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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六章 御用文人? ...

  •   亚伦在清晨的时候前往罗德里格斯的官邸。
      《那不勒斯日报》发表的那篇短诗并没有像《谁弄丢了威尼斯的克里特岛?》那样引发多么大的轰动,不过这也在亚伦的预料之内,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感兴趣,自由散漫的那不勒斯人也早就在西班牙的统治下学会了像狐狸一样谨慎小心,绝不会出现威尼斯那种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大议会和执政官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的情况。
      但它也并非无人注意,一个叫夏尔·德·布罗斯的法国人给这篇短诗做了评,他那繁复冗杂充满咏叹的句子简直就是对人肺活量和记忆力的考验,而他名字后面的注解仅仅是长度就让人肃然起敬——“第戎地方议会主席、勃艮第法院院长、法兰西学会成员、著有《南半球航行史》《意大利书信录》”。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英国人简短地讨论了这首诗渗透出的美学观点。
      “……它没有构建完整的意境,也没有景象的实叙和感情的直抒,但我想没有人会认为它在言之无物地堆砌辞藻。在维苏威火山下瑰丽却沉默的遗迹上潺潺而落的意大利语的溪流,它不是巴洛克风格的厚重,也并非洛可可主义的轻佻,诞生它的是梦和风雨……或许我们正如诗歌中化身的航船,渴求自由的山顶,而且注定与狂风骤雨为伴。”
      卡拉科主编完全达到了他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目的,距离诗歌登报已经过去了几天,但刊登纯意大利文诗歌的波澜还在继续扩散。由夏尔·德·布罗斯引发的关注在自诩知识分子的人之间口耳相传,外加第一篇纯意大利文创作的唬人名头,《那不勒斯日报》的销量居然出现了短暂的提升。
      当亚伦把《那不勒斯日报》寄来的样报拿给天马看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生出一种自己把自己诈骗了的感觉。
      “我完全不知道我写的是这个意思,”他说,把报纸递给在一旁叫嚷“我也要看”的费里西安诺,“这帮人大概是收了钱才写出这样的评论。”
      三个人面前堆了一堆凌乱的稿纸,费里西安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亚伦说的普鲁士1722制式步枪并不是随口一提。威尼斯仿英式的狗锁式步枪早就饱受诟病,按照威尼斯市民不客气的说法就是:一环一环你薅一把我薅一把,最后能用上狗锁式而不是直接退化到火绳枪还算这帮人有良心。但这个话题实在太过危险,他咬了一口粗面包,感觉那块面包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只兔子一般让他坐立难安。
      “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他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音节,“我还不想——这太危险了……”
      “你总不能一辈子用仿英式步//枪。”亚伦说,天马在一旁纠正“哪怕仿也仿的不完全”,“射击速度慢,子弹装药量还少。”
      “但目前还没有能和膛线配合的子弹,我猜这是1722型被放弃的原因之一。”
      “弹药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
      费里西安诺一开始还搞不懂他们的意思,他感觉自己听了,又仿佛大脑还沉浸在恍惚的幻觉里,但他仍然遵从本能点头或者摇头。他对步枪的判断很是简单,好看或不好看。后来关于意大利第一款定型步//枪有过很多传言,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和弟弟打赌那不勒斯1739型绝对有普鲁士血统,赌注是一个月的啤酒和慕尼黑香肠。
      平心而论,这款步//枪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并不出彩,完全是小作坊生产的工业垃圾,但那毕竟是意大利的第一款定型步//枪,陪伴着费里西安诺和罗马诺走过无数战火和硝烟。打赌赢了的基尔伯特洋洋得意,但他仍然心有疑惑。
