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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蒙着面纱的女郎 ...


  •   江澄回到莲花坞时,气息仍是有些紊乱。他分明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年少就被温狗屠了满门,又亲自在前线杀过敌,什么血肉横飞的场景没见过,可偏偏看到那披着金凌皮的小贱人气息奄奄的样子,还是感到触目惊心。于是一路神情恍惚,踩在剑上几度身形不稳,若不是旁边有人照应,他恐怕早就身陨,去向阿姐请罪了。虽勉强定住心神,却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带着满是风尘的倦容,他连坐下的工夫也没有,就直奔江厌离空下来的闺房。他不可能把金凌捆了关押起来,但也不能放任他无人看管,所以封了他的灵力,安置了四五个心腹,昼夜不停歇地守在一旁。

      见金凌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心下更是忐忑,越发觉得他不是中了麻醉针那么简单。医师看不出任何问题,但金如松的鬼蜮伎俩指定多得很,旁人也猜不到。自己之前就该再逼问一番,可恨那金光瑶非要横插一脚!

      他搬了把凳子坐在床边,双手交握抵着额头,手肘压在膝盖上,躬着身疲惫地闭着眼。旋而十指用力,手背青筋凸显,低低地吼了一声。

      “宗主,之前她好几次梦呓,像是很痛苦,手还挣扎着挥舞,中了邪似的。好不容易压住她,现在倒是安静很久了。”旁边的手下又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见宗主来了就粘上来一五一十汇报情况,全然不顾此刻是否是说话的时候。

      江澄没把细节告诉他们,只吩咐他们照看,因此对于宗主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黯然神伤的事,他们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有了诸如“宗主有私生女”“宗主铁树开花”之类的隐约猜测。

      总归缺乏某种胆量,这些不像话的传闻没有传到江澄耳朵里,他把头埋在手掌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故作沉稳地抬头“唔”了一声,目不斜视,自然也略去了那人若有似无的暧昧眼神。有些烦躁地打发走了外面候着的那些人,他长叹一口气,忽而想去祠堂里拜拜。就算不为请罪,也该为这孩子祈祷一下。

      才刚踏进祠堂,他就两腿一软跪倒下来,抱着碑位眼眶通红,想哭又不愿哭出来,只能憋着口气发着抖。祈祷的话说不出,他就开口想谢罪,一张嘴泪就淌了下来。他一面握着拳锤打着地,砸得满手是血,想用疼痛来冲淡悲痛。一向挺拔的背突然缩水,变得单薄又佝偻,整个人哑了似的,一阵阵倒抽着气,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舅……舅舅。”身后传来细微的呼唤,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得了耳疾,产生了幻听。回头看到来人,他快速眨着眼睛,确认不是臆想,他颤声道:“你……你再叫一声。”

      “舅舅,你干嘛呀?我又不是傻了,不就是躺了几天嘛!”金凌哑然失笑。

      江澄还没缓过来,维持着刚才哭天抢地的姿态,脸上偏又浮现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和难以置信以及愧疚难当、自责不已还有悲痛欲绝抢占着地盘,一时间精彩纷呈,整幅画面滑稽又叫人心疼。

      他胡乱抹着眼泪,试图做出一副冷峻的模样,又咽回关切的话,朗声骂道:“那些吃饭不干人事的,怎么也不看着你,叫你跑到这里来!我是白养他们了!”人是他支走的,这发难有些蛮不讲理,确是盖着他的心潮澎湃。

      “你……你当真是金凌?别以为叫声舅舅我就信你了,你拿得出证据吗?若你还是温狗,赶紧识相点滚出我家祠堂,别在这辱了我父母的眼。”他剑眉倒竖,说到后面就凶恶地怒目瞋视,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紫电。

      金凌本来扶着门框,状若病柳,一听这话硬是赌着气大步跨了进来,嚷道:“舅舅你怎么连我都不信,要不你考考我,随便问些只有我知道的事,看我答不答得上来。”他来到江澄身边,要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却被他一把带了下去。

      先是被他箍在怀里,又被紫电缠了上来。魏无羡和江澄描述过金凌不对劲的样子,他是一点也不稀得伪装的,就算是要装,也没有按着金凌的个性来,横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相处过这么多年,他自己的亲外甥什么样他还是了解的,再加上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希望的东西,所以他耳根子一软,心里信了一半。

      “哼,说不定你们的记忆是互通的,这样做没有意义。我不上你的当,你先解开紫电再说。”江澄半醒半疑道,这是一个重点,也是最直接的凭证。紫电只要不认,说什么都是白搭。

      他解除了他身上的灵力封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像是锁定了猎物,喉咙有些发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哎呀舅舅,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解就解吧,你看。”金凌低头默念几句,紫电收起电流,变回了一枚银色的指环落在他掌心。“怎么样?这下信了吧。”金凌颇为得意地晃了晃紫电,眉飞色舞道。

      金凌的每个动作在自动他眼中都放慢了速度,江澄微张着嘴接过紫电,怔怔道:“真……真的回来了吗?”

