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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神父 ...

  •   萨沙的烧当天晚上就退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面色也红润了起来。两个男孩被她起身的声音惊醒,蓬头垢面地从床上滚下来,结果女孩扭头不看他们。“哥哥和天马都是笨蛋!”说完她的眼眶就红了,“转过身去,不许看。”亚伦和天马转过身去的瞬间,女孩从身后抱住了他们,亚伦能感觉到妹妹还稍稍有些发烫的呼吸,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她哽咽着说,“我梦见哥哥和天马都离开我了,我追着你们跑,但是怎么也追不上,到处都是水,我感到自己要被淹死了,喘不动气……”
      亚伦握住她的手,天马的手也握了上来。“不会的,我们不会离开萨沙的。”亚伦轻轻地安慰她,女孩仍然把头埋在两人的肩膀上。“一定吗?”女孩低声地问。
      “一定。”
      不得不说,曼奇尼先生的药很有效,平静下来之后,萨沙已经能慢慢吃些早餐,没过几天,她的绿眸就再次恢复了神采。但这同样也意味着一件事情,通常特效药都比较的贵,而曼奇尼先生给萨沙开的药不是比较贵,而是非常的贵。虽然欧洲七叶树的原产地在意大利和希腊,但树皮需要经过一些工序处理,降低毒性,才能入药,更别说原产地在印度的印度薄荷了,这种植物可是按照香料的价格买到欧洲的。随着萨沙一天天好转起来,亚伦不得不开始考虑什么时候卖身,哦不,是到曼奇尼先生那里打工还钱。
      他已经当掉了颜料,这段时间也不能去教堂向格雷科执事学画。他带着之前的速写作业去找格雷科执事请假。这天是星期三,教堂并不对外开放,一般情况下这里除了几位修女和兼职神父的格雷科执事之外,只有一些和他一样前来学画的孩子。即便是周日,这个教堂里前来礼拜的人也并不多,这个小镇在整个维罗纳里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城镇,人口也没有那么多,教区甚至不愿意向他们这里派遣神父——唯一勉强算的神父的就只有从修道院来的的格雷科执事,如果他升职为神父,也会被很快调离这个小镇。
      但今天的教堂有些过于安静了。亚伦没有看见一个孩子或是修女,但在教堂大厅中,他看到了神态恭敬的格雷科执事,执事今天破例穿了一件没有颜料斑点的新的执事袍,袖口和领边都整理得很妥帖。亚伦走上前去,说明自己的来意。
      “唉,愿主保佑萨沙。”执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他接过亚伦的速写,夸奖了一番又接着说下去,“不过真是太可惜了。今天森林大圣堂的神父来参观我们的教堂,他对你的作品很感兴趣,希望你能去他们那边帮忙。他刚刚去后院参观了,如果你很着急的话,我可以帮忙把你的情况转达给他。”
      森林大圣堂?是传说中有着“圣人之画”的森林大圣堂吗?亚伦一直想去那里拜访,但苦于各种事情缠身,没法抽出时间。他猜测那幅“圣人之画”可能是画圣拉斐尔不被人知晓的画作,可是一直在佛罗伦萨周围转悠的拉斐尔真的会跑到北意这么远的地方留下一幅画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也愈发勾起他对森林大圣堂的好奇心。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神父先生,您回来了。”执事迎上前去。
      亚伦转过头。神父金色的双眸让他不由地愣了愣神,回过头来时神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这才发现神父是个很高、看上去年轻却让人猜不准年龄的男人,他想象中的神父大都是有着白发和皱纹的老人,但面前的神父有着一头和虹膜一样颜色的淡金色长发,戴着看上去就很昂贵的金丝眼镜,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就是亚伦吧,”神父对着亚伦微微点了下头,他接过执事递给他的速写浏览起来,“画技比传闻中的更惊艳呢,就像注入了生命一般栩栩如生啊。不过这张,”他挑出一张画着天马的线稿,“应该是彩画吧。允许我知道为什么没有完成吗?”
      “啊?”亚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神父这么快就看出这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颜色,也就没有动笔。”他买那管茜草红也是为了这幅画,但是他还是对茜草红不满意,它太浮躁,也太单薄了,活靶子龙虾兵的颜色又怎么能描绘出天马的眼眸呢?