      “要不是他拿去改了,我都要忘了我还生产过这种步//枪。”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费里西安诺非相中这一款……普鲁士有那么多步//枪,老爹对武器方面一向挑剔。”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早就对兄长这种表面交谈、实则夸赞自己的说话方式免疫,但他仍然去了意大利——趁着某个气候会议的间歇,欧萌总喜欢把这种会议放在意大利的城市,就好像这样能够让本就像沥青一样烂作一团的会议进程变得柔顺似的。
      如果费里西安诺开始说些有的没的,或者根本不知道,那属于正常情况。路德维希提醒自己,就像是在会议间歇不断叮嘱自己忽略到一直坐在旁边试图拉周围人聊天的费里西安诺。
      但费里西安诺只是思考了一瞬就给出了答案。“我抄作业终于被发现了吗,”费里西安诺摸着头发,路德维希暗暗想到你干这种事全世界大概都不意外,除了基尔伯特能吹上一天,“好吧,其实是为了膛线。”
      牺牲射速换射程的办法有很多人尝试过,法国殖民地步//枪就是一个典型,但长达两三米的枪管显然不是最优解,亚伦实在是想不出这种像桅杆一样的步//枪除了打鸟和攻击逃跑的奴//隶外还能有别的什么用途。膛线是另一个方向,除了射程还增加了精准度,但弹药装填又成了大问题。目前还没有一种既能够顺利装填进线膛枪又能解决膛线气密性的子弹,通用做法是用锤子把子弹锤进枪膛——比通条费力得多也耗时得多,很多士兵宁可冒着脾脏破裂的风险去驯服一匹患了狂躁症的烈马,也不肯接受一把锃光瓦亮的线膛枪。
      那样就显得膛线格外鸡肋,为增加射程和精准度牺牲了大量装填时间,得不偿失。
      就如同所有试图推广线膛枪的尝试都卡在弹药这一关一样,费里西安诺也被卡在了这里进退不得,一方面定装步//枪必须要在某些方面胜过欧洲大陆的其他枪支才能弥补意大利兵源稀缺而且缺乏训练的劣势,另一方面他完全一头雾水。想想看,这将是意大利军队统一装备的第一款步//枪——他从没有过,不,甚至曾经连想一想都是奢望。
      拥有自己的制式步//枪,那是只有法国、奥地利这样的大国才有的殊荣和权力。
      我想要这样一款枪支吗?他自问,立即有了答案:是的。一款完全崭新的、只属于意大利的步//枪,不是目前各个公国乱七八糟、寒酸陈旧的拼凑款,比英国狗锁式更可靠,比西班牙制式步//枪更优越。这个念头让他就像是忽然挣脱了无限重负的犯人般,没有任何缘由的,从冰冷的深渊升上云端,一股奇异的安心萌生出无法遏制的期待。亚平宁半岛的土地上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了,单为这一点,费里西安诺就愿意用恋人称呼它。
      “——软木塞。”
      “什么?”
      费里西安诺下意识地接话。
      “我是说,软木塞,”亚伦重复了一遍,“你肯定看过葡萄酒酿造过程。”
      没有工匠能造出严丝合缝的软木塞,一般情况下酿造工人都会用略小一圈的干燥软木塞搭配玻璃瓶。软木塞吸水之后就会紧紧塞住瓶口,威尼斯进口橄榄油的商人对这件事最为了解,无论是葡萄酒还是希腊来的橄榄油,潮湿的风浪只会让软木塞死死地咬住玻璃瓶,甚至船难后躺在海底沉眠上百年的美酒仍然可以捞上来继续享用。
      这也是亚伦设想的,一颗口径略小于枪管的子弹,燧石击发后靠火药点燃产生的气流使下端膨胀卡住阴线。鞣制皮革勉强能够担此重任,但气密性和高温的耐受程度都比不上金属。最符合要求的材料是铜,然而意大利极度缺乏铜矿,最后他不得不把主意打到锡铅合金上面来。然后是火药配比,采用定装弹药之后密封效果大大提升,作为吸潮剂的木炭也不必大比例填充,让位给真正决定火药威力的硝石——高硝弹药,这是英国人高明又邪恶的发明。硝田制硝法发明之后,硝矿贫乏就不再能限制西欧火药生产和发展,而那不勒斯城畔就有整个亚平宁半岛最大的维苏威火山硫磺矿。
      邻近的街道弥漫着木炭燃烧的气味,随着气温的升高,集市区也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税务官打扮的官员戴着滑稽的假发、踩着锃亮的皮鞋,皱着眉头绕开地上泥泞的凹坑,用一种恨不得这个污染那不勒斯的集市区从地图上消失的表情狠狠盯着两边的商铺和手工作坊。
      亚伦不知道查理三世和他的大臣们对英西战争的发展会有怎么样的判断,想让西班牙人知道的消息他已经送到了,剩下的就看塔努齐脑补的水平。但从再次提升的税收比例来看,西班牙人已经断定和英国必有一战。腓力五世让西班牙从哈布斯堡王朝末年的不景气中逐渐恢复,但过时的税制和数以千计高薪的大臣贵族导致国库不堪重负,连美洲运来的、沾着人血的白银都无法填补空缺。之前西班牙宣布破产,还导致一批放贷给西班牙的热那亚商人血本无归,纷纷咒骂西班牙人不得好死。
