摇摇头。

　　“他们告诉我，我是孤儿，孤儿就是‘没有妈妈’的意思，对吗？”
　　“不，孤儿也有妈妈，只不过她们死了，没能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
　　“死了？”他若有所思，然后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就是躲在十字架后面了吗？”

　　我顺着他的小手所指的方向，看到了那所教堂，就在孤儿院旁边，尖尖的塔顶，会在晚上留下黑黢黢的剪影，高高的，仿佛可以刺破月亮。

　　“她们没有躲起来。”
　　“不，她们肯定是躲起来了，她们是胆小鬼。我不一样，我就从来不害怕墓地里的鬼。”
　　他得意洋洋地说。
　　“为什么不怕鬼？”
　　“鬼有什么可怕的？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么回事。鬼是人编的，人比鬼可怕。”
　　我听着他的童言无忌，微笑着。
　　“你说得对。不过，她们没有躲起来，她们都变成了天使，守护在自己孩子的身边。”
　　我不知道梅罗会不会相信童话。
　　“真的有天使吗？我不信。”
　　他果然不信。
　　“有。”唯物主义的教育，他以后还会受到很多，可是我很快就要离开了，这样说，应该也没关系，“你看不见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存在，比如说爱。”
　　“那我的妈妈也在我身边吗？我也看不见她吗？”

　　你的妈妈，就近在咫尺，你看得见，也摸得着。

　　我本来应该心痛如绞的，可是现在，一切情感就好像柔软的灰，在撕心裂肺的烈火之后，呈现着安静的形态，就好像从未曾燃烧。

　　“是的，因为她爱你。”
　　“那她为什么不为我而出现？”
　　“因为她和你存在的形式不一样。”我指了指教堂的尖顶，“葬礼一过，你就再也不会看到她了。”
　　“所以人们才会在葬礼上哭泣吗？”
　　他真的好聪明。
　　“是的，但是那些，都是愚蠢的人。”我坚定地说，“他们感到悲哀，是因为想把死者留住。”
　　“如果妈妈不想留在这里，我不会哭的。”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会更好地活着，因为妈妈爱我。”

　　我想我不必再担心什么了，也不必再说更多。

　　我亲吻了他的小脸蛋，不是英国人那种虚伪的，彼此靠近脸颊对着空气发出轻轻的“啵”的声音的礼节，而是真的亲了亲。小孩子的皮肤真好，一点瑕疵都没有。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响亮地在我的腮上回吻了一口，然后跑开了。

　　我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模糊的光与影中。

　　再见了，梅罗，我的孩子，妈妈爱你，上帝保佑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
当时写到这里居然感受到了本不可能感受到的为人母的心境，真正悲伤到麻木，可见写作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