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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淹死在水里的龟 ...


  •   又是这个梦,他又被割了喉咙,面前横躺着无数具穿着聂家家袍的尸体。怨气、狂怒,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他极力想要回头,看清暗算他的人的长相,但总是做不到。然而奇异的是,尽管他没有看到,心底却浮现出一张脸。小叔叔的脸,笑着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变做了阿松的脸,又变成了他自己的脸,冲着他桀桀怪笑。他看到“金凌”握着紫电,眼神恶毒至极,朝他毫不留情地抽过来。

      “呃——”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自从交换了身体后,他就反复做着奇怪的梦,他站在完全陌生的建筑里,看着陌生的人,有时是他在杀人,在折磨人,有时又是被人暗算。每次醒来,都头疼不已。

      他觉得胸闷得很,起来开了窗,来伺候他洗漱更衣的婢女红叶已候在一旁。他重重地喘着气,瞥了眼她头上的簪子,他疑心许久了,纵使在金麟台,这也不像是下人戴得起的东西,莫不是哪里偷来的。

      “哼,你的簪子倒是不错啊!”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让自己不再想那个梦,便随口提了一句。

      “小姐说笑了,这是小姐在奴婢生辰时送的呀,小姐自己反倒忘了吗?”红叶一边给他编着头发,一边轻笑道。

      金凌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就差点露了馅,一时间有些无措:“呵,我…之前摔伤了头,有些事都不记得了,还需要你提醒我呢。”

      其实类似的事先前已经有过一件,那晚体验了全封闭的感觉,他认定是下人好吃懒做,伺候不到位,于是一见那婢子就劈头盖脸责骂道:“你怎么做事的!为何不给我的屋子开窗通风,你是想闷死我吗!”

      谁知红叶委屈又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下人被主人责骂时的低微姿态,倒像个被强势好友冤枉了的胆小女子,等他骂完才为难地低声开口辩解道:“可......可是,这是小姐您自己特意吩咐,强调过好多回的,您不是一向讨厌别人开您的窗子吗?尤其是晚上,一定要关着的......谁敢开就生谁的气,连夫人劝了都没用,您只说嫌外头虫声吵,睡不着。”

      这个回答让他始料未及,他都不知道堂妹还有这种古怪习惯。他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后怕,果然多说多错,自己从此还是少言慎行。

      但今天又冒失了一回,没想到阿松会送下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还记得婢女的生辰。金凌暗暗感慨,自己妹妹心肠真好。

      他又回想几日前,自己坐在亭子里乘凉,听见两个每日定时来打扫院落的下人趁着空当在角落里闲聊。从她们口中他才得知,原来这个红叶也不是从小就陪着阿松的,听说是一两年前手脚不干净差点被赶出去,阿松亲自去找管事求了几次情,甚至还塞了点钱,才硬保下来的,之后就被她要来做贴身的婢女了。除此之外,还有个做错事的厨子,也是被她留住的。

      “你不知道吗?先前几个被调过来照顾她的,过不了一阵子,就撂挑子不干了,说什么也不要留下来。明明工钱挺高的,老家都还有好几口人,钱也不要了,一个个神神叨叨的,跟逃难似的跑了。”其中一个一边说一边还时不时笑眯眯地往他这边看过来,丝毫不避讳,虽然有压低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是他听力太好还是这些人压根就是想让他听见,“从来没有人能像红叶做得这么安稳。”

      “也不知道她是命好还是命苦。”另一个则是丧着个脸,从始至终也没转一下头,“听说红叶得了好多钱,老家生病的人也能医了,自己身上经常多出些金银首饰。哦对了,不是说她连饭菜都和小姐吃的一样吗?而且都是她先吃,啧啧,这待遇,不过要我我肯定不干。”她快速瞟了金凌一眼,满脸写着晦气,摇了摇头,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继而会心一笑。

      金凌听得火冒三丈,他可就坐在这里呢,这些下人都敢如此嚣张,当着他的面嚼着舌头根。若不是故意来气他,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正当他要发作,红叶从一旁屋里冲了出来,一人一个耳光,啐道:“死贱婢,嘴碎得很!敢在这里妄议主子!不干活,让管事嬷嬷把你俩赶出去!”