      腓力五世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从1719年开始他的第二任妻子埃丽莎贝塔·法尔内塞就成为了西班牙的真正统治者,这位爱好对外发动的战争的摄政王让西班牙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财政直接崩盘。查理三世靠两西西里王国的税收勉强偿还战争债务,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时期的债务距离还完遥遥无期,而现在又要准备和英国的战争。
      就像曾经腓力二世在尼德兰地区横征暴敛一般,失去尼德兰这块金矿的西班牙人在那不勒斯和西西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亚平宁半岛的南端只是绑在木架上待宰的牲畜,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在磨好的刀下保持沉默。
      仍然有过路人向着糊满烂番茄和菜叶的再次涨税通知上吐唾沫,用恶毒的方言诅咒西班牙人流脓长疮而死。张贴告示的工作人员差点被渔民暴揍一顿又扔进海里,他们怒火中烧,几个月都在等待可以好好宣泄怒火的时刻。没有人供出到底有谁参与了殴打,警察随机挑了十多个人扔进监狱——那不勒斯的渔民向来不是什么善于服从的群体,马萨尼埃洛领导的起义曾经焚毁税局,把西班牙总督赶出了那不勒斯,从那之后任何一个统治者都对这个群体格外警惕。
      亚伦把那些草图仔细收拾好,塞到画夹里去,下楼的时候翠正站在窗口给雏菊浇水。费里西安诺曾经对着那盆雏菊许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比如再次开花的时候希望罗马诺回家,但他很少记得照顾他花了几个铜币从卖花姑娘那里换来的盆栽,照顾的工作完全丢给了天马的翠。翠很小心地站在窗户的阴影里,雏菊白色的花朵衬得他苍白的皮肤勉强有了些血色。
      亚伦跨过一阶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响声的台阶。“你哥哥在家吗?”他问翠。
      “不在,有个见习修士打扮的人把他叫走了,应该有什么事。”翠把花盆外面溅出来的水擦了擦,从他的表情来看辉火和修士之间的交谈绝对怎么不融洽。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一个贵族家臣打扮的人从窗户探出头来,傲慢地呵斥两旁的店铺把本就狭窄的街道弄得拥挤又肮脏。他问“亚伦是哪位?”,等亚伦推门出来的时候就用那种看下等人忽然一飞冲天的眼光上下审视了亚伦一遍。
      “你真是交了好运,”他说,语气里掩饰不住的轻蔑和嫉妒,“塔努齐大人说有事情要你去做。”

      那不勒斯遍布大大小小的教堂和修道院,然而比起宗教建筑,这里的许多教堂更像是占领者趾高气昂地踩在那不勒斯的头顶,宣布占领和胜利。路易十二为了庆祝攻占那不勒斯在公民广场附近修建了圣三一教堂,在一众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里这栋哥特式风格的教堂隐约带着傲慢和嘲笑,教堂前方尖碑顶端,法兰西的金色鸢尾冰冷地俯视着那不勒斯城。
      辉火跟随着前面交叠双手前行的见习修士,离开集市区,走到但丁广场的圣弥额尔总领天使教堂里。现在是工作日,教堂里没什么人,遍布斑痕的石壁在中殿投下阴森的影子,阳光微微照亮宽大的圆花窗,上面老生常谈地描绘着世人最终的命运。
      天主主持末日审判,邪恶之徒在地狱受罚,良善者升入天国。见习修士祷念了几句,在门口用圣水沾了手指,辉火没有动,他有很久没有来过教堂,上次来教堂可能还是翠受洗的时候。贪得无厌的那不勒斯的教士们在集市区的口碑就像墓地里的乌鸦,大家都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尊敬,私下里恨不得躲出一公里。
      “我和教会没什么交集。”
      “是债务问题。”见习修士说,他在辉火反驳之前抢白,“不是你和你弟弟的,是你母亲的。”
      “我想不到我母亲在教会那里有什么债务。”
      “但是文书上写的轻轻清清楚楚,真金白银,还有你母亲的签名。”见习修士说道,当辉火怀疑地要求看一下文书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
      “文书在圣马蒂诺修道院那里,不过你会见到的,无论是穹顶下还是教堂之外,在这一点上我没必要对你说谎。”