      神父看着面前陷入思考的男孩,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色彩呢?”
      “红色,像是夕阳穿透而出那样的红色,但我总是觉得这样还是不够。”
      神父抚摸着墙壁上亚伦未完成的壁画。“那是因为人为创造的色彩是有界限的吧,能人为所辨识的颜色也只不过是由光线折射出的错觉,”他金色的双眸仿佛透过亚伦的双眼直接触摸他的灵魂,“换句话说,那些都是虚假的颜色,并非真实的颜色。”
      “虚假的颜色……和真实的颜色”
      神父低下头,他淡金色的头发在教堂阳光的衬托下泛着一种冰冷又压抑的光泽。“用虚假颜色描绘的画,又能感动谁呢?”
      “虚假的……吗?”亚伦沉思了一下,“神父先生的意思,我好像明白一些了。”
      神父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让他继续讲下去。
      “之前确实一直没有想过除了光色散,色彩还有其他的解释。不过现在经过神父先生的启示,再看这幅壁画,就会发现这幅画实在太机械了,”亚伦摸着壁画上几处完成度比较好的地方,“我之前一直想画得更加逼真,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画作是要给人看的。”
      “画作要表达的是最真实的情感,这是自然光表达不了的。自然光下的色彩永远是客观的,但是画家却要在绘画中展现自己的精神世界,笔下的色彩是主观的、情感的色彩。这样看来,作者的感情、欣赏者对画作最直观的感受,才是真实的色彩。剩下的,不过是对自然界拙劣的模仿罢了。”
      “上帝在《创世纪》中说:‘要有光。’或许上帝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人类会创造出光下没有的色彩吧。”
      “亚伦,慎言!”格雷科执事打断了亚伦已经开始往大不敬发展的言论,他向神父微微鞠躬,“这个孩子无意对上帝不敬,他只是太沉迷于绘画了。”
      “无碍。”神父摇摇头。那双金色的眼眸让亚伦产生出一种被毫无保留窥探的感觉。
      “那么,亚伦,你现在找到你想要的红色了吗”神父一字一顿地问到。
      亚伦想了想,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如果非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那大概是……英魂的颜色。”
      “英魂的颜色?”
      神父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像是嘲笑一样的笑容,“人的灵魂怎么可能有颜色呢?”
      “无论是花季的少女,还是垂死的老妪,走到尽头的生命都只有死亡一途。所有的颜色,笑容、悲痛、荣耀、财富、罪孽,都在死亡下剥落。包容一切的唯有死亡……如果人的灵魂有颜色的话,”神父叹息着,“那也应该是唯一的颜色——死亡的颜色啊……”
      死亡……的颜色吗虽然这样说也有道理,但是……死亡才是唯一的颜色这种说法……亚伦摇摇头。“神父先生,这是个谬论。”他忍不住打断了神父的感叹。
      “谬论?”
      “是的,”亚伦在神父意味不明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万事万物都会走向终结。这样想来,画画又有什么用呢?颜料会褪色,画布会破碎,一把火点燃只剩灰烬。然而每一个作画的人都在义无反顾地画下去,难道他们都是笨蛋吗?”
      “不过是想要挣扎着逃离必然灭亡的结局罢了,”神父轻轻地说,“人类,与永恒的距离就像天与地一般遥远。想要把青春的面容留在画卷里让青春永不流逝,想要把荣耀和功勋永远挂在墙壁上让人赞美,想要把野心的獠牙显露,在他人的颂歌中转变为真实……然而终究只有灭亡这一个结果。那些强行扭曲、用来蒙蔽现实醉生梦死的画作,那些假装死亡的到来从不存在的画作,画得再好,也仅仅是伪作。”
      他看着亚伦,金色的眼眸闪着不明的光彩。“真正的画作,应该是用死亡救赎一切的画作啊。”
      亚伦沉思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样理解神父先生的想法对不对。”神父对他微微颔首,听他继续说,“死亡的是全部的终结,一世的荣华富贵都被死亡剥落,一世的罪恶也只有死亡能够宽恕。”
      “是的。”
      “那贞德的母亲,还有那些村民和无数的法国人,又为什么要为贞德平反呢?那个女孩已经死了,无论是亲人的泪水、仰慕者的呼喊还是迟来的荣耀,对死亡来说,都只是苍白的挣扎罢了。如果说贞德的母亲希望平反是出于对女儿的爱,村民希望平反是受到贞德帮助,法国人希望贞德平反是感激和愧疚,那么那时来自西班牙的卡利克斯特三世教皇又受到贞德什么恩惠呢?该在死亡的面前痛哭、请求宽恕的,不应该是残忍杀死贞德的英国人吗,然而他们又做了什么呢?”