      “是啊,我感觉我离开挺久了,虽然看得到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思考不了,怎么也醒不过来。”金凌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地惆怅道,“看样子这个清心铃真的很有用,我在梦里被一束光引着走,有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声音在叫着我的名字,我跟着它走了会儿,就醒了。”

      江澄眼睛一亮,又看向江厌离的碑位,他含着泪浅浅一笑,低声喃喃道:“阿姐,是你救了金凌吧。”

      他揽住金凌的脑袋,粗暴地把他拢到胸前,布料蒙着他的脸,包裹得他喘不了气。他亲抚着他的后背,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舅舅,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胸口传来金凌闷闷的声音,“我把自己的一辈子又看了一遍,好累,一感到孤独就害怕永远失去你,更怕你把我丢了心里受不了……”越到后面越小声,本来挺活蹦的人,也不知道是受到了江澄情绪的感染,还是自己把自己说哭了,居然也啜泣不止。

      说话间,觉得后脖颈凉凉的,江澄的泪水啪嗒滴下来,笑着骂道:“丫头似的矫情什么呢。”

      “舅舅,你鼻涕糊我脖子啦。”金凌皱鼻子抗议道,嫌弃地蠕动着身子,“勒死我了。”

      “臭小子。”江澄半恼着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然而舅甥二人抱头痛哭,这在慌张寻来祠堂的不知情门生眼里,又成了另一幅模样。人不见了,他们几个循着声找来,刚想叫一声,结果就看到了宗主和女孩子在祠堂里搂搂抱抱,霎时一片悚然,面面相觑,话到嘴边又咽下。

      “干嘛?你们还知道来找?都是干什么吃的!”江澄难得流露出脆弱之态,被人撞见已是不爽,见他们眼神飘忽不定,一个个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更是没好颜色。

      谁也不敢接这个话茬,其中一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看那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也收了声,直勾勾盯着他们,他嗫嚅道:“没事……啊,有事。”

      在祠堂,看来是私生女啊,剩下几人心照不宣,决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到底有事没事,人就在这里,没事可以滚了!”江澄早已不耐,一肚子气彻底爆发了。

      “啊,是是是……”他声如细蚊,险些闪了舌头,磕磕巴巴把大量凶尸向乱葬岗汇集的事汇报上去。江澄面色继续转阴,又回头看了眼一脸茫然沾着泪珠的金凌,摆手驱散下属:“知道了。”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火速撤离认亲现场。

      江澄冷哼一声,见金凌整好衣服,毕恭毕敬地朝着碑位拜了又拜,刚想制止他,想了想又算了。他拜完像小狗似的跟了上来,绕着他转来转去,江澄把他提溜了出去。没走两步,金凌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呀!我那乾坤袋呢?之前带在身上那个?”

      “作甚?”江澄后知后觉,依稀弄明白了刚才那几个人反常的缘故,忽而见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奇道,”一惊一乍的,我给你收起来了。”

      “就是吧我之前不是看到他的记忆了嘛,里头有个阵法就是把魂魄挪走封印到器物上的,那把剑不是他原来呆的地方吗,最好就是让他从哪来回哪去。”金凌摸了摸鼻子,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把事情和盘托出。

      “什么什么?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说!”江澄皱眉诧异道,“你确定?这种高阶的法术你要怎么施展?这可不能随便糊弄,得先确认一下,不然就是在玩命。”

      “我这不是睡迷糊了刚想起来嘛,哎没时间了,舅舅,我都不知道自己能维持多久,说不定下次再也回不来了。”金凌有些郁闷,越说越急,绕到他后面推着他走,“快点吧,再不玩就真的没命了,你就信我一次吧。”

      江澄心道这臭小子今天怎么格外无礼,三番两次动手动脚的,以前可没这么大胆子。念在他是着急的份上,他没做责骂。只是脸皮子实在薄,四下环视,见不远处有人经过,便假意咳嗽了两下提醒道:“你这成何体统!现在是女儿身,不要和我拉拉扯扯的,叫人误会了去。”

      金凌跟没听到似的,一路推搡着,把江澄急得面红耳赤,两人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他书房里。江澄取出乾坤袋,把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那把闪着红光的剑在一堆法器中格外显眼。江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犹豫再三,抬眼语气沉闷道:“你真要做?”