      圣马蒂诺修道院有藏书室,足够放下书籍和教区的所有文件,包括财产证明、税收征收记录和地契。辉火在这点上无须怀疑,但他仍然谨慎。“我需要先看一下文书。”
      “行吧,”那个见习修士摊开两手,“这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圣马蒂诺修道院院长事务繁忙,我不确定你过去能不能找到他,看文书总是要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辉火没再多说话,他们沿着圣卢恰港沿岸行走。为圣卡洛歌剧院倒地方的居住区已经变成了一堆破败的瓦砾,一些衣衫褴褛的人在废墟和瓦砾间蹒跚,寻找旧衣服和能用的东西——这个年代的衣物对穷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可承受的开销。
      那个见习修士让辉火等在门口,他很快地就重新返回。“院长说可以见你。”
      辉火记得圣马蒂诺修道院的院长孔弗尔蒂,作为那不勒斯最德高望重的人之一,每年的圣亚努阿里乌斯殉道日都由他主持。成千上万的人会聚集到那不勒斯观看圣亚努阿里乌斯的神迹,这位主教被罗马斩首之后遗体留在了那不勒斯,他凝固干涸的血液每年都会在圣亚努阿里乌斯殉道日的时候化为液体。翠总觉得孔弗尔蒂的那张脸像骷髅,好奇他红色圆顶帽下面到底长了头发还是秃顶。
      见习修士把辉火带到了一个装饰考究的单间,院长对着他们点点头。“坐吧,孩子。”他说。
      辉火没有坐下,见习修士不满地皱了皱鼻子,不过院长没发话,他也不好插嘴。在这个时候辉火反而开始思考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红色圆顶帽边缘露出的发丝证明这位年纪不小的院长还未受到秃头的困扰,那么翠期待一阵风把帽子掀掉、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秃顶的愿望就很难实现。
      “我从出生就认得你了,”院长说,“还有你弟弟,他受洗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他最近情况还好?”
      “托你们的福,还算不错。”
      院长就像是没听到这句话的话外之音一样,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母亲是个虔诚的人,我敢说她肯定以你为荣……你现在还在行会那边?”
      行会中有不少信徒,每年热情高涨地参加圣亚努阿里乌斯殉道日。这种从中世纪就诞生的职业行会靠着一代一代传承的手工业者一直延续到今天,他们靠着掌握供应和政府、商人议价,颁布产品标准和行业规定。很难说那些去殉道日的工匠到底是信仰的成分多一些还是看热闹、好奇的成分多一些,但大部分人仍然觉得教会收的税根本抵不上他们做出的贡献。
      辉火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我想看看我母亲债务的文书。”
      院长沉吟了一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吩咐等在门外的见习修士去拿。
      他又说了别的一些事,比如辉火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如何在礼拜日相识,他们的婚礼在哪一个小教堂举行,主持婚礼的修士现在已经升为司铎。辉火觉得他只是在拐弯抹角地提醒他是该给教会多贡献点钱的时候了,行会支付什一税但拒绝支付土地税,而交易税——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会被西班牙人塞进口袋。
      查理三世在税制改革的基础上还想更进一步,这个消息和他像他试图效仿他的母亲埃丽莎贝塔·法尔内塞、在两西西里王国推行绝对君主制一般流传甚广。这个时候见习修士已经拿着一摞泛黄的纸重新回来,院长点点头,于是见习修士把文书递给辉火。“小心一些,这些纸年岁挺长了,很容易碎。”

      塔努齐仍然把会面的地点定在西班牙公使那里。罗德里格斯一改往日的轻浮,嘴角紧抿,表情严肃。亚伦猜他十有八九已把英国那边的情况向摄政王上报,请求循证。
      家臣说亚伦交了好运,作为一个威尼斯来的外乡人,能得到首席大臣的青睐,简直是祖坟冒烟。但只有亚伦才知道他这恐怕是祖坟被人刨了才有的诡异运气,他和天马租的屋子里还住了个危险分子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更别提他那些足以把他送到下个月枪毙名单第一位的想法。
