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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珊瑚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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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一曲,云台高歌,琵琶战鼓,这些事情不到一个时辰,便让鲜花楼附近水泄不通。取车的小厮,还有平儿,均与我走失了。
上元街到我家,要穿越半个洛都。
我就是在这时遇上了楚家表姐。
她乃楚将军家的大小姐,只比我年长一岁。她父亲与我家一并去了恒昌城。而她因为家中祖母年岁大,再不能跟着去湿热的南方,因此留在了京中,与楚家祖母相依为命。
算起来,从我们家离京到再次见面,竟然有八年之久。但是我们并不陌生,因为多年来,她总是不时将洛都时兴的玩物给我们家寄来。那些小玩意,全都落到了我手上,皆因兄长早早就被父亲送去了军营。到后来,她又给我和兄长送了洛都少年时兴的衣物。
说来也巧,我当时穿着的一身衣服,正是她送来的。只是那时年少娇惯,未能注意到这些衣物来自何处,只知道哪件穿着舒服贴身,便一直要穿着这身衣服。
我挤出街角的时候,被身后的人狠狠撞了一下,慌乱之中抓住了一个少女的衣袖。她吃了一惊,并未将我推开,还反手扶了我一把。
她双眼带着盈盈秋水,看起来可亲可敬,人群中看她一眼,便能立即记住她的样子。大概是天气宜人,和煦春风,拂面而来。
“静儿?”她握住我的手,既惊又喜。
她与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我实在记不起她是谁。
“我是楚家姐姐。你这身衣裳,便是我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她不怪我认不出她来。
这个画面无数次在我心里重现,一遍又一遍,十多年过去了,她那时候的神情,我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老天爷赐予我一个好记性,本以为是对我的恩赐,现在想来,其实也是一种惩罚。
我们未来得及多说几句,平儿便寻到了我,因怕母亲大人责罚,我们只得匆匆而别。
后来,母亲大人还是罚我禁足七天,直到三月初八。
那天是阴天,还下起了细雨。
母亲最讨厌阴天。她还有一个坏习惯,便是遇上阴天必然要算上一卦。这一卦为下吉。因此她担心极了,对我嘱咐道:“切莫靠近水,你自小就与水不合。还记得小时候掉进湖里的事么?可把我吓得没了半条命。”
“母亲,您不总说我救回来之后,变聪明了?福祸相依,有时候危险的事情,可能也会变成好事。”
母亲大人听了,才放宽了心,又说:“你个鬼灵精,我怎么会担心你。只要你在我眼前看着,我就不用忧心。倒是你那个糊涂父亲和兄长,不知道怎样了。”
“那您就更应该放心才是。年前,璞国和越国都正式上书称臣,诏国那边正闹水灾,哪里来得心思动手?”我在回洛都前,早就读了一遍父亲的邸报。
“可我总是心神不宁。”母亲大人不依不挠,“我想肯定是你的事。回来洛都一趟,便不见了一串红珊瑚,你可知那是你祖母留给你的嫁妆。而且这串珠子,大有来头。等得了空,我要叫你二舅舅帮忙寻一下,他那衙门专管这个。”
母亲大人自是疼我的,可是有时候未免过于忧心。想到二舅舅要掺合进来,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我们便到了穆郡主府。
镇国公主的面子堪比圣上,一堆女眷早就在门外候着。母亲和我被迎了进去,待坐好,母亲立刻忘记了出门前的不愉快,和穆郡主欢聊了起来。
穆郡主和母亲本就是闺中密友,如今多年不见,加之为儿子的婚事着急,大概三天三夜也是不能聊完的。
我趁她不留意,从侧门走了出去。
侧门外便是一条通往水榭的回廊,水榭里一群少女在品茗。我顺着回廊走过去,还未坐下,一个穿蓝衣的少女便拉着我打量。
我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得问她,“怎么了?”