      那两人被她的凶悍样子镇到,这才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连声认错,却只是向着她,瞧也不瞧金凌一眼。

      红叶忧心地望了他一眼,赶到他身边,剐了她们一眼,愤愤不平道:“这些势利眼,都是欺负您性子软,料定您不会向夫人告状的。”

      “不能把她们赶走吗?我不要她们来我院子里干活。”金凌气恼地拍打着廊柱,想起自己以前也被恶仆议论过,但从来没被人这么蹬鼻子上脸,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感到心气又有些不顺,扶着柱子,有些虚弱地捂着胸口。

      红叶立刻紧张地搀扶她:“小姐,您不能和这些人怄气啊,当心气坏了身体。啊,还有,这些人都是仙督亲自挑选指派的,我们管不了啊,我也只能吓吓她们。”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立刻掩住了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们该不会是觉得有我小......父亲撑腰吧,底气才这么足。”金凌睁圆了一双桃花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当时就是到了这里,红叶怎么也不说下去了,表情有点僵硬,只向他赔着罪,还自顾自掌了自己的嘴,就赶去忙别的事了,弄得他一头雾水,

      他越发觉得阿松是好人没好报,应该说,在这种环境下,心地还这么善良,要是他自己,早就不管他们死活了。而且父亲可是宗主啊,为什么不去告状呢,难道是怕底下人因此丢了饭碗?这简直心软到离谱了。

      而且她不仅对身边的人那么仁慈,对小动物也充满着爱心,后院有条被大铁链子拴着的狗,一条不起眼的土狗,毛色又杂,和他的仙子完全没法比,是街上随处可见他瞧不上眼的那种。那条狗很瘦,差不多皮包骨头,但很干净。只是他凑近一看,发现它身上布满伤痕,有些是嶄新的,还冒着血珠,有些已经结了痂,脱落了,有些只留着道粉红色的疤,还有些却是有点烂了,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一些皮毛有被火烧的痕迹,裸露着皮肤,尾巴被人截断了,耳朵也缺了一半,一条腿关节处居然没了皮肉,露出了断开的骨头和连着的筋,看得他于心不忍,觉得自己的腿也隐隐作痛。

      这条狗颓败地伏在地上,口边流出涎水,一见他走近就害怕地爬起来,拖着一条断腿往远处跑,但铁链子锢着它,它又逃不走,只得“嗷呜嗷呜”地叫唤。金凌知道它是被人伤害虐待后才会这么恐惧人的,养过狗的人自然都相当痛恨这些欺凌弱小的家伙。他攥紧了拳头,这可怜的小家伙完全不让他靠近,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它,只能这样心疼地看着它。而且它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和仙子一模一样的铃铛,这样一来,他又想起仙子了,都好久没见过它了,也不知道它没了伴会不会寂寞,他可从小就没和它分开过。想到这里,他鼻子又是一酸。

      幸亏阿松留下了给狗狗用的外敷药膏和内服药的方子,还在纸上画了一个狗头。但看样子给狗用的药是她自己研究的,也没叫下人去制作,不过他可不懂这些,就只好让红叶代劳了。

      红叶接过纸,还漫不经心念了句:“这狗都捡回来好久了,伤还没好呢。小姐心肠太好了,换做金麟台的其他人肯定不会对这种狗这么上心的,这小狗也算有福气,能被小姐捡回来医治。”

      金凌喜滋滋地心想,我妹妹心当然好。

      不过想到这里,他又记起一件怪事,之前看她屋里东西时,偶然发现书架角落里躺着两本佛经,被其他的书遮了起来,摆放很不规整,不注意看还发现不了。很明显她的医书都被翻看过好多次,而这两本佛经却差不多是全新的,上面落满了灰。他出于好奇取出来看,无意中抖落了夹在里面的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叔叔的名字,字迹端正又娟秀,可以看出写得很用心。但偏偏每一个上面都用猩红的笔墨重重打了个叉,又像是不够解气,还狂乱地划了数道,补了几个歪斜潦草的“去死”,简直力透纸背,触目惊心,处处散发着一股恨意,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纸张皱巴巴的,看上去是被揉成一团又撕扯了一番后小心摊开铺平,显得纠结矛盾。

