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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丧钟为谁而鸣 ...


  •   如果这不是一把剑,而是大刀的话,那么人头早就滚到地上了。然而现在好歹还是勉强连着的,只是摇摇欲坠而已。

      “呃啊啊啊啊——”蓝曦臣极其缓慢地把头转向血喷出的方向,表情变化在这几乎停止流动的时间中也显得那么戏剧化,但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他的嘴一点点张开,声音却好像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而是从胸腔以下某个部位,显得沉闷又尖锐,冲破了层层血肉的阻碍。

      他的眼里大抵也泛着泪光,但更多是怒火,以至于一只手抱着头,一只手捂着心口,像是痛不欲生又气得心梗。他就这样跪倒在地上,眼神不断在聂明玦的尸体上流转,最后索性闭上眼,把悲鸣都咽回肚子里,无声地在哭泣。

      一个死人的死亡为什么会那么山崩地裂?但失而复得本身就是种折磨。

      反倒是一旁和死者血浓于水的聂怀桑,他的神态则显得平淡很多,在旁人看来最多就是被吓傻了,但仔细瞧就会发现,他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解脱,像是松了一口气,庆幸不用和这恨之入骨的仇敌皮囊朝夕相处,大哥不必屈辱地活着。但亲哥又死在面前,也不是能坦然接受的事,所以要说他完全心平气和,也是不可能的。

      “你——”蓝曦臣这下可算是彻底凶尸化了,尤其是颤抖着朝凶手伸出手,还是抓挠状地蜷曲着手指,突着关节,亮出并不长的指甲。他的五官都缩了起来,显得有些狰狞,似乎也和刚才召出来的凶尸没什么两样了。

      “他害死了我爹!那封信上说的!”面对蓝曦臣气势汹汹的眼神诘问,“罪魁祸首”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下眼,茫然地左右巡视了一下,好像有些畏惧,接着居然不甘示弱地大声哭了起来,他紧紧抱着被镀了层血的岁华,一脸被欺负的委屈样,嚷道,“难道不能让他偿命吗?”

      他恨恨地用力抹着眼泪,但手上也溅满了血,擦得脸上越来越脏,一片血污。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包括蓝曦臣。他刚才还在昏迷,所以不知道金光瑶和聂明玦互换了身体?

      江澄愣愣地看了看他,又声色凝重地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人。听他说的话好像他是金凌,那我怀里的这个岂不是——

      “等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身份,你该不是在耍什么花样吧?”魏无羡皱着眉头,并没有立刻买他的账。

      “证据我自然有。”金凌嘴一撅,翻出了一个乾坤袋,在里头摸索着着什么。

      就在这时,金如松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微微转了下头,她的睫毛轻颤,嘴里轻哼了几声,神色有些痛苦。接着她猛地睁开眼,像是被噩梦惊醒,入眼的就是江澄放大的脸,好像嘴里在流涎的凶狠妖兽化出人形,要用尖利的牙齿一口把她撕成碎片,拆吃入腹。

      这差不多是她最最害怕的人,尤其是此时此刻,在得罪透他后,失去了所有庇护。她失声尖叫一声,闭上眼侧过头,脸上血色褪去,像见了鬼似的,一巴掌朝他脸上糊去。江澄一把截住她的手,就算负了伤,一个成年男子在力量上压制一个病弱的小女孩也完全不是难事。她的另一只手还在胡乱挥舞,也被他一并握住。

      “啊啊啊啊——”金如松感觉自己的手骨要被捏断了,她扭动了几下,啃着他的手指。江澄额角青筋抽动了一下,松开一只手,给了她一耳光,接着倾身压上去,试图用自身的重量控制她。而金如松正好瞅准他的胸口,曲起双腿,踢蹬了好几下。

      那里本来就有剑伤,这几脚下去,江澄终于扛不住,就当他面容扭曲地脱手捂着胸口时,她抓住时机推开他,从地上爬起来,直往后殿跑。

      这一变故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金凌取出了紫电,正要展示给他们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那里。生死关头,金如松蹿得比兔子还快,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像一溜烟消失在眼前,只留江澄在原地徒劳地目送她离开。

      金凌脸色一变,大吼道:“我去追!”语罢,他一手召出紫电,一手提着岁华,拔腿追去。

      后殿烛火已然熄灭,一片漆黑,但有一扇通往外面的门。金如松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几乎喜极而泣,她急忙贴着墙跑过去,被满地的尸体绊了好几下,就当她的手快要触到门时,一道紫光照亮了她,锁住她的脚踝,把她拖倒在地。指尖轻划过门缝,最终与大门分道扬镳。

      金凌捂着腹部,扶了一下墙,顺了一下气,骂道:“你怎么跑这么快!”他转头朝外面喊道:“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完事会把她带回去的,你们先走吧,舅舅的伤口得马上处理才行。”

      匍匐在地上,疼痛和恐惧在金如松的脑海中交织,挤占了原本属于丧父带来的悲哀和仇恨的空间,或者说她只顾得上逃跑,连那具尸首都没看上一眼。

      凶巴巴的金凌却仿佛没有那么面目可憎,听着他责骂的声音,他逆光的脸融进了幽黑,她却想象出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让人有亲近的欲望,好像她可亲可敬英明神武的大哥不计前嫌把她从死亡中拉拽了出来。

      这是一种可鄙的错觉,金凌会无底线地原谅她,毕竟,他们可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家人啊!