      选在这里说明这不是一个正式的会面,也不算一个完全可以放松的场合。塔努齐没有给亚伦顾左右而言他、客套一番的机会,他挥挥手让管家退出房间。
      “英国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乔治二世确实在全力备战。”
      那么西班牙那边也已经开始准备应对。塔努齐说完之后把手搭在座椅扶手上,他对亚伦点点头,意思很明了:既然亚伦之前的猜测已经被证实,那么他不介意多听听接下来的剧本。
      “英国皇家学会中断了和那不勒斯大学的保持了数年的书信来往,原因没有明说,”亚伦说道,他顿了一下,塔努齐让他继续,“那么就证明现在全英国上下对和西班牙开战这件事已经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辉格党在下议院失去话语权这件事是乔治二世默许的,他不甘心像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做一个吉祥物——立宪制度对他掣肘太多了,唯独战时君主的权力能最大化。”
      “英国人的把戏,演一场大戏给自己人看。”罗德里格斯语气夹杂了点轻蔑。
      “有用就行,英国人很吃这一套。”塔努齐轻轻敲了敲扶手,“不过现在纠结乔治二世到底意图为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视线停留在墙上挂这的地图上面,亚伦看到除了航线和要塞之外地图上又多了很多标注:英国殖民地舰队驻扎地和聚居区。似乎是西班牙人在发现战争无法避免之后想反吃英国人一口,箭头从西班牙控制的佛罗里达向北指向英国控制的佐治亚。他们有意把单一港口珍宝船队交易的方式改为小船队在不同口岸交易以减少风险,美洲西班牙和英国的军舰和武装民船数量相当,被英国私掠舰队吞吃的概率大大降低。
      只要维持南美的黄金和白银流通不断绝,英国就不能动摇西班牙的美洲帝国,但是咖啡、烟草、棉花和钢铁供应肯定会受影响。埃丽莎贝塔·法尔内塞发动的几场战争都对西班牙利少弊多,不过这话可没几个人敢公开说。西班牙帝国对其权势和实力自信不疑。
      亚伦和天马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场战争的走向,实力相当的对手在殖民地拉锯,就像两条被激怒的野狗气势汹汹地对峙,谁都无法立刻胜出又都想给对方来上几刀。佐治亚不是好去处,到处充满了沼泽和泥潭,西班牙殖民地陆军装备略逊英国一畴,讨不到什么便宜。马德里希望能有更多的办法把妄自尊大的乔治二世和他手底下的英国佬好好教训一顿,在此期间两西西里要好好当好西班牙的血袋。
      但是这场即将发展成战争的殖民地摩擦很难说会不会蔓延到大洋彼岸。
      “英国人喜欢不宣而战。”亚伦说,看向因为这句话皱起眉头的塔努齐。他承认想在英西两国本就复杂的摩擦上再浇桶油,当然这些心思不能让西班牙人知道。“1719年他们就这么做了,托灵顿子爵乔治·宾毫无征兆地在帕塞洛角外海拦截了西班牙的增援部队——”
      “帝国舰队全军覆没。是的,这件事每一个西班牙人都应该记得。”
      塔努齐铁灰色的眼睛堆积起风暴,声音低沉下来。“懦夫和流氓的行径,这帮地痞无赖。”
      他微微颔首,抓住座椅扶手的右手用力,像要捏碎托灵顿子爵的喉咙一般。
      知荣辱不是英国人的思维方式,对西班牙不宣而战招致了整个欧陆的批评,连带着与英国人勾结的萨伏伊公爵维托里奥·阿梅迪奥也被打上了无耻、令人作呕的标签。亚伦扪心自问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既然西班牙人已经按照他的思路走,那么他不介意再在错误的道路上推一把。
      “我想阁下可能还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乔治·宾官至海军元帅,他也是英国和西班牙开战的狂热鼓吹者。”他说,“他在不久前去世,很难说托利党有恃无恐除了乔治二世是否还有托灵顿子爵的支持。”
      这句话让两个西班牙人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卑鄙者荣耀等身。多么讽刺。塔努齐轻蔑地啧了一声。“英国的海军里都是这种靠不耻行为爬上去的小人,皇宫和议院里挤满毫无道德背信弃义之徒。”
      “祝愿托灵顿子爵先生在地狱找到他该去的位置。” 罗德里格斯放下手里的茶杯,他向塔努齐微微倾身,语气谨慎,“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先例,难保这次英国人不会有相同的举动。”
      “马德里知道这件事?”