      这突兀的物件出现在她房中充满了违和感,与她本人完全不匹配。不过金凌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有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也许阿松哪天被小叔叔骂了心里郁闷吧,小孩子一时冲动也挺正常,总归没有当面发作,比自己强多了。

      关于他们从金麟台滚下去的事,金光瑶可能对秦愫有所隐瞒,经过一番修饰,传到她耳里就只剩了金凌晚上贪玩不慎跌落,所以这几日,她除了照常叮嘱他喝药,也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金凌正端着碗喝药——不得不说,这药实在是苦,闻着还一股怪味,让人难以下咽,不知阿松究竟得了什么病——秦愫就推门进来。金凌刚想起身去迎,胸口又是一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喉咙里一股铁锈味。他急忙拿手帕一掩,帕子上赫然一抹红。秦愫正好撞见这一幕,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攥着他的袖子:“阿松,你要死了吗!娘可只有你了啊!”说话间,就落下泪来。

      金凌本来还短暂沉浸在有娘的喜悦中,但接连几日的相处已将他的幸福转化为淡淡的不安和不耐,他大概已知道阿松的病很严重,但还不至于到随时会死的地步。又联想起之前那个梦,心里更是烦躁,他按照阿松说的,安抚好秦愫,就决定出去走走。

      他好几日没出去了,属实有些憋闷,刚没走几步,便看到朝他走来的金光瑶。其实金凌还是不太理解阿松对他的叮嘱,无视父亲是很奇怪的事,而且小叔叔主动打招呼又该怎么办呢?

      他正有些期待地看着金光瑶,谁知道平日里见谁都很和善的小叔仿佛没见到他似的,直接和他擦肩而过。一声“父亲”还卡在嘴里,他愣愣地目送着他的背影。金光瑶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金凌刚才的诧异顿时烟消云散,以为是小叔叔没看到他。

      “有事?”面无表情,脸上毫无笑意,金凌听着金光瑶用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和他讲着话,“看着我作甚,没事快回去,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他突然不敢直视小叔叔的眼睛,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凉薄至极,像两根毒箭刺进他心里,又好似看到了什么怪物,恐慌不已,想要快些撵走他。

      等他回过神来,金光瑶已经走了,他实在难以置信,刚才的人真的是小叔?这与他想象中的场景大相径庭。

      “凌哥,你这几日,怎么样?”金如松突然出现在了他旁边,心情似乎很好地问道。她不喜欢金凌原来梳的马尾,于是自作主张,披下了头发,两边各留一缕,扎到了脑后。江澄当时看到她的发型,就想到了射日之征时的魏无羡,一时怒不可遏,逼她换回来,她只得不在江澄面前如此。

      “我……”金凌有满腹疑问,但突然问不出口,他颇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改口道,“哼,我实在受不了穿你们女孩子的裙子,还有沐浴……真是折磨人…”说到这里,他不由脸红了。即使现在这是他的身体,他也实在做不到坦诚相对,还是差侍女帮忙洗,自己从始至终都闭着眼。

      金如松却似毫不在意这个问题似的,笑着问:“还有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呃,还有……”金凌纠结了下是否该将自己的梦境和盘托出,犹豫再三,只将前半部分讲了一遍,省去了后面有金家人的部分。

      “……然后就是割了我的脖子,我就是不知道他是谁……”

      “啊—还是这些啊……还有呢?”

      “还有……还有一把剑,好像是一个声音让我去找一把剑,我的剑丢了……”

      “一个声音?”金如松的眼睛突然亮了亮,“什么声音啊?”

      “不清楚,一个男人的声音,呃……我头好疼……”金凌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越是回忆,他的脑子里就越是混乱。

      “好好,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边尽量快些想办法,你再忍忍吧。”金如松连忙搀扶着他,柔声劝道。

      金凌走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不停地闪过奇怪的画面,甚至有了些声音,他努力想转移注意力,试着想想阿松刚才安慰他的话,想着她的神情,忽然他瞳孔一缩,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阿松她…刚才为什么说“还是这些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松宝为什么一定要关窗户?
    A.缺乏安全感 B.讨厌被监视 C.怕熬夜被金光瑶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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