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归故乡》玉有瑶

2、“叫哥。”

　　天亮了。
　　冬日里明亮却柔软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屋子里，温客行躺在床上，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前方，可以看到光线下异常细腻的灰尘。

　　他的身体裹在柔软温暖的被子里，衣被上有好闻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整个人从心里到手指尖都浸透着暖意。他坐起身，慢慢适应着这尊幼小的身体，有丝丝香甜的味道从门外传来，他的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温客行穿好衣服，推开门。
　　门扉轻启，冬日晴好。
　　他立在阳光下，光线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睛，又执着地去看着头顶的那轮圆日。

　　金黄的光线毫不犹豫地射向他的眼底，他的眼睛开始刺疼，却仍然执着地去看着那阳光，好像已经渴盼了很久似的。

　　直到有一只小小的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那是一个很小很瘦的女孩，不过五六岁，眼睛大大的，头发被仔细地梳理过，柔软地覆在额头上，但明显可以看到发丝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枯黄。
　　那双黑亮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客行，小心翼翼却无比真诚。

　　“阿湘！”温客行俯下身，双手握着小女孩的肩膀，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开始湿润，他才轻轻唤道，“阿湘，你真的回来了！”

　　一夜之间，曾经日思夜想的爹娘，回来了；未曾好好相待的阿湘，回来了；而自己，也回到了八岁的时光，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那么，阿絮，此时你也尚在四季山庄，跟着师父习文学武吧。

　　幸好啊，想留的人，还来得及！

　　小女孩不明白温客行为什么哭，只是拿出小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温客行正欲说什么，娘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衍儿，你醒了，这小娃娃你昨天在树林里捡到的，怪可怜的，以后就当你妹妹吧，和你也有个伴。”

　　“谢谢娘。”温客行擦干眼泪，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阿湘，叫哥。”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温客行忽然想起了前世捡到阿湘的事情，那时候他们只有一碗清粥，他喂给阿湘吃，还笨手笨脚地将阿湘的嘴皮烫破了，阿湘却没有哭，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生怕他把自己丢下了。

　　那时，温客行也还只是一个失去爹娘的孩子啊，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带着五岁的阿湘，在鬼谷中挣扎求生，好几次，他都想把阿湘丢了，可阿湘还是会跟在他的后面，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默默看着他。

　　后来，温客行才明白，是阿湘救了他，让他在鬼谷的二十年里，即使已经堕入无边地狱，却仍然有一点点想要保护的东西。
　　那便是阿湘。

　　“衍儿，过来吃饭吧！”听到爹在叫自己，温客行牵着阿湘过去，稠白的米粥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散发着令人开心的香甜味道，爹和娘温柔地说着话，对着自己笑，是前世渴盼了太久的情景啊！温客行的眼睛有点湿，他“嗯”了一声，让阿湘坐在自己旁边，端起米粥，在嘴边吹了吹，一勺勺喂给阿湘吃。

　　吃到了香甜的米粥，阿湘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阿湘，好吃吗？”温客行问道，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温客行很开心，也吃了一口。
　　“甜的！”他惊讶道。

　　“给你们的粥放了点糖浆。”
　　“衍儿，你昨天受了惊吓，今日就不练功了，吃完饭带着妹妹去玩吧。”
　　“你叫她阿湘，我和你娘刚刚还说到给她取名字，温湘这个名字挺好。”

　　听到爹娘的话，温客行的心里突然又涌出了一些酸涩，好像一个孩子突然之间得到了世间最美好的幸福，那是他渴盼已久的，但在幸福面前，即使是真切的，他却觉得害怕。

　　他想靠近，但他却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些。
　　那些幸福是属于少年温衍的，不是他温客行！

　　一只从九重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又怎能奢望自在地活在阳光下？

　　“衍儿，你怎么不吃啊？你看妹妹都吃完了。”一只清瘦却有力的手突然握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似被吓了一下，仓惶地缩回了手。
　　是爹的手。
　　曾经，他……他为了活下去，竟吃了父亲的尸体肉。

　　“衍儿？”爹摸了摸他的头，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温客行再也承受不住了，前尘过往，所有的杀戮、不安、苦楚、愧怍、良心的谴责，此时像一根根银针，刺向他的心。

　　他是一只恶鬼，一只侥幸爬出了地狱的恶鬼，现在，他的惩罚来了。

　　他的身体因强烈的痛苦而吐出大口鲜血，他感觉到爹正在给自己输送真气调息，他挣扎着从爹的怀中起身，跪在地上，跪在温如玉的面前。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恐惧过，却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坦荡过，金黄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处处泛着暖意，所有晦暗不堪的，在阳光下皆无处可逃。

　　他知道，即使重生了，前世犯下的那些罪孽并没有消泯或者减轻，他要用此生的时光一点点地去赎罪，然后心怀坦荡地去见他的阿絮。

　　既然来到人间，就该向着太阳。

　　那时，他轻摇着折扇，笑着对周子舒道：
　　“在我来的地方，他们都叫我，温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