      她的眼中又浮漾着泪光,瞳孔却失了方向似的左右上下快速震颤着,好像失控地在笑,显得有点神经质。她迫切地从尸体上爬回来,跌靠在他的腿上,搓了搓手,抓着金凌的下摆,嗫嚅了两下,张口发不出一个音。半晌,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她颤声得似乎要断气似的,开口近乎谄媚地道:“哥哥……你放我走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可我们也这么多年感情了……你就……你就……你不忍心吧……”

      她每说几个字,就往回吞一口气,啜泣声显然只是为恐惧而起,绝不可能因为她所谓的愧疚,当然也可能是她演技炉火纯青到了化境,硬生生调动了情绪。

      金凌“哼”了一声,把她一脚踢开,显然是在气头上。“别再指望我会信你的鬼话!”他头也不低一下,不管不顾地走到一边,点起一支熄了的蜡烛,昏黄的暖光那么冰冷,好像也浸润了死气。

      在他背朝着她的当口,金如松嘴里讨饶忏悔的话语始终没有停止,在诸如“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回荡在耳畔时,她微微抬起头,瞳仁抵到眼白上方,自下而上死盯着金凌的后脑勺。刘海在她的眼睑下投下厚厚的阴影,她的眼神凶狠又恶毒,好像是要把他切得七零八碎一样,嘴里却还在柔声顺气地发表着肺腑之言。

      一转头,金凌就见金如松叉开双腿呈簸箕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就跟小女孩闹脾气似的,拍打着地面有些撒泼地号道:“你就让我走嘛!我以前对你那么好!”

      他颇有些无奈地走回来,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不耐烦样,当着她的面拿出手帕仔细擦着岁华上金光瑶的血和皮肉。他侧歪着头,一遍又一遍,每擦一遍就上下打量一番,慢条斯理又嫌恶至极。刘海也一样垂下来,一时间金如松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依稀看到他紧抿的双唇好似沁着恼人的笑。

      时间在滴下的蜡油中流逝,空气却好像凝滞了,金如松吞咽了一口口水,莫名感觉周身变暖,心却一点点冷下去,有一瞬间她也不确定金凌是否真的存在。金凌擦得差不多了,抬起眼放下剑,悠悠踱步过来,单膝跪下,叹了一口气,举起帕子轻柔地拭去蕴她眼角和双颊的,还有同样打湿着她唇珠和下颔的泪水。帕子上金丝线绣的金星雪浪都染满了血,现在这些血也分享给了她,顺着她嘴角的泪水一路流淌到了她的咽喉、腹腔,取代脸上的泪水画上了胭脂眼妆,抹上了唇的鲜红。

      金凌曲着两条唇线播撒着嘲弄和怜惜的笑:“这是你父亲的血,你好好尝尝,你们可不要分开。”

      金如松大张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连舌头也不敢挪动一下,瞳仁也悄悄躲进深处蜷缩起来,极力避开危机四伏的外部世界。刺骨的寒冷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野蛮侵入,虚无缥缈的哀痛好像隐隐泛上心头,此时此刻,她倒是真有点无辜娇弱的姿态了。

      不安还在一刻一刻张开着它的翼膀,直到一声声狗叫如同战车的咆哮由远及近,横亘在死寂与两个陌生的灵魂中央。这不是她敢确定的声音,也许是她自己心底叩出来的,也许是她的大脑快要脱离身体的征兆。

      来者便是仙子,它在外游荡了许久,就又折返回了观音庙。它一路直奔后殿,来势汹汹,两眼放光。金如松觉得此时此刻最大的残忍莫过于她不能马上昏死过去,她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在某时丧命于它的利齿之下,但与其被狗咬断喉管,不如自己了断,也可少些痛苦。她目光移向金凌手中的剑,他似乎也没有握得那么紧,这一切一切或许都在引诱她走上母亲的路。她的脑海中大致有了母亲自尽时的画面,好像也依稀可以理解她了。

      狗在逼近,人在发疯,脑袋这下真在大张旗鼓地逃离这具苦弱的肉身。她感觉自己已经稀巴烂了,全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志在支撑。

      就在她伸出手时,那狗停下了。它不是对着她,甚至压根没有理会她,而是冲着金凌低伏着身体,“呼噜呼噜”沉闷的声音在它的胸腔滚动,它磨尖了爪牙,毫无保留地释放着敌意。

      两声“汪汪”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缩回了手,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为什么呢?