      “暂时还未。”罗德里格斯停顿了一下,“我会派人去核实消息。”
      几百年的积怨让西班牙人对英国的愤怒和怀疑几乎凝聚成实体,恨不得从《圣经》里记录的魔鬼的行径推测英国人接下来的行动。一旦种下英国可能会对西班牙本土不宣而战的疑虑,马德里接下来的判断必定处处掣肘——一级和二级风帆战列舰需要留在西班牙附近防备英国人的舰队,可以动用的马尼拉大帆船和西班牙大帆船机动性能太差,甚至不能抵抗英国的盖伦船。
      但这些难题留着让马德里一众拿着高额薪资但游手好闲的大臣们去忧愁,亚伦只希望西班牙接下来把精力全部耗在和英国斗智斗勇上,好让他浑水摸鱼。
      屋内的炭火渐渐缓缓吐出最后一口青烟,罗德里格斯让管家进来,为壁炉添柴火,重新换上温热的茶水。
      等管家毕恭毕敬地退出房间后,塔努齐才开口。
      “我有事让你去做。”
      尽管塔努齐没明说,但这里的人都清楚这相当于首席大臣对亚伦那篇《谁弄丢了威尼斯的克里特岛?》的嘉奖。如果办得好,自然就可以在首席大臣那里获得一个幕僚的位置。这足以令任何一个意大利人受宠若惊,也难怪那个家臣嫉妒亚伦的运气。
      “你是耶稣会教育出身?”
      “是的。”
      塔努齐把两手交叉,身体微微前倾,铁灰色的眼睛看向亚伦。“那我假定你对教义和教会运行非常了解。”
      亚伦不置可否,他清楚塔努齐早就打定主意,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意大利几乎所有受过教育的人都有教会教育的背景,首席大臣问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阁下过誉了。”
      塔努齐做了个“不必客套”的手势。
      “你应该知道有些教士对那不勒斯不利。”他说道,在“有些”上加重了语气,紧抿的嘴唇暴露出这位首席大臣对国家饲养的这群不事生产的食利者的不满,“他们不用赋税,滥用天主赋予他们的权力为自己分封土地,擅自更改地方税制,干预法律运行,挑动市民反对陛下的决定,这已经超出了陛下容忍的底线。”
      亚伦想这恐怕比他之前在这里旁听军政大事更为讽刺,他们在这里,在牟利罗的《圣母纯洁受胎》下讨论教会的问题。罗德里格斯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反而频频看向那幅色彩柔和的油画,在偏暗的光照下圣母的面容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诡异,隐藏在眉眼的阴影里,他揉搓手指的动作暴露出他内心并不像表面一样平静。
      牟利罗一直是一个毫不动摇的信徒,但委拉斯凯兹多数时间都用来侍奉腓力二世,他最负有盛名的画作不是宗教绘画,而是描绘宫廷生活的《腓力二世的家人》,他为教皇英森诺十世创作的画像因为毫无包装和美化甚至遭至教皇的批评。
      皇权和教权,这块大陆永恒的话题。
      教会在那不勒斯所拥有的的土地一度达到百分之五十,修道院和教堂多达四百多座。纵使西班牙是信仰天主教的国家,也无法忍受这样一帮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家伙扑在国家身上吸血。更令查理三世难以忍受的是在《维也纳合约》将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合并为两西西里独立王国划给西班牙后,那不勒斯的教士公开宣布他们只向上帝和教皇宣誓效忠,这几乎相当于在西班牙帝国和查理三世的脸上各狠狠地给了一耳光,也难怪查理三世选择先在西西里巴勒莫大教堂加冕,而且从不出席那不勒斯主保圣人的纪念日。
      西班牙人摆明了态度。查理三世已经做好了和教会决裂的准备。
      塔努齐对着似乎陷入思考的亚伦点了点头。“我不需要你现在回答,你可以考虑好了之后再给我答复。”
      罗德里格斯忧心忡忡,倒不是说他有多么虔诚,“坐到红衣主教位置的人如果还信仰上帝,那只能证明他们过分幼稚”。削减教会是个非常麻烦的事,教士们最擅长搬弄是非动摇人心,搞不好就会阴沟里翻船。
      “我认为有必要先向摄政王陛下征求意见——”
      塔努齐打断他的发言,灰色的眼睛冰冷如铁。“这是陛下自己的决定。”
      罗德里格斯讪讪地闭上嘴。查理三世试图摆脱控制狂母亲的欲望非常强烈,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马德里插手,但态度如此坚决还前所未有。他看向墙角的摆钟,玻璃隐约映出圣母画像模糊的色彩,来回晃动的摆锤毫不留情地把倒影化为齑粉。
      那不勒斯注定不再平静。他忽然想起《那不勒斯日报》刊登的那首诗篇——
      “天幕掀去吧!