“你这身衣裳瞧着眼熟。”她拉着我给所有看,对一群少女说,“你们快看,这是湘姐姐做的衣裳。”
说罢,一群少女拉扯着我的衣裳细看,也不知道她们讨论什么。
“你们快别扯了。”我身后传来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果真是楚家姐姐。
她提着一个食盒,领着几个小侍女。见了她,那个蓝衣少女一边从她手上取过食盒,一边说:“我求着你给我做身衣裳都好几年了,你倒好,一直推搪,现下上清侯的二姑娘怎么就穿上了呢?我瞧着这身衣裳不是刚做的,怎么她远在恒昌还要劳你动手。”说罢,她咯咯地笑了。
“思瑶,你真是长了一张利嘴,谁说得过你?”楚家姐姐笑着答话,继而对我说,“静儿,她们平日里都胡闹惯了,你也别与她们客气。”
这个唤作思瑶的少女正是穆郡主的小女儿。她性格泼辣,连远在恒昌的我都有所听闻。见此,我亦不多说。
“我记得你唤作沧止,怎么湘姐姐唤你做静儿?”思瑶递给我一块糕点,“我记的你小时候在我家落水了,可有留下什么病根”
“思瑶,你两句话做一句话说,怎么回你话?”一旁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女咯咯地笑起来。她是礼部祭酒的孙女,孙芷兰。
我正要应话,抬头便遇上了楚家姐姐的目光,我两相视一笑,“我单字静,所以楚家姐姐唤我静儿。”
“女子取字,还是少见的呢。”有人讨论起来。
我点头,又说:“我没落下病根,也已经不记得落水的事情了。”
听了这话,思瑶喊了我一声静儿,又告诉我许多洛都的事情。尤其是鲜花楼钱娘子那首秦风。
“其实那夜,我与湘姐姐也在那附近,是听到了动静,我们往那边走。可惜那里挤得水泄不通,所以也没见着钱娘子。”思瑶如是说,“在此之前,谁能想到鲜花楼里有这样的人物?”
听了思瑶的话,我才知这么一个原由。
“静儿,你这回别回去恒昌,要是你母亲要回去,你可以留在我府上,洛都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思瑶与我年岁一致,为人直率泼辣,可是待人真诚,她这般说就真这般做。我不忍告诉她,此次回来洛都乃是皇帝恩赐,我家理应长驻恒昌。
思瑶又凑到我耳边,悄悄说:“我想带你认识镇国公主的四姑娘,她整日里要做文章,你可以替她写。”
听闻此事,真真要捧腹大笑。我应付了她几句,便借着母亲的缘由离开。
穿过回廊,我并未回内堂,而是到一旁的小凉亭里坐着。我知道楚家姐姐会过来,虽多年未见,也还是知她脾性。
我伏在栏杆上,看着她盈盈走来。她见我这般样子,以为我嫌闷,也坐到一旁。
“你与她们生疏了,自然听不惯她们的话。等时间久了,自然会欢喜的。”
“并非不习惯,”阴天细雨,令人厌烦。
“我猜到是何缘故。”她如是说。
“何故?”
“你先收好,日后再还与我。”她把一个包着手绢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我少有猜不到的事情之一。无论是何事,皆有迹可循,所以能让我疑惑,怎能相忘。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串红珊瑚,与我那串极相似,却绝对不是那串。我之震惊已不能表述。
“如今可不会再难受了。”她轻声说到,“你胡乱就把东西送出去,自己是不心疼的,却要别人为你寻去。”她似责问我,又说得极轻。“如果是寻常的玩意,你丢多少都可以,可是红珊瑚串子,哪里有那么多可寻的?”
“你怎知此事”即使面对母亲大人,我也未曾如此小心翼翼探问。
“那夜你摔倒,我扶了你一把,那时候我就瞧见你手上没戴着那串红珊瑚,今日便带了过来。刚才你母亲瞧见我,便与我在内堂说了好一会话,她说你丢了串红珊瑚,今天卜卦又不顺,忧心你有意外。”
原来她并不知道钱娘子之事。我只得告诉她是我把珠子送了人。她听了,有些恼,却还是轻声对我说:“你不知道这珠子的由来,怎地轻易送人?”
“你从哪里找来的第二串?”我急于知道。
“这原是我的,只是我乃水命,红珊瑚与我相克,所以你未曾见我戴上。”楚家姐姐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就当是帮你保管多年,如今再也不要丢了或者送人。要是真不需要,须得还我。”
怎会有这样的女子。世人皆说我有一颗玲珑剔透心,却不知洛都城里,有个女子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