      “呜?”仙子又嗅了嗅,围着金凌转了两圈,有些困惑,甩了甩脑袋,继而更加笃定,竖起耳朵和毛,保持着攻击的姿态。金如松偷瞄了金凌一眼,却只看到他有些冷硬的面部轮廓,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仙子,你真是条好狗,你对我尽忠了。”金凌的目光柔和下来,内里有点歉疚和遗憾,他一起身,仙子就警觉地后撤一步,昂首冲他叫两声。

      金如松趁机一把夺过他的剑,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自己松开了手,就像是主动把剑给了她。紧接着紫电全部飞出把她全身上下捆绑了起来,动弹不得。

      金凌弯腰拾起一块碎石块,是掘棺材的时候带出来堆在一边的,仙子察觉到了危险,灵活地左右跳动着。

      看得出,它不想去咬噬金凌的身体,没有主动来进攻,却一直在努力驱赶着什么。

      金如松恍然想起当初自己和它见面时它的反应,有一些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哎,老朋友,再见了。”金凌声音低低地说,手中的石块像是注入了灵力,“嗖”得一下射出,精准地击中了仙子的头部。

      仙子当即倒在地上,四条腿抽搐着,头上漏了一个铜钱那么大的洞,血从里面流了出来。但它还没有死,金凌只好扼住它皮毛下柔软的脖颈,嘴里喃喃道:“我这就让你走,不会太痛苦。”

      他的手一用力,仙子嘴里头不甘的呜咽就像一缕青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在上空戛然而止,彻底消散,接着它整个生命也就这样悄悄从他指间溜走了,也许是他故意放跑的,总之变得很轻。

      它喉间垂死的哀鸣和那绝望的骨骼断裂“咔嚓”声,都好像在给金如松敲响丧钟,给了她一种奇异的感受,脑海中闪过几个不清不楚的片段。明明也是她设想过多次的事,可现下心头却没有一丝喜悦,只有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寥寥荒谬的同情。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簌簌发抖,手里紧握的剑也再握不住了,滑落到地上。

      金凌眼里泛着潮红,但很快就把外露的伤感拆吃入腹,金如松只觉得他毛骨悚然得可怖。他直视着她,近乎不讲理地宣布道:“你杀了我的狗。”

      然而现在金如松的眼中,金凌就是白漠漠的天地中一个微小的黑点,而她自己则是一具同样被拧断脖子横躺在地上的冰凉死尸,她已经听不到也不想理会他离谱的发言,心里只有自己即将去往的无极世界。

      但她须臾又被流放回肉身所在之处,茫然地垂下头朝着身上的紫电发问:“为什么……”

      金凌仿佛可以读出她的心,窃取了她的精神,不消她继续问下去就把事先准备好的答案一一告知:“啊,如果我告诉你,我一开始就可以使用紫电呢,让我想想——早在金麟台里的时候。”语罢,他把紫电收了回去。

      那一抹嘲弄又浮回他的嘴角,接着不囿于那一小方天地,连带着整张脸包括声音,全都活跃着冷嘲热讽的精神气。

      不待她做出什么反应,他又接下去:“你一定很好奇吧,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看,我杀的人,说的奇怪的话,这些事情为什么特地要让魏无羡知道?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坚信我已经不正常了,越是那样,当我露出正常的一面,他们才会那么轻易接受、相信我,因为他们看过我之前种种表现,认为那个人是不会伪装的。看过我恣意残忍的一面,就会自动把我好的一面和它割裂开来,觉得我只要不是那样混蛋,就好像是变了回来。紫电更不用说了,这是很有力的凭证啊。”

      “而且,”他轻笑了一声,用没有温度的食指撩拨了一下金如松脸颊旁的一缕碎发,“你看到了吧,就算我变成那个样子,他们也宁愿选择我,而不是你。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个,你瞧,没人爱你,你心里不好受吧。只要他们坚信我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一定会更加怨恨你,觉得都是你害的。你想要的东西全都得不到,你喜欢的人抛弃你、厌恶你,你一定很痛苦吧。我期待的就是这个。当时怎么样,你是不是要崩溃了,要疯了,很绝望吧,看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画一张皮,也变不成我。毁掉你一直在努力取得的东西,是对你最好的折磨。”

      他就像一条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游走在她面前,把她一圈圈缠起来。冷酷猩红的蛇眸咬死了她的眼睛,獠牙对准她的喉咙,她也许是一只愚笨的青蛙吧。

      这只蛙的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在耳膜里鼓鼓作响。她觉得自己回到了金麟台高高的台阶上,一层一层滚下去,一边滚一边大笑,喊着自己的痛苦给所有人听。其余人,还有江澄,还有金光瑶,还有魏无羡,还有秦愫,还有金凌,连蓝曦臣也来了,所有人一起从台阶上滚下来,一个接一个,都在大笑,都在嘲笑她。所有人都很快乐,她也快活。

      “哈哈,哈哈哈。”她也不自觉笑出了声,笑声清脆有活力,像是从腐烂了的棺材板里的干尸嘴里发出的破碎风声。

      “怎么办,你真可怜。”金凌没有大笑,眼中具是慈爱的怜悯。

      “呸。”金如松胸口剧烈起伏着,朝他的脸涂了一口唾沫,面目狰狞,呼吸急促,“不准那么看着我!”

      她在怒吼,好像终于到底是生气了,冲着这张她要撕烂的脸,她要发起她的攻势。

  •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们勇敢的小狗点一支蜡,这就是我说的重要角色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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