      那倏忽而至的幻境,那没有意义的神明”
      这会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急雨。
      虽然莫名有种“你们这么做会不会给人一种钦定的感觉”,但两日后《那不勒斯日报》如期发表了一篇关于教士义务的评论。这篇评论让整个那不勒斯像沸水里又加入了滚烫的热油一般炸开了锅,印刷厂和咖啡厅从未这么热闹,一份保存良好的报纸甚至被炒成了天价,那不勒斯一时复刻威尼斯热衷《谁弄丢了威尼斯的克里特岛?》的奇景。
      加姆布里努斯咖啡厅特意为这篇评论举办了一场沙龙,罗德里格斯暗中授意卡拉科主编“只要邀请足够多的人,钱不是问题。哪怕他们拒绝,也要把他们从家里拖出来”。连被维也纳和威尼斯驱逐、落魄辗转到米兰的《教皇的三重冠冕》的作者皮埃特罗·加诺内都写信给他在那不勒斯大学任教的好友焦万□□柯,讨要一份评论全文。
      法国人、英国人、流亡国外的共和制支持者,或许还有一些在暗中挣扎、孤立无援的灵魂,从未有一篇文章能够获得这么多人的瞩目。
      亚伦和天马不出意外地再次受到了哥尔多尼的信件。笔迹潦草,语言混乱。剧作家已经放弃对亚伦的说教,直接央求天马管管他。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里涂掉了一大段)或者任何什么东西的份上!如果你能管住亚伦的嘴和手,我的日子会舒心很多……”
      亚伦在天马的谴责下不得不用一种像给自己写悼词一般的语气给剧作家回了信件,感情真挚,打死不改。
      但这并不是唯一一件对那不勒斯影响深远的事。1739年春季路易十五向两西西里王国派遣使臣,负责这件事的人显然误解了查理三世造圣卡洛大剧院的意图,在使臣的队伍里贴心地安排了被哥尔多尼一封信忽悠到巴黎的维瓦尔第。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重要人物。路易十五丝不吝夸赞地将她称为“巴黎的夜莺”,考虑到他声名狼藉的私生活,难保不会引人遐想。
      “笛捷尔:
      佳奈特即将启程前往那不勒斯,携随从若干,随行者还有作曲家安东尼奥·维瓦尔第及法国外交人员,推测红衣主教弗勒里试图借此法国和西班牙关系,
      路途遥远,家姐叮嘱务必注意安全。
      尤尼提”

  • 作者有话要说:  种田了,但是只种了一点。《欧陆风云》里面如果要升级兵种的话就必须先把外交和军事科技点上去,现在就是科技树点了,但是没有人口和金钱爆兵。
    然后我并不知道普鲁士1722型是不是真叫这个名字,这把枪大概是有名字的,但我没查到,只能按它装备年份命名。作为一把小批量装备的量产膛线步枪,在十八世纪初可以说是鬼才设计了。
    如果光看步枪的话,(亚伦和天马逼迫)费里西安诺点的科技树大概能领先欧洲各国三十年,米涅弹科技点出来就领先七十年了。
    我意大利科技天下第一!(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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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二可是个亲自上战场□□的男人,武德充沛武德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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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腓力二世的家人》是十八世纪非正式的称呼,这幅画现在叫做《宫娥》,存于普拉多博物馆。
    那不勒斯即将乱成一锅粥,这大概就叫做拥有小宇宙的人会相互吸引(二乔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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