      金凌点了点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

      江澄叹了口气,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让步道:“你现在的灵力做不了,又没经验,把阵法告诉我,我来施展。”

      “就得我来,你要是找不准,把我的魂魄挪走了怎么办?而且那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都描述不出来。”金凌鼻子里一出气,摇头晃脑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又没那么没用,大不了你就在一旁守着,必要时输给我一点灵力。”

      江澄眼中浓愁不散,但见此时此刻金凌并非是完全胡闹,看似孩子气的举动背后是些从没在他身上见过的东西,成熟的稳重和果敢,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总觉得这孩子样子有点变了,像是有点长大了。

      他一咬牙心一横,放手让他去做,又补了句:“我江家人是没那么没用。”

      金凌画阵结印,做得有模有样,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仪式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除去其间几次接收到索要灵力的信号,江澄一直斜靠着门框,不敢挪动半步,眼睛死死盯着他,稍有异动就倾身查看。金凌坐在花纹繁复的血红阵法里,鼻尖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五官有时因痛苦蜷缩起来,时而又舒展,偶有的微弱低吟声挑动着江澄的神经。

      经历了漫长的拉锯战和内心的煎熬,一缕红色的不可名状之物飘动着像一团雾气被抽离了出来,如同被割下来的瘤子,被剑上出现的漩涡吸了进去。金凌脱了力,长吁一口气,伸展手脚毫无形象地仰面躺了下去。随即弹了起来,好奇地伸手探向那把剑:“现在我应该拔不出来了吧。”

      “死小子,这是你能乱摸的?”江澄心突突地跳,情急之下破了音,抢先一步把他的手截住,赶紧念了口诀把它召回乾坤袋里,“你可不能再碰这把剑了。刚像样了一回,还没夸,就犯蠢。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省心?”

      “那我怎么知道成功了没,要不你拿紫电抽我?”金凌不服气地撅着嘴,又饿虎扑食般要来抢紫电,被江澄挡开,敲了个栗子头,提着后衣领拎到门外,临走还倒了茶水把地上的阵法破坏了。
      “瞧把你能的!”江澄气不打一处来,却注意着不再同他有过分的肢体接触,连手指背都不愿再贴到他的脖子上的皮肤。

      他还是记着吃人堡的事,只是要找一个靠得过的人问灵,蓝忘机本来是首选,偏生跟着魏无羡逃命去了。蓝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他总不好这时去找蓝曦臣。事先还得通知一下聂怀桑,秘密渐渐变得人尽皆知,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而且还有乱葬岗的事……

      “这把剑怎么办啊?”金凌努了努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俨然好学的懵懂孩童。

      “丢进铸剑炉里烧了。”江澄没好气道,这并非完全是气话,他确实看过类似的文献,残魂不必完整的魂魄,若是残魂依附的物件毁坏,本身也会消失殆尽。他没有度化仇人魂魄的打算,不可能去化解它的怨气,最好是毁得一干二净。不过此法过于莽撞,他还是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暂且先妥善保存起来。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哦,不能乱摸。”金凌巴巴地看着他,打趣道,“我可不想一觉醒来换了一个舅舅。”

      江澄白了他一眼,道:“我没你那么弱。”想了想,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岔开:“那什么,那条狗认得主人是谁,冒牌货可骗不了它,看来它不光是闻气味,还挺聪明。”他语气中有些轻蔑,怕金凌伤心,还特意没说冒牌货的名字。

      “啊。”金凌的脸上有一瞬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接,接着立刻浮现出自豪的神色,拍了拍胸脯,“啊哦,仙子它是灵犬嘛,自然和普通的土狗不一样,哈,哈哈。”

      “哼,所以也随它主人,爱乱跑,好几天没见到它了。”江澄调笑道,“估计这会儿该跑回来认亲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6 13:39:43~2021-05-02 21:5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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