      神父沉默了一下。“你看了不少书。”他低声说。
      “只不过稍微懂一点,让神父先生见笑了。”
      神父笑了一下。“想要找到答案的话,就来森林大圣堂吧。”
      他礼貌地拒绝了格雷科执事送他回森林大圣堂的提议,转身准备离开。
      “神父先生!”就在神父快要走出门去的时候,亚伦快跑几步追上他。“请问大圣堂里的‘圣人之画’,是拉斐尔的作品吗?”
      神父侧过脸,阴影里他的侧脸看不明晰,好像有紫色的光芒从他的额头闪过。亚伦眨了眨眼,那个光芒瞬间就消失了。门口的阳光拉长了神父的影子,阴影里他的笑容种奇怪的错乱感。
      “秘密哦。”他说。
      神父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教堂下山的小路上。格雷科执事松了一口气,他解开领口的扣子。
      “所以说啊,我不喜欢这些一本正经的神父,”他把头发挠成一个鸟窝的形状,随便在台阶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什么真实的颜色、虚假的颜色,那些文绉绉的话我可讲不出来。不过森林大圣堂的神父意外是个随和的人呢,亚伦你的这些话要让罗马的任何一位神父听见,非得要炸上天去才行。”
      “什么啊……明明老师也是罗马人。”
      “我是假的罗马人啦,”格雷科执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亚伦坐下,“不过让我惊讶的是你知道的东西真不少。让我猜猜,《亨利六世》,《被解放的法兰西》,还是《查理七世编年史》”
      他没有等亚伦回答就继续说下去。
      “不觉得奇怪吗奥尔良的少女,既是女巫,又是受到天使指引的战士。英国人恨她,把一切恶毒的诅咒都丢在她的身上来掩盖英国军队的失败。但是,她的许多同胞也恨她。人的想法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些法国人想要为她平反,另一些法国人想抹去她的存在。所以她到底该是什么呢是该死的女巫还是法国的英雄,可能到现在没有人知道。”
      “至于为她平反,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当初英国和教会勾结,把贞德审判为女巫,完全是出于政治利益考虑——谁敢相信一个由女巫加冕的查理七世呢?英国人坚持法国国王应该是亨利六世,混乱的审判还未开始,贞德就注定了要被处死。纠正这个没有教宗出面、过程又满是漏洞的审判,对教皇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还能顺手让法国欠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查理七世最后是不是良心发现,我不知道。不过他总不能一直是女巫亲手加冕的天主教国王吧,所以平反也是为了给查理七世正名。而且那时教廷也需要法国的支持,布尔日国是诏书已经对教皇的权力有了很大的限制了,没必要在再一个女人身上扯皮,惹得查理七世不愉快……”
      “意外吗,一个女孩惨死的真相之后完全是一系列的政治操作。号称凌驾于一切世俗权力之上的教廷其实和那些世俗权力完全没有区别,罗马可从来不是什么神圣的代名词呢。”
      一口气的讲完这些话后,格雷科执事对着亚伦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脸上的神色有些疲惫,刚才那些话像是一下子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还是太天真了。”亚伦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贞德的背后居然有这么多故事。”
      “你已经让我很意外了,亚伦,”格雷科执事笑了起来,“在你这个年纪我还想着怎么烧掉老头子最喜欢的《圣经》手抄本呢。”
      他抚平一幅画的折角,将亚伦的速写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深灰色的画夹中,又仔细拂去了画夹表面不小心粘上的灰尘。亚伦认出那是格雷科执事带他们到野外时常背的画夹。
      “我马上就要回罗马了。”格雷科执事突然说,“如果不是今天森林大圣堂的神父要来参观,我可能昨天就要离开了。家里的老头子说什么‘在外面混了那么久也没成为神父,不如滚回修道院去好好待着’,说真的,罗马那地方是人待的地方吗?去东印度传教也比在罗马待着好。”
      教堂外传来了车夫叫喊的声音,还混杂着马车上的铃铛的声音,马蹄声渐渐近了。“哦,接我的马车来了。”格雷科执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一些人爱罗马爱的要死,好像进入了罗马就升上了天堂。一些人,比如我,发了疯地想逃出去。想要进去的人进不去,想要逃出来的人出不来。真是可怕的城市啊,罗马。”
      他抚摸着手中的画夹,像拍着一位亲密朋友的肩膀一样,亲切地拍着画夹已经有些脱色的表面。
      “算是我最后的一点托付吧,亚伦。”
      他把画夹郑重地递给亚伦。
      “我可不想背着我的老伙计回去,然后被老头子骂成不务正业的登徒子。所以呢,我亲爱的徒弟,”他无视亚伦的抗议,揉乱了那头看起来手感就很好的金发,“要·好·好替我保管。为师还指望着以后挂着‘大师亚伦老师’的名头到那些大贵族家里骗吃骗喝呢。”
      “老师,您还会回来吗?”亚伦低声问道。
      “也许吧。”
      格雷科执事叹了一口气,“成为神父还能申请一下,看能不能派往威尼斯教区,当然也有可能死在罗马某个不知名的排水沟里,死因是背诵《圣经》太多遍导致的心脏破裂。”
      亚伦紧紧抱住格雷科执事给他的画板。“老师,这不好笑。”
      格雷科执事笑起来,他走出教堂,亚伦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在教堂的门口,他停住了。还有些单薄的阳光为他的执事服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几只鸽子飞过来,栖息在教堂的屋顶上。风送来远处钟楼的声音和马儿不耐烦的响鼻声,这个有些破旧的小教堂无声地为陪伴它多年的执事送别。
      “我还是喜欢维罗纳的空气。”
      格雷科执事顿了一下。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威尼斯人,没有什么拘束,没有什么反宗教改革的顾忌。明明离罗马那么近,却比那些离罗马很远的人活得还要自在。”
      “神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画是死的,我们能感到它活着,是因为画家在每一笔中都注入了他所理解的生命。”
      马车缓缓地驶到他们面前,马儿对着亚伦喷了口热气,长长的马鬃飘到亚伦的脸上,痒痒的,亚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车夫收起鞭子,拉了拉缰绳。“哪位是格雷科先生?”他操着一口带口音的意大利语问道。
      格雷科执事拍了拍亚伦的肩膀。“我要走啦,”他说,“代我向天马表示感谢,谢谢他帮助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来教堂做礼拜,顺便告诉他——”他摸摸鼻子,苦笑了一下,“——别再叫我大叔了,我明明没有那么老。”
      “下次见面,说不定你已经成为一个大人物了呢,亚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原著里教亚伦画画的是个白胡子老爷爷,但这里是剧情需要,老爷爷提前退休了。相信我,格雷科执事也是搞大事情的男人(正色脸)。
    丧能量大手·假神父·睡神修普诺斯上线。(写睡神写得我好丧啊)
    茜草一直用来染英国陆军的军服,嗯,就是那个特别有名、排队枪毙榜样的龙虾兵。
    小执事是罗马人哦,不是那个罗马帝国的罗马,是教廷的所在地的那个罗马。还有小执事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要随便乱想。
    执事那么长的一段话可以简单的缩略成一句话:满口都是正义,内心都是生意。
    《亨利六世》:就是莎士比亚的那个《亨利六世》,黑贞德神作。
    《被解放的法兰西》:一首法国长诗,对贞德的描写还比较正面,不过刻意淡化了贞德的存在。
    《查理七世编年史》:法国历史学家记录的历史,也把贞德当做女巫。
    花环三人组都是维罗纳的威尼斯共和国人,维罗纳是威尼斯共和国的一个省份。威尼斯人是出了名的不鸟教廷。
    天马是好孩子哦,今天天马又被小执事发好人卡了。
    顺便天马小天使今天感受到亚伦的痴汉力了吗(被打飞)
    旧文新开,有存稿,存稿目前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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